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联盟

王鹏

樊小快人如其名，干什么都挺快，可唯独写作业不快。其实也不怪她，一上初三，各科老师全都像发疯一般留作业，她每天都要写到夜里十二点，很快就写出了一双熊猫眼，对于爱美的她来说，真是苦不堪言。

而令她万分不解的是，就坐在她后排的学习委安妮同学，看起来总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成绩却从未低于班内前三。樊小快羡慕不已。

其实，樊小快的学习也不错，时不时也能考进前十名，但遇到难题不免要请教高手。可奇怪的是，樊小快本来只有一两处不明白的地方，往往经她一讲，反而完全糊涂了。对此，樊小快只有暗自烦恼，怪自己太笨，理解不了学霸的思维方式。

一天中午，大家都趴在桌子上午睡，樊小快不太困，就闭着眼睛默背新学的公式定理，背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樊小快仍竭力保持着午睡的姿势，一动不动，嘴角却微微上扬，心想，该死的李明皓又来吓唬自己，这回非要反吓他一跳不可。

慢慢地，她努力控制着，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就模模糊糊地看到来人不是李明皓，而是班长董坤，他在安妮的桌旁停下，轻摇她的胳膊。

安妮迷迷糊糊地醒来，用眼神询问。董坤看了看四周，俯身道：“赵显病得挺重，要休学半年，现在少一个人。”她的声音虽轻，但周围很静，樊小快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了耳朵，不禁眉头微皱，好奇心大起。

安妮也低声道：“那必须再找一个，不够七个很难弄。”

“你想让谁替补？”

樊小快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了，谁知两人竟开始咬耳朵，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再也无法听清。

清脆的放学铃准时打响，樊小快又想像往常那样飞奔回家写作业，而这时，后面的安妮拉了她一下，神秘兮兮地说：“留一下，有好事。”

樊小快纳闷，自己既不是班委，也不是课代表，一直都无官一身轻，按理说有什么事也不会找到她，她刚想找个借口推脱，忽然想起了中午的事，心怦怦直跳，便“嗯”了一声，留了下来。

等大家走后，她才发现，除她之外，留下来的还有六人，居然就是上次期末考的班级前六名。这些人平日散在班里不起眼，一下子凑在一起，还挺有压迫感的。

董坤这个能排进年级前五的强人自然也在其中，她看了樊小快一眼，对安妮说道：“开始吧。”

安妮微微一笑，对樊小快说道：“欢迎你加入作业联盟！”

“什么！作业联盟？”樊小快惊诧不已，“什么作业联盟？”

“简单说呢，作业联盟是优等生的组织，是一个互帮互助的光荣团体，现在老师每天都留大量的作业，如果不科学优化，根本写不完，所以这个联盟便应运而生了！”

“优化……作业？”樊小快听完还是一头雾水。

董坤接过来说道：“对于优等生来说，很多作业其实是没必要做的，可是老师又要检查，于是我们就分工合作，一人负责一科，自己的强项交给别人做，自己的弱项多做，帮别人做，优势互补。”

“这……这能行吗？好像不太靠谱啊……”樊小快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奇谈怪论，不得不表示怀疑。

数学课代表李鑫笑着说道：“我刚加入的时候，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事实证明，真的有效！自打我加入后，总分提高了将近30，而且我认为以后还能提高更多！”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用亲身经历说话。

事实胜于雄辩，樊小快很快就被他们说得心动，于是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学委安妮说道：“之前赵显负责化学，他身体不好，休学了，你接他的班。小快，本来呢，能接替赵显的还有几个，我可是看在咱俩坐前后座两年多的情分上，才向班长推荐你，你可一定要好好做，别让大家失望啊。另外，作业联盟是一个秘密团体，联盟成员不得向外人透露联盟的秘密，一经发现，立即开除！绝不姑息！”

樊小快很兴奋，立即表示同意并拥护组织决定。

“小快，作业联盟不是过家家，每个人都要签承诺书。”安妮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打印材料，第一行印有“联盟协议与执行细则”九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小字，一式两份。

樊小快见时间不早，急着回家，看也没看就签了字，于是众人一起鼓掌，欢迎她正式加入了作业联盟，皆大欢喜！

七人分手前，班长董坤安排了具体分工，樊小快收了三个人的化学作业，把强项语文、英语和历史外包给了别人。

樊小快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回到家，把房门锁好后才敢把别人的作业拿出来。长这么大，她只被迫替发小李明皓写过几次作业，哪里像现在，不但主动替他人写作业，自己的作业也跑进了别人的书包，那感觉别提多别扭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完成了他人的化学作业。抬头看表，才九点四十，樊小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近一年多来，第一次在十点钟前写完全部作业，提前了两个多小时上床睡觉。

李明皓和樊小快住在同一小区的同一栋楼，两人从四五岁开始就认识了，从小玩到大，小学中学还都是同班，可谓熟得不能再熟了。

李明皓脑子很聪明，但对学习一向不太感兴趣，所以成绩只能保持在中上游，进不了第一梯队。对此，他妈妈没少拿樊小快举例子，让儿子好好跟人家学，可李明皓一直都阳奉阴违。只有在大考前夕，他才会抖擞精神，变得勤学好问，一旦考完立马打回原形。

这不，又快期末考了，李明皓的第二人格再次跳出来，一下课就跑上讲台问老师，如果一时人多挤不进去，他就来找樊小快。樊小快虽然嘴上跟他斗个不休，但是有问必答，时常从下课讲到上课。她专心致志地给李明皓讲题，却没发现，每当这个时候，安妮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终于有一天，安妮忍无可忍，就把樊小快叫到操场上，开门见山说道：“你怎么为李明皓耽误那么多时间？你没看作业联盟的协议吗？”

樊小快还真没看，不禁问道：“怎么了？”

“你既然是联盟成员，就该遵守协议！协议第五条明确规定：联盟成员的时间属于全体成员，鼓励成员间互帮互助，进行学习交流，但严禁与联盟外成员进行交流！”

“啊？”樊小快十分不解，“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要合理高效利用才对，你跟那个差生瞎浪费什么时间，他不会让你的成绩有一丁点儿的提高！你成绩下降了，会影响整个联盟的运行效率！别忘了，作业联盟只收优等生！”安妮神情激动，声调拉得很高。

“可是……可是……”樊小快“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在心里是认同安妮所说的道理的，但李明皓这个人，他虽然学习不拔尖，但为人十分仗义，谁有什么困难，只要跟他提一句，他二话不说就去帮忙，有时甚至还自掏腰包。樊小快有几次被外班男生欺负，都是他为她出头，跟她出气，有一次还受了伤。樊小快嘴上不说，心里十分感激。

“记住了！别再理他了！”安妮叮嘱完，扬长而去。

之后，每当李明皓来问问题，樊小快就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安妮，见后者一脸不快，只得胡乱找些借口推辞。

时间一长，樊小快确实感受到了加入作业联盟的好处，弱项得到了加强，其他科目也没落下，成绩稳步提高。最近一次期末考，她考出了全班第五、年级第二十五的好成绩，第一次进入年级前三十。

这一天的自习课，班主任刘老师主持班会，主题只有一个——评选三好生。刘老师以严格著称，连续多年获得优秀班主任称号，在学生中很有威望。

她站在讲台前，言简意赅地说道：“三好，顾名思义，德智体都好，并且德在智先，而不是选一好，不能只看学习。行了，开始吧。”

班长董坤将早已准备好的投票纸分发下去，五分钟后又全都收了上来。不记名投票，董坤和安妮两位班干部负责唱票。

樊小快此时的心情无疑是极度紧张的，上次选三好还是刚上初中不久，那次也不知因为什么，她既不是班干部，成绩也不突出，居然就莫名其妙地被选为了校级三好生，真是意外之喜。

如今，她的成绩已非往日可比，不久前还被选为了化学课代表，有了一官半职，已经有了保“校级”争“区级”的资格。

“李东升……莫琪琪……赵尔雅……李明皓……”

安妮唱票，董坤在黑板上写“正”字，她俩手中的票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白，董坤的手甚至轻微颤抖，“正”字都写不正了。直到票全部唱完，她二人都只得了不到五票。

而樊小快只得了可怜的两票，其中还有她自己投的一票。

这次选三好，居然大爆冷门，尖子生纷纷落选，反而杀出了几匹黑马，其中就包括李明皓，以十七票当选校级三好生。

樊小快心情低落，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直到快走到家门口，她才对李明皓说道：“我那一票是不是你投的？”

李明皓嘿嘿一笑。

“可是我没投你……”

李明皓抓抓脑袋，说道：“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投我……”

“以前，我也不明白，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人要是不顺，有时真的会连着倒霉，联盟中负责写包括樊小快在内的四人英语作业的柳时全，回家后突然发烧，不但作业没写，练习册也没带回来。

教英语课的冯老师是出了名的脾气大，让四人罚站了两节课，抄十遍最长的课文。不但如此，他还将此事告诉了班主任刘老师。

刘老师把四人叫到办公室，其他三人大声辩解，理由各不相同，唯独樊小快不吭声。刘老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让四人出去了。

放学后，董坤照例安排当天作业分工，因为柳时全缺席，便费了些时间，等到一切妥当时，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樊小快却语出惊人：“我要退出作业联盟。”

“什么？”众人一惊。

董坤怒道：“为什么？就因为出了些小事就要退出？别添乱了行不行？”

安妮也很生气，道：“想退出，行！你看协议了没？知道退出的条件吗？”

樊小快点头道：“义务为联盟全体成员写作业一个月，我同意。”

李鑫十分纳闷，“你为什么要退出？作业联盟多好啊，效率多高啊，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为什么？因为这个联盟里的每个人都只看到了自己，看不到别人，这样的制度太冷漠，太自私！……”樊小快声调激昂，一吐为快，用词不免有些刺耳，可其他人听了，非但无人反驳，反而全都陷入了沉默。

“说得好。”一个声音打破了教室的安静。

众人转头望去，不禁惊呼：“刘老师！”

刘老师脸色平静，慢慢走进教室，说道：“行了，别大惊小怪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我教语文，难道还认不出，许多本作业的笔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其实，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们这个小团体了，而且我还知道是董坤发起的，”说着，她看向董坤，“有次聊天，你说如果能像流水线分工合作那样写作业该有多好，还记得吗？”

董坤惭愧地低下了头。

刘老师轻叹道：“还记得刚上初一时，你不但学习也像现在这样好，还特别乐于帮助别人，在大家的眼里真是个热心肠，总是为别人、为班级跑前跑后，咱们第一次选班长，全班几乎所有人都投票选你……”

董坤眼圈一下子红了，嘴唇微动说不出话来。

刘老师环视众人，问道：“你们真的以为，是这套分工合作写作业的制度帮助你们提高了成绩？”

现场虽然无人应答，但那一个个充满疑惑的眼神，无疑问出了心中所想：“难道不是吗？”

刘老师微微一笑，说道：“请你们回想一下，假如你的某一科作业交给了别人写，对这一科，你会怎么做？”

樊小快马上回想过往，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我的英语作业很多次都是别人写的，总是不写作业，我挺不放心的，所以上课的时候听得特别认真，一点小问题也不放过，以前基本不复习，现在也不敢不复习了，而且有时还主动找些题测一测，看看水平有没有下降。”

众人听罢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有人相视苦笑，有人尴尬地抓头发。

“对，”刘老师微笑点头，“是你们学起来更认真了！听课效率更高了！这才是成绩提高的真正原因！”

“嗨！原来是瞎折腾啊！”李鑫不禁感叹，众人一怔，齐声欢畅大笑。

作业联盟解散了，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也不应该出现。

插图/奚莲君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