遇见一位“十万大军”
吴钧尧WUJUNYA0
台湾文学杂志《幼狮文艺》主编
出生金门昔果山,东吴大学中文所硕士,《火殇世纪》写金门百年历史,获文学创作金鼎奖。曾获《联合报》《中国时报》小说奖及梁实秋等散文奖。著有《遗神》《热地图》等十余种,绘本作品《三位树朋友》获第三届台湾出版奖
两岸关系紧张严重时,金门派驻重兵防守,号称“十万大军”。有没有“十万”不是重点,但放假时,热闹的城镇万头攒动,热闹非凡,宛如过节。我每回跟母亲上城,都得搂紧母亲,或拉手或扯着衣角,免得被冲散。而放假的士官兵们被我们戏称为“绿色蚂蚁”,因金门以陆军为主体,身着草绿军服,故有此号。
村里、城里,与士官兵恋爱结婚者有之,大姊、堂姊等都是,但多数士兵一旦除役,便天遥地远,再无联系。我还记得好几位士官长与伯父交好。他们持外省口音,普通话并不标准,而伯父竟能听懂。好几个黄昏,我随伯父目送士官长回营,虽不知人间旅途险恶,但看着夕阳拉长的士官长背影,小小心灵也能感到悲伤。
“十万大军”如今可好?“十万”不是一个概念,而真有其人,比如艺人马如龙、魏德圣导演《赛德克·巴莱》的原著作家邓湘扬等,都从“十万大军”中走了出来,并告诉我等他们与金门的故事。
唐振瑜导演电影《星月无尽》,重现金门街道以往的热闹状况
我在今年初也认识一位“十万大军”吴聪朝(曾在《台声》上介绍过),人称阿聪师,是大甲芋头酥饼始祖,在台湾糕饼业享有盛名。他退伍多年,育有一子三女,都已分别成家,特地偕家人访金,回到军旅所在,细数苍茫。阿聪师兴奋地说,他曾经伙同全连之力,于浦边盖了间“何浦小学”,访金时,小学校长李国安亲自接待。这才让我好奇“何浦小学”的历史。
何浦小学创于一九一五年,一九五九年八月更名为何浦小学校,鉴于校舍不敷容纳,结合家长筹建新校舍,加上地方热心教育人士、海外侨贤捐输、政府经费补助,暨防区部队支援兴建,于一九六五年五月动工,至十二月新校舍落成。
上述简史,没遗漏了“防区部队支援兴建”的记录,揣度阿聪师年纪,约莫就在一九六五年参与何浦小学的兴建了。阿聪师说,他曾留下全连弟兄校舍完工的合影。他说得慎重,记得清晰,除了服役是他成为男子汉的地方,还在于苦的、热的以及委屈,都会历经重重压力,而为结晶。
我想起昔果山。遍布村落周遭的壕沟、碉堡,都被大自然回收,颓圮、荒倒,几乎难以瞧见遗迹,但是一座小学的兴建,却到今天,都还充满朗朗读书声。
“十万大军”驻守金门的年头,常有士官长来访,我记不住他们的模样,但常好奇他们荣退以后,生活可安好?阿聪师的退伍人生,成为我想象的依附。
当他带领家人,回到在金门服役,那个“受灾吃苦”的现场,仿佛在说天底下没有轻易的事,而如果事情轻易,也不值得一做了。金门办理了好几回“战役英雄回金门”的活动,那的确安慰了我。他们曾把生命压在前线,让青春供做两岸和平的血肉,我无法记忆他们的模样,但希望别后,他们一路平安、鸿图大展。
于是,在他乡遇见阿聪师,似也与十万驻金大军,寄上虔诚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