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
制造了1997年中国人民银行系统“第一贪污大案”的杨淑华,畏罪潜逃外地,做了整容手术,改名换姓落下户口,办了新的身份证,不与任何人来往,为的是逃过法律制裁。哪里想到,仅仅潜逃200天,河北省任丘市人民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就将他们夫妻抓获归案。回首当年该案的侦办过程,办案检察官的忠诚、执著、智慧依旧辉煌感人。
高层催办人民银行“第一贪污大案”
1997年6月3日,任丘市人民银行会计科例行核对联行账目,发现微机程序被改动,进而发现账凭、账卡不符,差额人民币1500万元。行长赶到会计科细查此事,会计杨淑华平日里伶牙俐齿,现在却语无伦次,一再说可能是电脑串户搞错了,不会有别的问题。6月4日上午,杨淑华没有上班,行里派人到家去找,她和丈夫都不在,多方查寻得知,她和丈夫李晓路昨晚已经乘车离开任丘市。
接获报案,任丘市人民检察院随即成立“9764”专案组。案情以最快速度报告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有关领导机关迅即报告国务院。朱镕基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立即指示:严肃查办,尽快办结。公安部向全国各地和边境口岸发出对杨淑华和李晓路的通缉令。
应“9764”专案组之邀,河北省人民银行连夜从全省各专业银行调集20多名专家赶赴任丘。金融专家们和专案组干警联手工作八天八夜,核查明白:从1994年1月11日到1995年11月29日,杨淑华利用担任联行复核员的便利条件,先后作案11次窃取1500万元,最大一笔达500万元之巨,最小一笔7万元。从作案时间上看,正是她丈夫李晓路的华路贸易公司衰败之际。很明显,杨淑华贪污的资金大都用在了经商上。
分析判断各方面收集的情况,专案组确定他们极有可能逃往内蒙古、山西、山东、河北、广东、海南等地。从6月13日开始,各追捕追赃小组奔赴上述地区,开始大规模追捕。近百天过去,各追捕组陆续返回任丘,干警们虽然历尽艰辛将杨淑华汇往外地的赃款大部分追回,但一直未发现杨淑华、李晓路的踪迹。
检察长李进友、副检察长郑炜光认为,专案组前段侦查方案是正确的,将杨淑华盗用的1500万元追回来好几百万元是很大的胜利。针对杨淑华夫妇现已逃去泰国的传言,专案组分析认为,他们潜逃时很匆忙,手头并不宽裕,没有足够资金他们不敢逃出国门。目前踪迹难寻,主要是他们刚刚逃出不久,近期内肯定比较警觉,隐蔽较深。
冰天雪地找出一条新线索
1997年11月初,据一位与李晓路熟悉的人讲,李晓路办公司聘过哈尔滨男青年霍玉仲为副经理兼保镖,后来两人发生矛盾,霍玉仲辞职返回哈尔滨。临走时,李晓路将自己的手机送给霍作纪念。李晓路会不会投奔霍玉仲呢?专案组认为,越是容易忽视的地方,越可能潜藏着更大意外。检察院反贪局侦查一科副科长于龙飞等人通过技术侦察手段,发现6月3日之前,杨、李两人曾多次拨打过这只手机的号码,从6月4日之后,这部手机却再也没有使用过。于龙飞他们判断,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
检察长李进友果断决定,于龙飞率领追捕组秘密赶赴哈尔滨。追捕组了解到,霍玉仲36岁,1.78米的个头,江湖上人称仲哥。据说回哈尔滨后骗过许多人钱财,一个被骗老板曾出资8万,雇用打手要断掉他一条胳膊,因为霍玉仲神出鬼没,打手根本找不到他。霍知道自己仇人多,从不照相,就连身份证也是借用他的双胞胎弟弟的。据知情人讲,霍玉仲现住哈尔滨市革新街。
他们在革新街居委会根本没有查到霍玉仲,找到霍玉仲弟弟供职的某厂,他早已停薪留职,去向不明。但是,细心专业的检察官却从档案上找到霍玉仲弟弟的照片,双胞胎兄弟嘛,五官必然相似,他们狠狠记住了“霍玉仲”的相貌。
于龙飞三人商议,既然霍玉仲住在革新街,必然要在革新街出入,他们就分头蹲守。在人流如潮的商业街上,顶着刺骨寒风,从早到晚,仔细搜寻目标,真正品尝了大海捞针的滋味。直到第六天晚上,于龙飞等人发现迎面过来一对男女,男的很像霍玉仲,不禁兴奋起来,悄悄跟在后面,查明他们是本街一家小发屋的主人。第二天上午,追捕组崔进军以理发为名来到小发屋,和女主人热情攀谈,得知女主人的丈夫就是哈尔滨小有名气的仲哥。
11月26日晚,在哈尔滨南岗区检察院反贪局配合下,霍玉仲在家中被找到,连夜询问。不管于龙飞他们怎么发问,霍玉仲一再辩称没有见过杨、李两人。于龙飞将查获的李晓路和他的通话记录甩在他面前,厉声质问:“霍玉仲,你一再声称近两年没和李晓路、杨淑华联系过,这电话记录你怎么解释?你的手机,为什么偏偏在他们潜逃后停用了?这是偶然的巧合么?”
于龙飞义正词严的话语强烈冲击着霍玉仲的抗拒心理。凌晨三时,霍玉仲终于说出李晓路夫妇确实来过哈尔滨,他帮他们租了房子。7月份,杨淑华联系上沈阳市的于雅坤,他们两口子就去了沈阳,然后再沒有联系过。
于龙飞迅速向检察长李进友报告情况,提出直奔沈阳的计划,马上得到批准。
改姓换面艰难度日逃避追捕
11月29日夜,于龙飞率领追捕组秘密抵达沈阳,于雅坤的资料也及时从任丘检察院传到追捕组。于雅坤曾经是任丘市某公司项目经理,与杨淑华关系密切拜为干姐妹。1996年7月,她与杨淑华发生生意纠纷,离开任丘。据接触过于雅坤的人讲,她最大特点就是讲义气,被生意场上的人尊称为女侠客。
由于沈阳市公安局户籍处的热情帮助,追捕组在繁多的户籍登记中查到于雅坤的地址和身份号码,秘密守候十多天,始终未见到于雅坤。难道于雅坤听到风声躲了起来?于龙飞他们认为,追捕组的行动一直处于绝密状态,于雅坤不可能被惊动,很有可能她眼下不在沈阳。这一判断经过多方秘密调查很快得到证实,于雅坤去了新疆。追捕组赶到机场查到,于雅坤已于12月12日下午飞往乌鲁木齐。
12月16日,于龙飞和崔进军飞抵乌鲁木齐,马上联系机场派出所,派出所领导指定专人协助他们办案。第二天上午他们在候机大厅售票处发现两名女人,其中一个极像于雅坤。于龙飞暗示机场派出所翟警官查看她的身份证,正是于雅坤。考虑到有人送行,翟警官不动声色将身份证还给于雅坤。20分钟后,办完登机手续的于雅坤刚通过安检口,就被翟警官请进机场派出所。
面对任丘市的检察官,于雅坤爽快承认,杨淑华、李晓路确实到沈阳找过她,但很快又走了,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于龙飞知道于雅坤重义气,不可能轻易说出干姐妹的去向,只好耐心说服她。12月19日凌晨,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于雅坤终于开口。
1997年7月份,于雅坤突然接到杨淑华从哈尔滨打来的电话,哭哭啼啼说,她和李晓路在任丘因贷款太多一时还不了,想到东北躲一躲,请她给联系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于雅坤婉言拒绝,杨哭泣不已,连连认错,哀求她一定帮忙收留。于雅坤只好同意他们来沈阳落脚,帮他们租了民房。不久她到河北谈生意顺便拐到任丘,才知道杨、李犯了大事。回到沈阳后,杨淑华央求她这个干姐姐帮助他们长期待下去。于雅坤不忍心看着干姐妹走上刑场,就为杨、李办理了沈阳市常住户口、居民身份证,杨淑华改名为朱红霞,李晓路改名为李小龙。
为防止追捕人员认出自己,杨淑华还特意做了整容手术,容貌已和从前判若两人。
于雅坤的供述,使追捕了将近200个日日夜夜、历尽艰苦磨砺的检察官们,第一次有了收网的喜悦。
前堵后追亡命夫妻逃生有尽头
12月19日上午,于龙飞向李进友检察长汇报了于雅坤交代的情况,李进友当即指示:你们带着于雅坤,立即返回沈阳监控杨、李;郑炜光副检察长很快就带增援人员到沈阳,跟你们共同抓捕杨、李;要做好于雅坤工作,让她好好配合我们的抓捕计划,立功赎罪,争取宽大处理,我们决不食言。
20日一大早,飞抵沈阳的于龙飞,指定于雅坤马上去杨淑华住处看看两人是否还在,有变化迅速报告。半个小时后,于雅坤打来电话说,李晓路在家,杨淑华17号外出办事,去了哪里不知道。为预防不测,追捕组决定立即监控李晓路,只等杨淑华回来即可收网。一天一夜过去,杨淑华仍然没有回来。
郑炜光率领的增援干警昼夜兼程赶到沈阳,听取了于龙飞的工作汇报后,当机立断:先抓李晓路,再抓杨淑华。追捕组迅速与沈阳市公安局防暴大队取得联系,12月20日晚8时10分,于龙飞、崔进军和防暴警察破门冲进杨淑华的住宅。审讯李晓路,不管干警怎样发问,他就是不肯说出杨淑华的去向。
追查杨淑华下落陷入僵局之际,21日上午,追捕组突然接到哈尔滨霍玉仲妻子李某打来的电话,说杨淑华现在哈尔滨,已经来过她家想要租套房子,估计还会再来。郑炜光接过电话嘱咐李某:“杨淑华再去你家,要想方设法稳住她、拖住她,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要答应她,但不能兑现,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当天中午,崔进军飞到哈尔滨,赶到李某家里时,李的姐夫说,杨淑华从他这里借了1500元刚刚离去。不过,她现在还在哈尔滨,他答应再给她筹一笔钱,她还会再来。很快,郑炜光率于龙飞等人也赶到哈尔滨,他们分析认为,杨淑华现在急需用钱,既然李某姐夫答应再给她筹一笔款,她很可能再跟他联系,只要做好李某姐夫的工作,只要他积极配合,杨淑华迟早会自投罗网。
22日上午,李某姐夫打电话给追捕组,说他已和杨淑华取得联系,定于下午一点,他妻妹李某先陪杨淑华到秋林商场买几件衣服,然后再将筹到的3000元钱给她。李某和杨淑华见面时,杨淑华穿一身白色衣服,李某穿红色服装。
郑炜光迅速率领追捕组成员赶到秋林商场进行布控。不一会,身着便装的检察官们已经牢牢守住所有进出口。
下午1点整,一个身着乳白色上衣的少妇,和一位身着红色服装的女青年出现在秋林商场。干警们确认这个少妇就是整容后的杨淑华,于龙飞、崔进军等人不动声色悄悄靠近。贪污巨款1500万元、畏罪潜逃200天的杨淑华终于落入法网。
想发财捅的窟窿越来越大
1993年,李晓路停薪留职开办任丘市华路经贸公司。公司为什么叫“华路”这个怪名字?这是取他们名字晓路、淑华的各一字,寄托着小两口的发财美梦。华路公司很快赔了个底朝天。
杨淑华在人民银行任丘市支行会计科担任联行复核员,兼管对账、综合工作,这是一个“最后把关”的岗位,十分重要。她经过8年努力,已成为支行内的业务尖子、联行高手。杨淑华为丈夫出手了。1994年1月11日,她私填一张50万元的报单,通过票据交换转往设在某信用社的账户上,用于归还华路公司的贷款。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这年2月,她在一张报单上凭空硬性加数,将500万元据为己有……有钱了,杨淑华添置许多衣服、首饰,但不敢穿戴。李晓路添置两部高档轿车,结交一帮五颜六色的朋友,日夜宴饮,背着杨淑华,天天当新郎。折腾来折腾去,华路公司没赚到一分钱,大量货款无法收回。
盗取的联行资金已达1500万元之巨,杨淑华深知这意味着死亡。由于银行每到月底、年终都必须查账、对账,她要维持账面平衡、账卡相符的假相,就得多方设法,精心遮掩。三年半时间里,承受着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往昔的春梦、幽梦都没了踪影,漫漫长夜中与她相伴的唯有噩梦。为了抵御无边的恐惧,她买了风水先生画的两道平安符,放到枕头下边。为了求上苍保佑,她在家里摆起香炉,每日跪焚三炷香。为了安慰自己经不起驚吓的灵魂,她反复拜读《厚黑孙子兵法》,刻意磨炼脸厚心黑的功夫,大有心得:必要时要有颠倒黑白的意念,有没有道理不重要;有了激烈的邪恶心理就能打败任何人;表面上不争名利,私下里努力钻营;探询法律不周详的漏洞,以一生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要保命,必须牢牢占住复核员的岗位。杨淑华上班天天早来晚走,勤勤恳恳,用力积极表现。就连同事聚会她也要拼命抢先付账,努力在领导同事面前打造好人形象。
1997年6月3日下班后,杨淑华告诉李晓路,行长专门找我追问1500万哪里去了,要求明天务必查清原因。两人慌忙赶到保定火车站,说什么也不敢去窗口买票,只好拿出6000元包一辆出租车逃亡哈尔滨。他们手里只有3.8万元现金,在哈尔滨很快坐吃山空。既要吃饭,又要保命,李晓路每天在小院里闲坐,晚上给房东孩子辅导算术,借机蹭顿饭吃。杨淑华不停地打毛衣,换几十元加工费。
出逃前杨淑华对问题是否暴露还有侥幸心理,她怕的是查账,并不怕别人查自己;出逃后,任何一双眼睛盯上她,她就有一种做贼的感觉。杨淑华相貌出众,身材姣好,走在街上回头率比较高。回头率越高,被认出真面目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成了她的心头大患。好歹找一家偏僻的美容店,杨淑华文眉、割双眼皮、垫高腮部。事后对镜端详,一张老脸代替了往日俊俏的容颜,顾影自怜,双泪长流。
呼喊女儿名字流泪走向刑场
在押期间,杨淑华再三再四问办案人员:“你们看会不会判我死刑?”
看守所里,杨淑华枕头下放着一双鞋垫,那是她精心给女儿缝制的第一双鞋垫,当然也是最后一双。
1999年5月5日,沧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杨淑华犯贪污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杨淑华提起上诉,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并由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对杨淑华执行死刑。
杨淑华的丈夫李晓路终审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2000年5月30日上午10时,白洋淀刑场,一声枪响,结束了杨淑华年轻的生命。
回首这起大案的侦破,忍不住想要问候当年艰苦办案的检察官们,你们都是我们新时代保家卫国的勇士!
这起个案也引发了很多思考。有人就在文章中指出,夫妻关系是最基本的家庭关系之一。夫妻关系的特殊性,使得夫妻既可能成为廉洁自律的同盟,也可能成为腐败堕落的共谋。“妻贪夫随”是配偶腐败的一种类型。河南证劵有限责任公司原董事长、总经理胡燕及其丈夫徐建设,原中国人民银行河北省任丘市支行女会计杨淑华和她丈夫李晓路都是典型的“妻贪夫随”。他们充分利用妻子的权力优势为自己和家庭谋利,而妻子在利益的诱惑下成了腐败的主角,在感情的驱使下充当腐败的工具。在现代社会中,腐败的风险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任何家庭都无法超然其外。家庭成员不论是否担当公职,只要其从事某种工作,就或多或少地掌握一定的资源和利益,就会面临公共利益和个人私利之间的矛盾,就必然存在廉洁与否的问题。构建廉洁社会,既需要每个家庭的努力,也需要每个家庭成员的努力。建设廉洁家庭,既需要智慧,也需要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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