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亲子诗呈现的社会意义

2016-09-10 07:22田玮莉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6年3期
关键词:唐代传承

内容摘要:唐代亲子诗中许多是关于诗人勉励、督教孩子向学修业的主题,其中寄予了诗人对孩子的期盼——包含立身扬名光耀门楣的传统世人愿望与道德人格修养之读书士人的要求两大部分。

关键词:唐代 亲子诗 督教 传承

唐代诗人在社会环境的要求下,对儿子有督教学业的责任;而其内心也希望儿子功成名就,光耀家族,以显父母。督教儿子读书便成为唐代诗人共同的课题,其内容以学诗为指标,辅以《文选》、五经等以增加孩子的阅读能力。其教育的态度则是学业与人格教育并重,而父亲志业的传承,其内容无非诗文、书、琴等精神层面的财产,此需辅以教育对孩子内在层次的提升,方能达成。在唐代亲子诗中能发现许多诗作是关于诗人勉励、督教孩子向学修业的主题,其中寄予了诗人对孩子的期盼——包含立身扬名光耀门楣的传统世人愿望与道德人格修养之读书士人的要求两大部分。

一.督教之殷切

一个父亲重不重视孩子的教育与表现,就看他如何看待别人的孩子便知。杜甫《送李校书二十六韵》和《徐卿二子歌》这两首诗都反应出杜甫对他人优秀出众儿子的欣赏,由欣赏佩服便衍生出羡慕之情,羡慕之情又轻易的带出比较之心,因此难免去回顾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比较之下便容易陷入“失衡”的状态,因此“自恐二男儿,辛勤养无益”[1]之言便产生。无法得知宗文宗武二人对父亲的这句话作何感想,但眼见父亲对别人的孩子处处称赞“众中每一见,使我潜动魄”,[1]外表晶莹者称其“大儿九龄色清澈,秋水为神玉为骨”,[2]而即使肤色稍黑则说“人间好少年,不必须白皙”,[1]甚至小儿胃口大也赞其“小儿五岁气食牛,满堂宾客皆回头”。[2]父亲对别人的称赞通常令孩子感到难受的,若是比较之意又甚明显,这对孩子而言是痛苦的,压力也往往是由成人的羡慕、比较、不如、责怨而逐渐加重。因此,如何透过督教的途径,使儿子更能符合父亲的期待,从教育的内容与态度、方法可见一斑。

1.督教的内容

杜甫诗中有数次提及儿子宗文、宗武,至德二年(46岁)身陷长安时倍怀家人,《忆幼子》、《遣兴》、《得家书》都作于此年,《宗武生日》 作于宝应元年(51岁),《催宗文树鸡栅》 作于大历元年(55岁),《熟食日示宗文宗武》、《又示两儿》作于大历二年(56岁),《元日示宗武》、《又示宗武》则作于大历三年(57岁)。父亲对儿子的期盼与要求,随着儿子的年龄增长而有差异,且看至德二年,当时杜甫四十六岁,两个孩子尚年幼,父亲的口吻充满怜爱:“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3](《遣兴》)“忆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轩。”[4]《忆幼子》)“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5](《得家书》)同一年所写的三首亲子诗都出现”渠”字,以此来称呼孩子,与相隔十年后所写的《熟食日示宗文宗武》、《又示两儿》之口吻相去甚远。孩子渐长,父亲对孩子的态度也由初始的天性之爱转为重视成就表现的现实期待。杜甫对儿子的期盼以文学方面的表现为主,而《文选》与诗乃是学习的项目与指标。《文选》亦可视为杜甫作为教子读书的教科书。“诗”不仅为法定考科的时尚因素,而且包含杜甫对杜氏家族认同与先祖精神血脉维系的责任感。盘结于杜甫心目中那“诗是吾家事”的自觉与期许,直接影响到他的教育理念与方式。能否写出好诗来传承“诗是吾家事”的光荣,是杜甫在扮演父亲角色上的职责所在,因此他常常于平日训练孩子的书写能力:“觅句新知律,摊书解满床”、[6]“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3]“次第寻书札,呼儿检赠诗。”[7]作诗示宗武诵,“爱竹遣儿书”,[8]他不但写诗训练儿子诵读,也指派他们由日常生活中帮忙检诗来训练其阅读的能力,并且教其写诗觅句找数据的方法,若有优异表现亦立即加以赞许增强信心,“应须饱经术,已似爱文章”,[6]能“诵得老夫诗”的宗武似乎尽得杜甫的疼爱,后人亦不免将宗文宗武加以比较,而杜甫的一首《催宗文树鸡栅》几乎成了杜甫偏爱宗武的证据。由这首诗可见杜甫在日常劳动中对孩子也适时的给予机会教育,杜甫催促宗文树鸡栅,使大小鸡和蝼蚁又有归宿,互不相争。杜甫心中父子关系的理想型态,与其重文轻武的价值取向有密切关连,其对儿子的期许取决于界定人生成就的价值标准。因此,宗文、宗武两人一钝一敏,一平庸一聪慧的不同“天机”,不但使杜甫的父爱产生偏倚倾侧的轻重现象,同时也就决定了杜甫衣钵传承的人选。

白居易没有儿子传承寓寄诗传的期盼,因此他便对三弟白行简的儿子——龟儿有类似的期许。白居易对阿龟已能解咏诗章极为重视,“怜渠已解咏诗章”、[9]“一能诵歌诗”、[10]“复报龟儿解咏灯”,[11]凡与诗有关的消息乐天皆表关心,但除了关心学诗进度之外,在听到龟儿会作诗,似乎长大了,诗人反而兴起“怜”的不舍,不舍这展开在未来的学习之路并不轻松,不舍你将面对一连串的磨练,不舍你可能像我“才年四十鬓如霜”。[9]是一份如同父亲的真心方能凌驾外在现实功名的要求。是故白居易将一生著作缮写成五部,其中一部便是留给龟儿,也留了一部给罗子的儿子,白居易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无子的缺憾。

唐代亲子诗中除了“咏诵作诗”的普遍要求外,《文选》、五经都是科举取士的项目,所以凡与功名考试相关者,无庸置疑是父亲家人的殷切叮咛与督促的重点:卢仝《寄男抱孙》,路德延《小儿诗》,韦庄《勉儿子》,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这些作品中提到的项橐、甘罗、辟强是父母心目中的优秀典范,这些孩子都具有早慧的资优特质,多数父母皆有神童迷思,古今皆然。不但希望孩子能显扬于世,更羡慕少年得志的传奇事迹,父亲的期盼诗中表露无遗。惟一例外,李商隐《骄儿诗》却说出父亲不同的心声: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12]他提出了除了攻诗考试外,若能具备一身好武艺,不一定非得固守几本经佚方能求取登科仕途,或许以武艺的方向来发展也能有“入将”的机会,李商隐对儿子的期盼更具多元性。

2.督教的态度与方法

殷切期盼下的教育态度势必严格。若是想藉由科举取士一途造成社会向上流动,从而晋身官宦世家名利双收,则必须让自己出类拔萃,其中的辛酸与压力应不亚于现代的升学考试。因此,父亲的亲自督教向学也是一刻不敢稍懈,元稹为他早逝爱儿所写的《哭子十首》,中恰恰提到了当时督促儿子读书的情境:“节量梨栗愁生疾,教示诗书望早成。鞭扑校多怜校少,又缘遗恨哭三声。”[13]父亲望子成龙的期盼之下,施以最严格的教导方式,要求的过程中经常是厉色责打多于温柔疼惜,父亲的爱是以要求的方式呈现,过程虽是痛苦,但父亲总想:等你长大有成就时便能体会我今日的苦心,他日必能有所谅解,甚至感谢我现在对你苛求。不过一旦孩子死去,留在父亲心中的期盼全盘落空,可能获得的谅解也全然绝望,父亲对于孩子竟然只剩下那些扑打与责骂,这全不是父亲的本意,但却是孩子活着时的事实,无法解释与证明的爱令父亲伤心痛哭。

韩愈一诗又提供了另一种面向,名为《赠张籍》的诗,却字字句句写的是爱子,“有儿虽甚怜,教示不免简。”[14]显然是句谦逊之语,韩愈十分以儿子为荣的,对于张籍“指渠相贺言,此是黄金产”[14]的祝贺内心亦颇感满意,对此位韩愈自认资质优异的孩子“吾爱其风骨,粹美无可拣”,[14]当然更是用心教导竭力栽培,“试将诗义授,如以肉贯丳”,[14]儿子的成就是父亲心血堆砌而成,不论来自朋友的肯定或亲戚的赞赏,都令父亲足以自豪,韩愈对儿子的教导是知名的,连孟郊也曾大受刺激而作《喜符郎诗有天纵》一诗,这“符郎”应是个让父亲引以为傲的孩子,对被人誉为“偷笔作文章”的符郎,韩愈亦特别用《符读书城南》一诗加以劝勉,以期不负秉赋优异。韩愈特别在此诗中强调“学”的重要,所以举例说明后天的勤奋与否,决定了未来的成就,可见韩愈唯恐孩子在众人赞誉之下而自大自满,故殷殷教导孩子要下功夫在学问上,不可自恃轻率,可知韩愈乃是一个重视学习态度的父亲。其尚有《示爽》、《示儿》等诗,论述自己昔日刻苦为学,乃能功成名就,交结公卿事,以期爱子能承继家风,不坠家声。韩愈对儿子除了训示之外,亦能以亲身经验为例来期勉,其方法颇能引起孩子共鸣,并且适时对孩子鼓励增加信心,也是很懂亲子心理的方式,所以他会对爽说:“时辈千百人,孰不谓汝妍”,[15]先肯定孩子的努力与表现,便能让孩子将你的话听进心里,而不是表面唯唯诺诺却阳奉阴违,所以韩愈与杜甫同为“善勖其子”之父亲。

二.家学传承的期盼

生子养子的现实功能,无非传衍后代承继家业,因此所有的期盼与教育,都指向这样的要求。然而是否父亲之愿都能达成呢?恐怕古今中外在养儿育女这条路上,是无法庇得天下父亲俱欢颜的,杜甫便曾大大感慨儿子的表现不如期待,他曾借陶渊明的《责子》诗来自我解嘲:“陶潜避俗翁,未必能达道。观其着诗集,颇亦恨枯槁。达生岂是足,默识盖不早。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16]杜甫有着强烈的功名意识,他虽然故作旷达之语,内心的悲哀却更甚于渊明。《偶题》一诗便表达了他的深深悲叹:“……騄骥皆良马,骐驎带好儿。车轮徒已斲,堂构惜仍亏。漫作潜夫论,虚传幼妇碑。”[17]造成父亲期待与现实生活如此大落差的原因何在?父亲总以为在他身上没实现的美丽人生可以在孩子的身上完成,可是他忽略了,孩子与他的生存时空差距并不大,同样的困难也会在孩子的生活出现,甚至更糟。杜甫给他孩子的是一个三餐不继、衣不蔽体、断垣破屋的童年,这种连基本生理需求都无法满足的日子,不知孩子哪来静定读书学诗的心思?贫瘠的物质恐怕连孩子的智力发展都会因此而受损伤,这些恐怕是陶渊明与杜甫在唉声叹气时所未曾细想的。儿子的表现是父亲的人生成就之一,优异卓越的儿子更是晚年能圆满自足的重要因素,权德舆便是以子为荣的典型,《璩授京兆府参军戏书以示兼呈独孤郎》、《酬南园新亭宴会璩新第慰庆之作时任宾客》、《端午日礼部宿斋有衣服彩结之贶以诗还答》,他的亲子诗比起其他诗人明显幸福满足多了,对于儿子”璩”他是满心的得意,这儿子也是诗人的精神寄托,“图书传授处,家有一男儿”[18]这语气是近乎自豪自傲而带着欣慰的,这个男儿足以堪负起父亲所有的期望与托付,“庆幸有你”的喜悦跃然纸上。而儿子璩的种种优异表现,也使诗人一再喜出望外,足堪告慰,无所缺憾的晚年,呈现完足满意的心理状态,“更想传觞处,孙孩遍目前”,[19]人生至此已无憾,难得看到露出如此灿烂笑容的父亲。

唐代诗人希望有人克绍箕裘,不枉此生。想传给子孙的无非“书”、“琴”、“诗文”等文人心目中的财富,而这些传承全赖对子孙的教育,所谓立志要趁早,从小对孩子内在深度的丰富与发掘,是决定其成年后能否在文学与音乐上获致美感享受的关键,若想让孩子与自己同游文学艺术的殿堂,便不能只顾自己的陶醉与潇洒,否则一个只看着父亲背影与侧面成长的孩子,如何能领略书中之乐、诗中之美?又将如何撑起父祖辛苦托付的琴书诗文呢?“尔家习文艺,旁究天人际。父子自相传,优游聊卒岁。”[20]戴叔伦的这首诗《抚州对事后送外生宋垓归饶州觐侍呈上姊夫》,可谓理想的亲子学习的状态,如何引领孩子走入父亲能得其乐的世界是十分重要的,父子若心灵相通--亦父、亦子、亦友,则有谈不完的话题,“父子自相传,优游聊卒岁”,这真可称得上亲子桃花源啊!

三.小结

外界环境对父亲角色的要求,古今有所不同。中国古代父亲的责任在于:“父义”、“父慈”、“宽惠有礼”及“畜子”等方面,其中以“畜子”为首要的父亲责任。而现代的父亲要求则呈现多元的现象,对称职的父亲有许多要求,不过无论是理论或实务都倾向于协助孩子建立健全的身心,唯有身心健康才能以正确态度处理生活问题。而父亲便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重要协助者,因此父亲必须在“慈”“惠”之外由自身做规范,方能作为子女的指引者,现代父亲被赋予更多“智慧性”的要求,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养育者。

注 释

[1][2]清.彭定球《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2003年.卷217-20.卷219-11.第3216页.第3251页

[3][4][5]清.彭定球《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2003年.卷224-61-64.卷225-2.第3379页.第3380页.第3381页

[6][7][8]清.彭定球《全唐诗》[M].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2003年.卷231-2.卷233-32.卷230-38.第3574页.第3632页.第3559页

[9][10][11]清.彭定球《全唐诗》[M].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2003年.卷440-26.卷430-35.卷447-87,第7096页.第6851页.第7315页

[12][13][14][15]清.彭定球:《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2003年.卷541-85.卷404-26.第9234页.第6531页卷340-18.卷341-2.第5504页.第5516页

[16][17][18][19][20]清.彭定球:《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2003年.卷218-14.卷230-1.卷320-18.卷329-11.卷274-118.第3232页.第3538页.第5207页.第5312页.第4466页

(作者介绍:田玮莉,江西警察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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