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变之后，土耳其“不向西看向北看”?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田聿 庄俊朗 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有传言称，是俄罗斯在紧急关头中向埃尔多安传递了截获的军变图谋情报，于是埃尔多安给普京带了“见面礼”——“可爱”的因契尔利克基地。

目前欧盟内部弥漫着反对土耳其的情绪以及对总统埃尔多安的敌视态度。土耳其近期与北约的不和，以及和俄罗斯的走近，让土耳其在北约的前景变得越发难以预料。

“土耳其正处在历史上最孤独的时刻”，四面楚歌的情境下，埃尔多安不能再失去普京。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田聿 庄俊朗

南方周末记者 赖竞超

一架战斗机，让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撕破脸。一场政变，又让他俩重修旧好。

2016年9月3日晚，参加G20峰会的普京到达杭州不久，第一个会见的外国首脑就是埃尔多安。这是继8月9日两人在俄罗斯“夏都”圣彼得堡“破冰”会晤以来的第二次见面。

在现在的埃尔多安眼里，普京已是他“亲爱的朋友”，2015年11月土国击落俄战斗机所发生的不悦记忆，似乎早已抹去。甚至，埃尔多安“不介意”俄罗斯使用自己的空军基地。

近年来，因在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军事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土耳其因契尔利克空军基地（Incirlik Air Base）频频在媒体上曝光。如今，它竟成了这个“战略支轴国家”倒向谁的“风向标”。自7月“流产政变”后，土耳其因怀疑“老大哥”美国插手其间，屡屡采取“不合作”的姿态，最突出的就是拿因契尔利克基地“做文章”，在明知有美军驻扎甚至存有美国核武器的情况下，却放出“不介意”俄罗斯使用该基地反恐的声音。有人说，现在的情形，如同十年前上映的悬疑片《土耳其式开局》，每个玩家都渴望给对方来个“晴天霹雳”。

G20峰会上一张合影照片被网友频频拿出来调侃。站在左侧的普京和埃尔多安紧挨着窃窃私语，而在另一侧的奥巴马似乎神情焦虑地向那二人望了望。此情此景，不知美国作何感想？

让美国“揪心”的“北约宝贝”

“土耳其是为了打击ISIS而开放因契尔利克空军基地的。美国和卡塔尔都在使用它，德国目前也在使用，其他国家很有可能也有这种意愿。”8月20日，土总理耶伊尔德勒姆对阿纳多卢通讯社记者如是说。

此前不久，俄联邦委员会（上议院）议员伊戈尔·莫洛佐夫也曾表示：“我们正与埃尔多安（总统）就使用因契尔利克空军基地一事达成协议”。尽管，耶伊尔德勒姆否认了俄罗斯正在对土耳其施加压力令其开放基地的传闻。

按理说，俄土两国在地理上，天然不可能成为“密友”。作为横跨欧亚、位于丝绸之路上的古老帝国，长久以来，土耳其控制着博斯普鲁斯海峡，所以也就控制着俄罗斯在西边通往地中海乃至印度洋和波斯湾产油区的海路。自沙饿至苏联时期，土国便一直遏制着俄罗斯的发展。进入现代，土耳其依然在北约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而在2015年11月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的事件后，俄土关系跌落到了冰点。

然而，局势发生了扭转。2016年6月27日，在致普京的个人信中，埃尔多安表达了对击落战机事件“深切的遗憾”，并呼吁俄土关系恢复正常。甚至有传言称，是俄罗斯在紧急关头向埃尔多安传递了截获的情报，埃尔多安才得以在7月15日的军变中脱身并挫败军变图谋。传言难断真假，但埃尔多安似乎满怀谢意，因为他给普京带了“见面礼”——“可爱”的因契尔利克基地。

“这座基地简直就是美俄‘恩怨情仇的象征物，而拥有的土耳其更像在美俄之间来回交际的‘自由电子。”美国蒙特雷国家研究院学者杰弗里·里维斯调侃地说，当60年前美国以“北约集体安全”名义，自掏腰包替土耳其建成因契尔利克基地时，目的就是为空袭苏联的B-29、B-52轰炸机提供绝佳跳板，“因为那里与莫斯科的直线距离才1600公里，而且俄国人在中近东的防御能力远比欧洲方向脆弱得多”。

直到今天，因契尔利克仍是美国在欧洲及中近东部署战术核武器的六大基地之首，截至“7月政变”发生前，那里的21处地下掩体仍存有约50枚B61核航弹，占美国所有B61弹药的25%。或许对于美国来说，更关键的一点是，此地的核弹属于“东道国核弹”，按照北约规定，一旦战时需要，由美国盟国（即土耳其）飞机投放，而驻因契尔利克的美国空军第三基地联队弹药支援中队只负责维护保养工作。如今，土耳其暗示让劲敌俄罗斯进驻该基地，对美国而言，无异于“开门揖盗”，“是可忍，孰不可忍”。

总部位于布鲁塞尔的“欧洲动态”网站称，“美国已开始将其部署在土耳其的核武器转移至罗马尼亚的德韦塞卢基地”。乌克兰学者涅博任科趁机放言：“基辅希望接收美国核武器”。

至于最终核弹会不会从土耳其运走以及运往何处，专家认为不久的将来会有答案。美国蒙特雷国家研究院学者杰弗里·里维斯说：“以目前土耳其的局势来看，白宫不可能继续将核武器存放在因契尔利克，他们可能已在不知会土耳其的情况下，以正常换防或过境飞机补给等方式，悄悄将核弹转移，这方面美国人很有经验。”

“小弟”与“大哥”翻脸了

伴随着俄土关系升温的，是土耳其与美国乃至北约的裂痕。

土耳其军变后，舆论盛传美国才是这起未遂图谋的幕后黑手。埃尔多安也曾在演讲中指控美国中央司令部“站在政变者的一方”。其中一家土耳其媒体直指北约阿富汗行动前指挥官、美国将军约翰·坎贝尔是军变的“幕后策划人”。对此，奥巴马回应说：“任何声称美国在事前得知军变图谋，或者声称美国介入其中的报道，都是完全的错误。”

埃尔多安翻脸，奥巴马喊冤，其实这对“大哥”和“小弟”心生罅隙绕不开一件事，即美国对于土耳其要把居伦引渡回国这一要求的拒绝。

居伦是土耳其著名的宗教学者、教育家、思想家，居伦虽然目前隐居于美国宾州，但却在土耳其有着极其庞大的势力，居伦的势力在土耳其拥有涵盖了75%的小学和上千所中学和大学，还拥有土耳其众多报刊、出版社和电视台。凭借着此前一直以来与埃尔多安的联盟关系，居伦的势力在土耳其军政界可谓盘根错节。

军变事件后，埃尔多安便一直声称居伦就是军变的幕后策划人，并强烈要求美国引渡其回国内。“我恳求美国和奥巴马总统把这个人引渡回土耳其，如果我们真的是战略合作伙伴的话，请做您认为有必要做的事。”埃尔多安在平息军变后的演讲中这样说。在8月2日，埃尔多安更是愤怒地指责西方国家“支持恐怖主义”。“如果您连我要求引渡的人都接待，那我们算是哪门子的战略合作伙伴？”向来以强硬著称的埃尔多安指责起美国毫不委婉。

面对似乎已经气急败坏的埃尔多安，美国的官方回应却一直是“请拿出合法并经得起推敲的证据（证明居伦是军变的幕后策划人），那么我们才会同意引渡”。这无疑令美土关系雪上加霜。土耳其一度封锁驻有美军的因契尔利克基地，切断基地的电力供应，并对基地领空实施禁飞，直至“反政变行动”结束。

其实，早在军事政变发生前，土美盟友关系就因库尔德人地位、叙利亚危机等问题出现裂痕，土政府表现出不愿再当美国“小弟”的迹象。美联社指出，面临内忧外患的埃尔多安政府急需寻找新的外交空间，与俄罗斯拉近关系似乎是现实的选择。

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援引中东问题专家帕维尔的话说，早在7月23日，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在接受俄罗斯独立电视台采访时就间接承认俄军提供政变即将发生的情报，“给土耳其提供最大支持的是俄罗斯”。曾任前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办公室主任的劳伦斯·维尔克森认为，中央情报局长约翰·布伦南“无疑”在土耳其军事政变中起到作用，“布伦南无疑知道在土耳其发生什么，并且显而易见的是，美国与此事存在瓜葛。要么我们通过内部渠道建议不要这么做，要么相反，强烈建议这么做，要么介于两者之间”。维尔克森指出，美国很早就将政变作为手段，用于颠覆不符合自身利益的国家政府。

土耳其精英们认为，政变发动者得到美国和法国的支持，目的是阻止土耳其加入俄罗斯倡导的欧亚联盟。西方企图通过政变控制土耳其，就像从前在埃及实施的那样。如果没有外部支持，政变者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西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北约和欧盟对土耳其与俄罗斯接近表示不满。

7月22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与墨西哥总统培尼亚·涅托举行的联合记者会上表示，此类谣言危及在土耳其的美国人的安全，并影响美土重要的盟友关系。

别想多了，大家都有底线

“若北约不再提供必要支持，土耳其或‘考虑退出北约。”2016年8月10日，土耳其外交部长恰武什奥卢接受安纳多卢通讯社采访时表示。

“我们与俄罗斯修复关系并不是要向西方国家释放某种信号。如果西方国家有一天失去了土耳其，那不会是因为土耳其与俄罗斯或其他国家的关系，而是他们自身的原因。”恰武什奥卢认为，目前欧盟内部弥漫着反对土耳其的情绪以及对总统埃尔多安的敌视态度。

对于土耳其或将脱离的质疑，北约表示“土耳其的北约成员国地位无可置疑，北约期待土耳其的持续贡献，北约的团结与支持也是土耳其的依靠”。然而，土耳其近期与北约的不和，以及和俄罗斯的走近，让土耳其在北约的前景变得越发难以预料。

然而，西班牙埃菲社分析称，不要指望土俄“尽弃前嫌”，或者土耳其彻底脱离美国和北约的轨道，这至少从军事角度看是不可能的。作为北约规模第二大的武装力量，土耳其国民军完全依赖美欧援助，否则他们与被贬为“战五渣”的中东阿拉伯军队没什么两样。

8月24日，土军突然发起“幼发拉底盾牌”行动，越界进入叙利亚小城卡尔卡默斯，明为反恐，实为牵制俄叙军队围剿阿勒颇的反对派及“征服阵线”（原极端组织“支持阵线”）。在视频中，土军显得虚有其表，看似气势很大，却行动缓慢、机动性低，长长的机械化纵队里尽是30年前的老旧武器。资料显示，土军投入叙境内的作战主力仍是20世纪60年代生产的美制M60主战坦克，尽管经过多次升级，但性能老化较为严重，而且土军越境全程，都需要美国空军的战机掩护。美国《国际财经时报》更是将土军形容为“样品”，称其看着欧洲极端分子经由土境内的“圣战通道”前往中东而无动于衷，不配当打击极端组织行动的关键力量。

长久以来，土耳其一直渴望融入欧洲，与欧盟和美国都有着巨大的经济联系；而另一方面，土耳其与俄罗斯的矛盾是结构性、地缘性的，数百年的历史恩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解。

2016年8月9日，普京刻意选在圣彼得堡君士坦丁堡宫与埃尔多安见面。若不知道君士坦丁堡一名的由来，读者可能误以为，选择这座与土耳其第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旧名”一样的宫殿，是在向埃尔多安“示好”。其实不然，君士坦丁堡是为了纪念公元911年古罗斯大公奥列格对君士坦丁堡的远征，胜利的斯拉夫人傲慢地把自己的盾牌钉在君士坦丁堡的城门上，成为永远的传奇。如今，过去大半年死不认错的埃尔多安主动前来“示好”，向来强悍的普京选择君士坦丁堡，其中骄傲自得的意味不言自明。

德国俄罗斯问题专家亚历山大·拉尔表示，当前俄土都希望加大对中东的介入，彼此是竞争甚至是零和博弈关系；两国对叙利亚问题，尤其是巴沙尔政权的去留立场相左，尚难妥协。此外，俄土能否顺畅实现合作，更取决于俄罗斯与北约，特别是与美国关系的走向。而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与美欧分歧难解，各领域对抗不断加剧。更何况随着叙战局越来越朝不利于土耳其支持的反对派方向推进，各大国的共同利益逐渐减少，战略利益冲突开始凸显，实现合作绝非易事。

总体看，随着俄土互需加强，两国关系短期内升温显著，会先尝试在不触及核心利益的较低层次比如经济层面进行合作，从目前看，也确实已经这么做了。但长期看，两国的分歧大于合作，深层次合作困难重重。

自冷战时期起，土耳其便一直是西方的忠实盟友，目前土耳其与俄罗斯的走近，恐怕更多的是军变事件后，埃尔多安在外交孤立下的无奈之举。

“土耳其正处在历史上最孤独的时刻。”欧洲理事会外交关系专家艾丁塔斯巴斯如是说。四面楚歌的情境下，埃尔多安不能再失去普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