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官话在汉语方言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亲属称谓词是汉语各类词中最能反映当地面貌的词类之一,基于此文章以亲属称谓词的视角探讨官话的词汇特点。根据董绍克的方言比较理论,官话亲属称谓在构词、义值、义域、范畴等方面具有相应的特点,另外还体现一定的文化性。和南昌方言为代表的赣方言的比较丰富了官话亲属称谓词的词汇特点。
关键词:官话 亲属称谓词 词汇特点
官话,又称北方方言,在历史的演进中,官话成为汉民族共同语的基础方言,对我国经济文化等各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可以说,学界对官话的推广研究已较为深入,相比而言,官话的词汇研究稍显欠缺。
现代意义上的官话词汇研究虽说早在20世纪50年代便已开展,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方言词汇研究才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就。综观学界三十多年的研究,对官话词汇的探讨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官話区词典的编纂、官话区内部方言词汇整体研究、方言区词汇比较研究、方言特别词研究、方言类属词研究等。相较而言,官话方言类属词研究较少,不少类属词还有待挖掘,基于此,本文基于亲属称谓词探讨官话词汇特点。
一.官话方言词汇中的亲属称谓词
亲属称谓词作为汉语独具特色的词类,记录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是体现亲属制最好的表现形式,有着“最高价值的”与“最富于暗示的”作用(熊焰,1996),这在汉语诸方言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方言中,亲属称谓词可说是当地文化的直接接受者,一定程度上通过官话亲属称谓词的词汇特点研究可窥见整个官话词汇的大致特点。学界对于方言词汇的界定,历来都有着不同的说法。我们采用的方言词汇的界定是一种广义的界定,即所有在该方言系统中出现的词,不管是否为方言区独有。进而,本文对于官话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的选取也是依照广义界定选取。
正如上文所提及的,官话区在我国分布范围非常广,因此我们选取哈尔滨、洛阳、银川、扬州、成都五个官话方言点作为研究对象,借此分析官话方言区的词汇特点。相较方言语音特点、语法特点而言,对于词汇特点的研究较为薄弱,也较不成体系。李如龙(2001)、陈瑶(2001)、袁家骅(2001)、董绍克(2013)等对方言词汇特征作出了分析,经过比较,我们认为董绍克对方言词汇特征的总结更为具体全面,因此本文主要借鉴董绍克(2013)的理论对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的词汇特点进行分析。
二.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词汇特征
鉴于上文对本文所列方言词及词汇特征的界定,笔者将《成都方言词典》(李荣、梁德曼等,1998)、《哈尔滨方言词典》(李荣、尹世超,1997)、《洛阳方言词典》(李荣、贺巍,1996)、《扬州方言词典》(李荣、黄世华等,1996)、《银川方言词典》(李荣、张安生等)等五部词典作为原始语料,并挑选出其中的亲属称谓词进行研究,探求以上述五地为代表的官话方言区亲属称谓词的词汇特征。
(一)构词特点
总体来说,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从音节数量上来说,以双音节、三音节为主。通过对方言词典的考察,五大代表性官话方言区都具有这个特点(见表1)。从表中可以看出双音节、三音节词汇占绝大多数。
从词缀上看,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后缀多“儿”、“子”等,以“儿”为最。如成都方言“弟娃儿”、“大姨妹儿”、“哥子”等,哈尔滨方言“媳妇儿”、“老丫儿”、“婶子”等,洛阳方言“大婆儿”、“小两口儿”、“舅子”等,扬州方言“侄女儿”、“大伯子”等,银川方言“孙女儿、大姨子”等。
(二)义位的义值特点
1.表意义值增大
义值比较研究主要依据词汇语义学的义位微观结构论(董绍克,2013)。根据义位微观结构论,义位可以分解为义值和义域两个部分,它们分别相当于义位的质和量(张志毅、张庆云,2001)。义值由基义和陪义两部分组成,基义作为义位最基本的义值,相当于理性意义、概念意义等,陪义作为义位的附属义值,相当于色彩意义,具有一定的主观性。因此,我们主要在基义的框架下探讨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的义位义值特点。
基于上述框架,官话方言区亲属称谓存在词汇表意义值增大的现象。如:
(1)姊妹: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中只要有一位女性就可以说姊妹。(成都方言词典)
(2)亲家:两家儿女相婚配的亲戚关系,对儿媳父母或女婿父母的通称,也特指儿媳的父亲或女婿的父亲。(成都方言词典)
(3)大爷:伯父;尊称年长的男子。(哈尔滨方言词典)
(4)大老婆:旧时有妾人的妻子;年纪较大的妇女。(洛阳方言词典)
(5)表姊妹:有指表亲戚关系的同辈女子,也指有表这种关系的同辈男女。(扬州方言词典)
(6)婆姨:妻子;泛指已婚妇女。(银川方言词典)
上述六例分别摘自官话五大代表性方言区,同一般的义位义值相比,例子中的义位都存在义值增大的现象。“姊妹”一词涵盖了普通话中“兄妹”、“姐弟”等多个词,“亲家”、“大爷”、“大老婆”、“表姊妹”、“婆姨”等词在相应方言中也涵盖了多个义值。
2.同形义位表意义值不同
所谓“同形义位表意义值不同”,即通常所说的同形不同义。董绍克(2013)指出,不同方言用相同符号表示你不同所指物的现象确实存在,究其本质是证明符号与所指物之间没有必然的本质的联系。亲属称谓词作为方言中使用频繁、联系当地文化密切的类属词之一,同样具有此类特点。通过对五大代表性官话方言区词典的考察,我们可以发现,官话方言区内部,一部分亲属称谓词存在上述特点,如婆婆一词在官话四大方言区(洛阳方言词典中未收入这个词条)义值都不甚相同。如:
(7)外祖母(扬州方言词典)
(8)丈夫之母、比喻上级主管部门(银川方言词典)
(9)祖母、丈夫的母亲、对老年人的称呼(成都方言词典)
(10)丈夫的母亲(哈尔滨方言词典)
(三)义位的义域特点
正如上文所提及的,义位的义域相当于义位的“量”,是指义位的意义范围和使用范围,意义范围主要表现为含元量的多少,而使用范围又可称为“语用域”(董绍克,2013)。就含元量的多少而言,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元”的多少有别,如同样是“婆婆”这一词条,扬州方言仅含一元(例7),银川方言则有二元(例8),成都方言多达三元(例9);而对于不同亲属称谓词来说,含元量多少有别则司空见惯,如同是成都方言的“弟媳”、“弟娃儿”两个词条,前者仅一元,后者多达四元。
除了含元量多少有别,义位的义域特点还表现在语用域上。语用域在官话方言亲属称谓上多表现在面称和背称、文雅和粗俗等方面。如:
(11)小叔子:丈夫的弟弟,背称。
婆娘:妻子,粗俗说法。(成都方言词典)
(12)老子:父亲,背称,有时有不尊重意味。
婆:对丈夫母亲的称呼,背称,面称时随丈夫。(扬州方言词典)
(13)外母:岳母,背称。
外父:岳父,背称。(银川方言词典)
从上述三例中可以看出,官话方言在亲属称谓上有着背称和面称、雅称和俗称的差别,人们在运用时根据不同的场景灵活使用不同的称谓词来达到更好、更贴切的表达效果。
(四)词义范畴特点
词义范畴(lexical category)可以看作是语义范畴在词这个平面上的体现,是通过义素反映出的词的语义类型,同时也是在义位的组合和聚合中通过语义特征的分析而得到的(董绍克,2013)。一般来说,词义范畴可以再词典释义中得到显示,既可以是作为词义的一部分直接被显示出来,也可以是作为组合成分以括注等形式表现出来。通过对五大代表性官话方言区词典的考察,官话方言亲属称谓的词义范畴特点主要反映在词义范畴的对立性上。
虽然研究表明,语义区别特征整齐对立的概念语词多集中在种属关系的顶端各层级,如植物、动物,人、动物(张家骅,2003),但当我们聚焦于亲属称谓词,词义范畴的对立性便自然转向人类内部,并可以将其分为两类,即显性词义范畴对立、隐性词义范畴对立。
在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中,显性词义范畴对立反映在性别(男女)对立、年龄(长幼)对立等方面,当然这并不否认性别对立、年龄对立在其他方言区亲属称谓词中依然存在,也就是说,性别对立和年龄对立是超脱于官话方言区之上的普适性的特点。如:
(14)男:大爷、老大爷、爹、达达儿、弟儿们、舅子
女:大娘、婶子、婆儿婆儿、小姑子、大姨子(洛阳方言词典)
(15)长辈:太姥儿、老丈眼子、老公公、奶奶婆婆
平辈:掌柜的、老娘们儿、先房、挨肩儿
晚辈:少的、老丫儿、外甥、侄儿(哈尔滨方言词典)
由于语义学和语用学是两个独立而又互为补充的学科(沈家煊,1990),因此语义和语用不可避免存在一部分重合。在隐性词义范畴对立上,官话方言亲属称谓词主要表现在背称和面称上,这一点和语用域特点有着相同之处,这里便不再赘述。
(五)词语的文化性
语言是反映人类文化的一面镜子,是文化传播与继承的工具(邢福义、吴振国,2010),无论从文化语言学亦或是语言文化学的观点出发,从词语中看文化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官话方言区有相当一部分位于中国传统文化核心地区,不可避免地会将中国传统文化在亲属称谓词中反映出来。如:
(16)掌柜的、当家的(哈尔滨方言词典);
(17)大大、大妈妈(扬州方言词典);
(18)侄子/内侄儿、弟弟\内弟(妻子的弟弟)(扬州方言词典);
(19)婆娘、亲家(成都方言词典);
(20)大老婆、姨太太、二房(洛阳方言词典)
例16反映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男性为一家之主;例17“大大”(伯父)、“大妈妈”(伯母)反映长幼有序的文化观念;例18反映内外有别的伦理纲常;例19“婆娘”是一种粗俗说法,“亲家”在成都方言中表示特指时,只指男性,不指女性,反映女性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例20则侧面反映中国古代乃至旧中国的一夫多妻制度。另外,由于官话方言区分布广泛,各地文化差异显著,内部差异也能表现出相应的文化差异。总之,从这些现象中可以看出各地文化面貌的差异以及文化史上被掩盖的部分事实(周振鹤、游汝杰,1986)。
三.亲属称谓词特点的横向比较
在几千年的汉语方言发展过程中,赣方言词汇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在此,我们将官话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和赣方言中的亲属称谓词作一横向比较。通过比较,赣方言同样具有同形不同义、含元量多少有别、语用域差异、词义范畴对立及反映一定的文化等方面的特点,在此不再一一赘述。接下来我们主要聚焦于二者的不同。
从构词方面来看,同样以《南昌方言词典》(李荣、熊正辉,1994)所收入的亲属称谓词作为初始语料,经过考察,词典所收入的179条亲属称谓词条中,有106条为双音节,32条为三音节。通过和表1的对比,以南昌方言为代表的赣方言在音节数量上以双音节占大多数,不同于官话方言中的以双音节、三音节为主。从词缀上看,《南昌方言词典》所收入的179条亲属称谓词条中,“儿”后缀为0条,表明赣方言中不以“儿”作为亲属称谓词的后缀,这是和官话方言的一个非常显著的差别。
另外,称谓语素方面,官话方言和赣方言基本都继承了古代父辈“爸”、“伯”、“叔”、“舅”等称谓语素,表现出较强的一致性。
四.结语
文章在学界公认的方言分区的基础上,综合分析官话词汇特点的研究现状,在此基础上选择以亲属称谓词为切入点,探讨官话亲属称谓词的词汇特征。虽然相较方言语音、语法特点,词汇特点相较研究不足,但是经过比较,我们认为董绍克的方言比较研究较为贴切,因此文章采用董紹克的研究方法进行研究。
根据对《成都方言词典》、《哈尔滨方言词典》、《洛阳方言词典》、《扬州方言词典》、《银川方言词典》等五部词典的亲属称谓词的考察,可以看出:官话亲属称谓在构词上以双音节、三音节为主,且多“儿”、“子”等后缀;在义位义值上,有表意义值增大、同形义位表意义值不同等特点;在义位义域上,有含元量多少有别、语用域面背雅俗有别等特点;在词义范畴上,有词义范畴对立性的特点;另外,还体现出一定的文化性。在同南昌方言为代表的赣方言的横向比较中,二者有同有异,异主要体现在构词的音节数和后缀上。
官话的词汇特点是一个较为宏大的论题,我们试图从某一类属词出发来以小见大,可以肯定类属词的词汇特征对于归纳整个某一方言词汇特征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关于这点依然存在一些疑惑留待解决。这种以小见大的方式得出的特点有多少能够推广?还有没有别的方式能达到探讨这一宏大论题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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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罗电,湖南城市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音及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