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清花机的故事

2016-09-10 07:22刘华
检察风云 2016年17期
关键词:布局纺织机器

刘华

清花,是棉紡织厂的第一道工序,之后还要经梳棉、并条、粗纱、细纱、络筒、捻线等多道工序。

对城市历史博物馆来说,更看重文物的历史价值,换句话说就是文物背后精彩又够分量的故事。从这个角度来讲,这台“笨重黑”的清花机倒也实至名归。

每个博物馆都会有一批镇馆的藏品,凝聚了博物馆的精气神,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件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的重器,作为镇馆藏品之一的1895年道白生清花机。它长5.2米,宽2.25米,高1.55米,重约3.5吨,单单从体量上说,这也是名副其实的“重器”。清花,是棉纺织厂的第一道工序,后面还有梳棉、并条、粗纱、细纱、络筒、捻线等多道工序。清花是俗称,专业全称是“开清棉工序”。原料棉喂入清花机,经过机械混合、开松、除杂后,生产加工成长度、重量合格的棉卷输送到梳棉机,进入下一步工序。

故事要从1931年说起,荣宗敬58岁,他的事业达到了辉煌的顶点。从1917年荣宗敬和他的弟弟荣德生在上海招股创建了申新纺织厂,申新纺织公司已经成为国内棉纺织企业的巨擘。历史悠久的三新纱厂公开发售,地皮被美商大来轮船公司所得,荣宗敬则以40万两白银的价格买下了三新厂地皮上所附着的厂房和所有的机器设备。申新纺织第九厂由此成立,由九个分布在不同城市纺织厂构成的申新纺织系也正式成型。

在将机器设备迁往新厂前,荣宗敬请来当时名满沪上的兆芳照相馆,将老厂的厂容厂貌、车间布置等拍摄了一套28帧照片,以资纪念。三新厂是中国新式棉纺织厂始祖,一张内容为三新厂大门的照片上面,写有一段文字交代了拍摄的缘由。

民国二十年三月,上海杨树浦三新纱厂(统称洋布局)全部机器房屋悉由荣宗敬氏向美商中国营业公司收买,改为申新纺织第九厂。今在澳门路自置基地建筑新厂,全部机器不日迁往。旧有厂屋即须拆除。惟三新为我国首先创办之纺织厂,见其湮没实有不忍,特摄是影,得二十有八帧,以留纪念。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六月申新九厂识

纺织,对于1860年代的世界来说,是西方强国的富国工业。但对于1860年的中国,却是当时中国的“漏卮大宗”。花来纱往,仅棉纱一项,每年损失的白银就达2亿两以上。两次鸦片战争的惨败,终于让清政府统治集团内的一部分人,认识到“以礼义为干橹,以忠信为甲胄,无益于自强实际”。上海机器织布局就是以与西洋争利源为目而创办的求富型洋务企业,为中国第一家机器棉纺织工厂。

1878年10月5日,前四川候补道彭汝琮向李鸿章和时任两江总督沈葆桢禀请在上海建立一个纺织局。李鸿章遂以彭汝琮与郑观应等共同筹办建厂事宜。1879年5月,织布局在虹口外动工建厂,两位负责人却已生龌龊。郑谓彭“独断而不相谋,会商而不见纳”。李鸿章也斥责官场浮华习气,一概芟除。随后招股集资50万两,超过预招资本额。郑观应等人将厂址设在杨树浦临江地方,购地300余亩,并邀请美国纺织工程师丹科来华,指导购机建厂。李鸿章奏许该局专利权,“十年之内,只准华商附股搭办,不准另行设局”。

好不容易建厂工程重新启动,但局内官商双方矛盾却已又成水火。屋漏偏逢连夜雨。1883年秋,上海发生金融危机,郑观应挪用织布局资本14.3万两进行股票投机败露,私离上海,布局筹建工作再度停顿。1887年,布局内现银只有800两,支付机器价款、洋匠工资都非常困难。同年夏,李鸿章再委派前广东布政使龚易图为织布局总办,希冀挽回残局。

1889年12月24日,织布局终于开工试车,此时离彭汝琮初倡议时已逾10年。布局的厂房规制为长550米、宽80米的三层楼房,有布机300张。1890年4月17日正式生产,但却困于不断亏损,经费不足的局面中。1890年秋,李鸿章复改派轮船招商局会办马建忠为布局总办,效果不彰。

1891年7月,再以直隶永通道杨宗濂接替马建忠,杨宗濂委托其弟杨宗瀚主持实际工作。局面终得改善。1893年布局有纱锭35000枚,布机530台,产品销路颇畅。1893年夏天,李鸿章决定进一步扩充产能,再向英国增订机器。1893年10月,不计保险局公积金,官款存银已达26.5万两,约占布局资本的三分之一,利润可谓优渥。

局面喜人,却祸发旋踵,似有天妒。1893年10月19日上午,上海机器织布局突发火灾。火起自清花间,因机器磨擦生出火星,点燃松棉絮。火势迅速蔓延,从一层烧至三层,并烧到楼后机器房。局中消防器材,喷注不灵,向租界里的消防队求救也遭拒绝。大火烧至夜晚方才熄灭,局内已是墙倒屋塌,触目皆是焦土了,损失达70余万两。

1894年7月25日,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战争以洋务运动最核心的成果——北洋水师全军覆没而告终。1894年, 李鸿章命盛宣怀在织布局原地又建成华盛纺织总局。秋风宝剑孤臣泪,天公无语对枯棋,这位大清的裱糊匠和他效忠的对象都已经走到了各自历史的尽头。

1916年4月27日,盛宣怀撒手人寰,身后所留巨额财富,一时传为奇谈。原华盛纺织总局,先是于宣统年间改厂名为又新,又改名集成,1913年12月再改名为三新纱厂。江山代有才人出。1930年代的上海活跃着一大批民族企业和企业家,除了荣氏兄弟的申新纺织、福新面粉企业集团外,还有著名的刘鸿生企业集团,简照南、简玉阶兄弟的南洋兄弟烟草公司,郭乐、郭顺两兄弟的永安纺织集团,莫觞清、蔡声白翁婿的久成缫丝集团等。1936年的荣氏申新纺织集团拥有纱锭57万枚,布机5304台,约占全国(除东三省外)民族资本棉纺厂纱锭和布机总数的1/5以上。这是继洋务运动之后,中国近代第二次求富强,民国黄金十年的成果。

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荣宗敬远避香港,心力交瘁,旧病新疾并发,于1938年2月去世。1948年的上海,无论是企业主还是职工都嗷嗷待哺,呼告无门。

申新厂给社会局呈文诉苦,是为了消减人工,降低成本,争取活路。但这个时候,申新九厂工人每到发工资的日子,就要他们的家属等在厂门口,工资一拿到手,马上就奔到厂门口把工资从铁栅里塞给家属,赶去买米、煤球、油等生活必需品。1955年,申新九厂等原申新系企业正式公私合营。这个时间,对于当时以农业立国的新中国来说,纺织业依然是支柱性产业和重要利源所在。毛泽东、刘少奇等领导人都曾经来申新九厂视察。

1966年,上海申新纺织总管理处撤销,申新九厂改名上海第二十二棉纺织厂。1972年,已故的前辈上海史专家吴贵芳先生从国棉二十二厂征集到前文提到的那套1931年三新纱厂厂房机器照片。在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有吴老当时写的征集缘由,从文中可以略窥时代边角。

“照片贰拾肆张,1972.12.5.从国棉廿二厂征来,对方经手人是政工组余德初同志,他说这些照片是查抄资本家的家时获得,据照片原有编号,估计还缺少四张。经请示厂党委同意,歸我馆收藏。本人在馆的介绍信背面写了临时收据。”

——吴贵芳

1972.12.8

1979年,插队落户十年的宋琴芳回到上海,进国棉二十二厂当了一名纺织女工。在新员工的培训时,聆听厂史的宋琴芳感受到满满的自豪感。首先,历史最老,前身是晚清的老织布局;其次规模最大,最兴旺的时候厂里有7500多名员工、8000余名退休工人,10万多枚纺锭、800多台布机,还有线锭、气流纺;再次,贡献突出,从1955年公私合营一直到1992年,它累计上缴的利税相当于每年再造一个申新厂。

纺织行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上海的骄傲,棉纺纱锭数占全国总数的47.23%,号称“半壁江山”;上海纺织女工的笑声曾经响彻那个金子一般的纺织时代。20世纪90年代,从洋务运动以来,在不同的时代,一直是这个城市支柱产业的纺织业终于光环不再。1993年国棉二十二厂开始裁人,1996年,曾经24小时机器轰鸣,女工川流不息的申九正式关停。1979年进厂的女工宋琴芳是她的最后一任厂长。

民国十年的建设,是晚清同光求富求强历史的延续,新中国成立后的工业化努力,是这一进程受挫后的再出发。上海纺织行业的没落以及历史最久之国棉二十二厂的关闭,它发生的背景却是中国的深度工业化和由此导致的产业结构调整升级。

李鸿章、荣宗敬和那50多万下岗再就业的上海纺织女工,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对工业化的追求是为了人们生活的幸福。上海市历史博物馆这台1895年道白生清花机,它的一端是洋务运动的历史风云,一端是20世纪90年代纺织砸锭的改革潮头,它是上海纺织工业乃至中国民族工业百年沧桑的历史见证。

编辑: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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