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雪白的鸽子》

2016-09-10 07:22殷崇俊余杨
群文天地 2016年1期
关键词:阿妈鸽子鱼儿

殷崇俊 余杨

回忆非舞台类的经典文艺作品,从《诗经》《楚辞》包括屈原的《离骚》,到连绵不绝、生长呼吸在华夏广袤疆域的各族民间歌舞,及海子、戈麦的现代新诗;从苏美尔人史诗《吉尔伽美什》、古希腊《荷马史诗》及但丁《神曲》,到现代西方流行的“感动世界的50首歌曲”,给笔者的阅读感受是,就像听见了亲人在远方呼唤,仿佛笔者上辈子就与之结缘,率真贴心、发散福音,属于全体人类,温暖着芸芸众生。舞台类的“花儿”音乐诗剧《雪白的鸽子》,也有这般诱惑,让没去过青藏高原的我,喜欢上青海民歌——“花儿”,情不自禁地说《雪白的鸽子》,我们的;竟以青海人自居,不怕唐突,建言若干。

一、与我缘结上辈子的“花儿”

《雪白的鸽子》开头两段“花儿”,就颇为亲切。听着想着,仿佛我孤身初入青海,高原广大冷寂茫茫然不知所往,鹞子飞上飞下的,仿佛从天上来给你指路,恍惚间没有见过面的亲友来了嘛……“黄河长江是长辫子/青海湖是照人的镜子/飞上飞下赛鹞子/看详细是给你指路子”;“蓝天爷爷挂上宫灯了/大地奶奶铺给席来了/鱼儿姐姐跳舞跳累了/高山的雪莲花打起盹来了。”花儿酷似歌曲《青藏高原》的悠长韵味、辽阔意象。然而,以“人的长辫子”描摹万里蜿蜒的长河大川,以“照人的镜子”喻拟号称西海的我国最大的内陆湖,蓝天是爷爷、大地为奶奶、鱼儿称姐姐,昆仑山的雪莲花像人一样“打起盹来了”,或庞大、或遥远。或美丽的物象,与人类亲近、亲热起来,成为我们“部件”,或为家庭一员,或具备人的习性。外地人初来青海,可也是具备人性人情的人呀,同样的辽阔、悠长之美,不见《青藏高原》歌词中知识分子形式的凝视与追问,“花儿”别致地传达出的河湟百姓的心象,凡间烟火的味道,从而更无障碍地直入我等天南地北人的柔软心田。

天下摇篮曲,总是亲子情深。可如此结合婴儿睡态,倾诉企盼的“花儿”,没有听过吧?“尕娃娃睡/尕娃娃睡/尕娃娃睡了奶奶不累/蹬一下腿云中坠/那是长个儿梦金贵”。把婴儿睡中“蹬一下腿”,描述为“云中坠”,看似平常句子,却耐人寻味,精准至极,一下子把我等送回到曾经经过了却早就忘记了——人之初状态。一方面,婴儿脑瓜混沌未开,好像云里雾中,睡觉更属模糊朦胧,与“云中”何异?婴儿在意识朦胧中的蹬腿,自己也受惊吓,恰如云中坠落的惊吓。另一方面,摇窝边的奶奶告诉尕娃不怕,蹬腿是长个儿,梦之金贵,正可去见阿爸阿妈。这解释正是奶奶“快快长大”的企盼呀?人生父母养的我们,谁没有承受过这样的慈祥企盼呢?陌生的“花儿”传递着河湟人纯朴善良的亲情!

“花儿”词和所有民歌一样,拙于宏大叙事,最动听部分是唱给女性痴情的。欣赏“花儿”的这个部分,令我赞叹连连的是,设喻奇妙想不到,你会把情郎比作棉花嘛?听了上句完全不知下句怎么承接?且不知道用什么句式承接?如“白云彩上来者端站哈/挽疙瘩/挽疙瘩/活像是才开的棉花/阿哥是天上白棉花/纺成个线织成布/缝一件挨肉的汗褟”。再如“桃李花正开的三月天/尕妹们锄草在地边上/水红花的大眼睛/水红花叶叶/俊了啥/艳了啥/嫩了啥?谁不爱/大路上走的庄稼汉/端听个花儿的少年”。民歌常见一组衬词重复连用,如湖北的江汉民歌的“呀呵依呵”;节奏鲜明地重复连用如陕北民歌“其其力力嚓嚓嚓霍霍霍嘿”,可“花儿”如“左面的黄河么/右面的石崖么/雪白的鸽子么/湖面上飞来嗷呀/阿哥连尕妹是嗷呀/白鸽子么/惹人的哨子”和“一对对鸽子么/青天里飞来/他俩是天使者/天世对对嗷呀”。穿插其中的别样衬词连用,达到惊人的16字之多,“噗噜噜噜噌愣愣愣仓啷啷啷”,欢快爱情情绪的传递效果,之亲切之浓烈,无可比拟。

这些“花儿”,呈现出无论是景物、亲情,还是爱情,都亲切地和我等血脉相通,如动脉管开口之后无法阻止的鲜血,热切地流来。可表现形式是独特的陌生的,独特陌生仍然讨人喜爱,像上辈子结缘的亲人。不同于亲切又没有陌生感的此生身边亲友。

二、故事是串联“花儿”的项链

《雪白的鸽子》不仅仅是“花儿”的集合,“花儿”及满台歌舞表演,“下四川”、“好心肠”、“大眼睛”、“水红花”、“仓啷啷”、“三闪”、“杨柳青”等好听的“花儿”曲调,是顺着尕冬妹和赵海青爱情故事铺排的,位于故事文本中的“花儿”单曲,原有的感染力并不衰减,在成为故事文本的有机部分后,产生了魅力倍加的效应。一段段“花儿”,串连起故事文本的起承转合。

“花儿”交代了故事的起因,赵海青与从小捡来的姑娘尕冬妹一起长大,情深意浓。婚庆的日子里,阿妈笑对众乡亲的祝贺祝福,听任众乡亲把黑锅墨抹上,唱着:“尕驴子撒欢者满院子蹦/柳条儿打/众乡亲高兴者乐开了花/白汗褟/青裌裌/瓜子模样/心疼的媳妇山丹丹花”。在众乡亲载歌载舞地簇拥下,新人到青海湖边举办婚礼。众乡亲赞美新人:“冬妹自小赵家捡下/两小无猜开下金银花/两个娃娃开下金银花;两个娃娃人人夸/二牡丹呀二梅花/尕冬妹身段赛梅花/赵海青力气实在大/一手能够把山拔”;赵海青唱出甜蜜和对幸福家庭的向往:“骑上尕驴出了庄/一啦啦枕头鸳鸯成双/二啦啦金凤绣被上/月光铺满床”;“尕驴挂的是铜铃铛/一啦啦蒸下花馍馍香/二啦啦掰馍阿妈先尝/一半留柜上/攒着明年尕娃吃上/日子过得美当”。

“花儿“唱出了故事的进展,海青被湖里的“鱼儿姐姐”抢走,新婚之日失去了丈夫的尕冬妹,痴情恍惚,梦游青海湖边,悲痛欲绝地唱出了抽搐、扭曲、痉挛的“花儿”:“两片石头一个磨/两个人身子一个窝/海青哥是我心头肉/你走了尕妹实在没法活”;“天上织女配牛郎/心好着意长/没想到你我难成双/大水淹了我俩的床/蜡泪儿淌下线线长/实可怜模样/一晚夕想你哭着亮/咋落得这般下场”。阿妈颤抖地咏叹着残酷:“海青儿猛然间不见了/我命苦得很/苍天无眼/尕娃我再见不上面/喜庆事倒把个命断了/鱼儿姐姐的计/听花儿非要脸对脸/从此后高香冒长烟”。终于,海青托梦给冬妹了:撇不下我阳间的妹妹,来年六月六“花儿会”,两人可以对“花儿”。

故事的转折到了,来年“花儿会”上,尕冬妹唱着寻着:“大门前头的一绺绺地/连种三年絘谷子/端起饭碗就想起了你/手抖着抓不住筷子/杨柳青啊杨柳叶子青/手抖着抓不住筷子”。“花儿会”上,一对对恋人成双成对,欢快地齐唱:“油菜花开在塄坎上/七彩云落在花袖袖上/马莲花戴在耳朵上/把我的阿哥,绣在心尖尖上”。前来漫“花儿”的赵海青,在众青年的群舞合唱中,移动的高台站着海青,突现了他的高亢嘹亮:“黄河上度过了一辈子/浪尖上耍了个花子/我维的尕妹是人尖子/天空中惹人的哨子”;“雪白的鸽子飞呀/成双成对飞呀/请上红眼窝的白鸽子/白鸽子红眼窝的玛瑙/我们一起高高地飞”。冬妹眼见遥闻海青其声,却不得近其身,愈发思念丈夫,决心殉情:“尕妹的心呀/死活要和你见个面”。

故事进入高潮。尕冬妹殉情前的孝顺言行,正如阿妈唱的:“冬妹三天没有合眼了/房前屋后打扫干净了/擀上长面能吃三年了/阿妈的主袄里续上冬棉了/化好新妆初七到了/拜上三拜跪在妈面前了/媳妇不能孝顺婆婆了/一人来到青海湖边了”。湖边的冬妹殉情前唱着:“高高山上的苦枝蔓/它长的端/根扎在青石头崖上/尕妹是高山的白牡丹/她长下的端/根扎在阿哥的心上/人活在世上多熬煎/放下这偷生的念/静静的湖水有眷恋/投进阿哥怀离人间/花儿恋少年”。纵身跳进了青海湖中。

结局是浪漫美好的圆满。儿与媳双双离开人间,对于阿妈,是多么苦不堪言!可在《雪白的鸽子》的尾声中,好心的编导代表河湟的百姓,给予了阿妈超越痛苦的力量,在浪漫乐观的想象中,上天和“鱼儿姐姐”都被这样的爱情所感动,让他俩化身一对雪白的鸽子,就像祝英台与梁山伯化成了一对蝴蝶。“花儿”唱道:“小两口一起恩爱了/天地神灵一起感动了/鱼儿姐姐知道后悔了/雪白的鸽子一起上天了”; 冬妹、海青的孩子长大了:“那年六月“花儿会”又到了/田野山坡庄稼又绿了/牡丹花开铺到天上了/胖胖的尕娃/来到人间了/尕娃娃睡/一觉睡了二十年/领了个尕娃漫少年”。

把单独散在的“天物”——原生态民歌,连接成完整文本故事,是项天工连接人工的绝活,好多艺术家望而生畏;再要与满台的歌舞表演浑然一体,就难上加难了。这是各地歌舞诗组合太多,实景山水演出太多,却罕见含故事的歌舞剧类型(如甘肃的民族舞剧《丝路花雨》)的原因。有了故事脉络贯穿,全剧所有的“花儿”都具体所指,紧紧连着有血有肉的剧中人物,连着情感的跌宕起伏,不由观众不深陷剧情,捧出热泪!

三、巧接天工、总体精彩的密码

为《雪白的鸽子》而奋斗的艺术工作者们,迎难而上,选择用故事贯穿来保存和发扬“花儿”。本人愚见,在大量采用原生态民歌上,《雪白的鸽子》超过了《丝路花雨》。我们在为“花儿”、为剧情感动的同时,要向参加《雪白的鸽子》创造的同行们,致以深深敬意!你们在迎难而上中,积累了宝贵经验,值得珍视;《雪白的鸽子》的创造密码,值得破译。

每个剧目的时间长度有限,讲清楚故事要时间,唱出“花儿”味道要时间,展示精彩舞蹈要时间,表演鲜活人物要时间,序幕、婚变、托梦、“花儿会”、殉情、尾声这六个部分之间的5处过场,也要时间。在总长度90分钟左右,要完成以上任务,任何编导都难办,都为之头疼。《雪白的鸽子》经验在于,创造性地用好了5处过场时间,充分用好阿妈的双重身份,一是海青的阿妈,唱着自己心曲,轻推摇窝,哄着孙子睡觉;在婚庆的日子唱快乐;在湖边唱痛苦等,这些是剧中角色,表现了阿妈或者快乐或者沉郁或者痛苦或者企盼的情感;二是全剧的叙事人,在过场时间里,唱着花儿,唱出事情前因后果,连缀故事脉络,说明鱼儿姐姐带走海青、海青托梦冬妹,交代冬妹殉情前的孝行、海青冬妹双双化为白鸽子的尾声,还有尕娃长大等等。如果没有阿妈担任叙事人,仅看海青、冬妹及众人的表演,观众很难明白剧情。巧用了阿妈担任叙事人,故事讲得比较清楚,给展示“花儿”与舞蹈留出了较多的时间。

灵活的舞台装置和空间转换,是《雪白的鸽子》创造的又一亮点。相对于电影电视和动画作品,舞台艺术改换场景和人物的上下场,手段有限,很不便利,占用宝贵的演出时间。《雪白的鸽子》灵活的舞台装置,给人印象深刻。以“婚变”开场为例,这里要营造喜气,就简洁鲜明,别具一格,高高的移动的六扇景片,六个少女在景片楼上部分表演,变化着“囍”字的组合。高景片移开到两侧,好像是赵家院落,赵海青唱着恋歌,为群舞的众青年推出;新娘出现在舞台正面的平房的大窗户中,唱着情歌,少女围绕着、嘻闹着;阿妈被众乡亲簇拥进院,夸奖媳妇后下场;众青年众少女推着一对幸福新人到前台,再从赵家去湖边婚礼,空间在改变,景片在变化,队伍在流动,全是一气呵成。

再如,赵海青落湖下水,被鱼儿姐姐弄去的处理,赵被众青年连续抛起,直到表示湖面的景片上方出现赵的身形,再落下一只画得丑而胖的鲤鱼遮挡。称得上明快简洁。在来年六月六“花儿会”上,台前表演区,一对对恋人聚会离开;台后表演区是两组四块移动平台靠拢,其中两块移动平台靠近又分离,是平台上海清与冬妹渴望靠近又无情分开;同时另两个移动平台的恋人却得以团圆,反衬着海清与冬妹的痛苦。三重映衬对比,颇见编导的功力。至于少女少男们的灯笼裤,围绕少女的长辫子舞,虽然个个圆咕隆冬,像红的黄的南瓜,舞蹈时而轻盈欢快,即使时而显得笨拙,因为呼应了“长辫子”“花儿”词,我倒是觉得笨拙可爱。

尽述精彩之处,需要不少篇幅,喜爱《雪白的鸽子》“总体精彩”之余,笔者把自己当青海人,就不揣冒昧,为《雪白的鸽子》全剧实现“浑然一体”,建言若干:一是故事尚存疑点,要完善:婚礼为什么从家里去湖边,是怎么落水的?是河湟习俗吗?是鱼儿姐姐骗去?新婚之日,赵海清就落水,尕娃娃从哪来?难道未婚先孕?二是有些地方的唱词令人费解,赵海青对冬妹殉情的唱词,有劝投湖的嫌疑;尕娃怎么一下睡20年?三是有些编舞杂乱,适用勉强,为舞而舞,顺序也可调整。令我吃惊的是尕冬妹跳湖殉情后,与赵海青的双人舞,舞蹈功底确实不错,风格杂糅芭蕾、现代,闪转腾挪,难度极高,费了很大的劲,却成了显眼的败笔,与“花儿”太不搭调了。如果非得献舞一段,也得有“第三者”离开呀。一直干扰两人爱情的鱼儿姐姐在哪?鱼儿姐姐怎么被感动了,怎么离开的呀?四是序幕中,阿妈贴鱼形剪纸,这时候,鱼儿姐姐还没有改恶从善呀?

所有经典作品,都要求我们被她占领。在回忆中拥有她,仅是开始;扩展我们的艺术视野,才是目的。《丝路花雨》因为有故事与舞蹈的完美结合,成为舞台类作品的经典,从1979年立于舞台到如今,长演不衰近2000场,是人类艺术夜空的恒星一颗。比起《丝路花雨》,《雪白的鸽子》有长处有短板,还需要加工打磨。但我相信,赵海青尕冬妹化成了白鸽一对的高原故事,应该与梁山伯祝英台化成蝴蝶双飞的江南传说,都有感动中国的同样美丽。只要从完善剧本故事开始,到音乐舞蹈和舞台装置,全部细心打磨,而非借重名人歌星“亮眼”一时,我们的《雪白的鸽子》就不会只是璀璨瞬间的流星,其在演出市场上的表现,能够再现《丝路花雨》的辉煌!那么标题写的“我们”,就不仅指向笔者,而是指向中国人,甚至指向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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