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世界我永远不懂

刘新平

我委实算不得一个称职的父亲。

虽然我极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曾经像天下所有的父亲那样，设身处地地给儿子规划未来（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来），努力为儿子创造成长的条件和环境，也曾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跟儿子交流、沟通，但最后儿子的选择与我的期望还是南辕北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疑惑不已，因为我实在搞不清楚，儿子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该死的许巍

我对儿子的最大期许，是希望他将来在文学上有所成就。这样的期许在我看来当然是有依据的。那时候他还很小，一天晚上，我带他到外面玩。突然，我听见他自言自语：“灯光闪亮，草儿在发抖！”我站在他身边细细琢磨这两句话，越琢磨越觉得这两句真是绝妙的好诗！

儿子有这样的天赋，我当然不能让他荒废了。我给他买了很多儿童启蒙读物。我也会有意识地教他背一些简单的古诗词。儿子的记忆力很好，背起来声情并茂，很有感觉。

不过，儿子对玩具的兴趣还是更大一些，特别是玩具车。带他去商店，每次若不给他买几辆，他便赖着不走。而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用小改锥拆装那些玩具车……

儿子对玩具车的热情持续了很多年，包括整个小学时期。我对他的这一兴趣不以为然，觉得太无聊。他原本可以把摆弄车的时间用来多读些有意义的书。好在他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几乎每一篇作文都会被老师当作范文。我有时会把他的作文本拿出来，一篇一篇仔细读，觉得每一篇都特别棒。那时，北京市教委有一个“中学生作文平台”，初二下学期，儿子就有两篇作文入选。一遍遍看审读老师的褒奖之词，我心花怒放。我开始为儿子挑选一些名著，放在他的案头和床头，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读。但儿子既无兴致也没有时间，因为他几乎是一夜之间迷上了游戏，而且属于很疯狂的那种，除了上学和做作业，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来打游戏了。为了根除他的这一恶习，我使尽浑身解数与他斗智斗勇。

当儿子对游戏的兴趣渐淡，对摇滚乐的痴迷又开始占据他所有的课余时间和精力。他到处搜罗黑豹、唐朝、零点、Beyond的唱片，整天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听，时不时哼上几句。天堂乐队的首张专辑《人之初》、NO乐队的《庙会之旅》等知名专辑，都被他视若珍宝地藏在自己的书柜里，轻易不让人碰。

因为喜欢摇滚，初三那年他买了一把吉他和一把电贝司，每个周末下午去一个老师的家里学琴。当时正是中考的要紧关头，每次看他背着琴兴冲冲地出门，你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心情。

儿子喜欢过左小诅咒、臧天朔、周晓鸥，但时间都不长，只有许巍一直是他的崇拜偶像。他保存着许巍的许多专辑，包括1997年出的首张个人大碟《在别处》。我原本也挺喜欢许巍的，他的那首《蓝莲花》，我觉得无论词曲都是一流的。可因为儿子走火入魔般迷恋他，我就开始讨厌他了。

但我后来还是不得不屈服了一次：儿子高考前的一个多星期，许巍在西安举行演唱会，儿子跟我商量，说那是许巍全国巡演的最后一站，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让我替他搞一张票。我最初以高考为由，坚决不答应。可儿子一次次恳求——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有因为什么那样子求过我。我最终败下阵来，请西安的一个朋友帮忙弄了两张票，带着儿子坐飞机到西安。那天晚上，许巍和他的乐队在台上卖力地演出，儿子在下面和一群年轻人手舞足蹈，我却因为他不久将迎来的高考心神不宁。第二天一大早，我跟儿子坐飞机回北京。飞机上，儿子的情绪依然很亢奋，不停地跟我说许巍。我胡乱应着，心里反反复复却只有一句话：这个该死的许巍！

听完儿子的话，我立马蒙了

高考结果出来，儿子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专业是国际经济与贸易。我那时虽然不能说完全心灰意冷，至少是放弃了对他曾有过的期待。我想他能上一所大学，以后能自己养活自己，也就阿弥陀佛了。

后来我去学校了解了一下，发现那个专业不错，与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有交换生项目，两年后只要语言过关，就可以出国留学。于是，我开始督促儿子学英语。他那时周一至周五住校，周六、周日回家。我提出给他找一个家教，周末帮他练口语，他推说忙，拒绝了。他好像也确实忙，周六下午和周日上午，基本上都不在家。我开始还不踏实，但见他每次都是背着书包出去，回来后也是待在房间里做功课，不像是做什么坏事的样子，我这才放下心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有一天，儿子说要跟我谈谈。我刚进他的房间坐下，他就说他要退学，去德国留学，学电子机械。听完儿子的话，我立马蒙了。愣了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学国际贸易不是挺好吗？将来工作好找，还体面。电子机械是理工科，你有基础吗？再说你一天德语也没学过，语言关怎么过？”

儿子递给我一张表，是首钢工学院工业自动化专业成教班的年度成绩单，上面工程数学、机械制图、机械设计与原理、电机与拖动基础几门课的成绩都是80分以上。“我没跟你说，怕你生气。我报了这个班，周六周日上课，已经学了一年，几门主要的课程都过了。专业基础应该没问题。至于德语，我有决心一年时间拿下来。爸，我不喜欢现在的专业，你硬要我学，只是浪费时间。电子机械是我的最爱，为了去德国留学，我什么苦都愿意受。”

那一刻，我在心里骂了无数遍：“你这个小兔崽子，放着好好的学不上，非要找这没来由、没根底的罪来受。你是让猪油蒙了心了，还是脑袋被门挤了？”心里骂归骂，但儿子的最后两句话还是让我很受触动。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随后的一年，我被儿子彻底绑架：每天早上8点准时送他去学院路一家德语培训学校学习，下午5点半接他回家。儿子整个处于一种玩命的状态，学得特别投入。一年后，他通过德语考试，拿到了出国留学的签证……

常有人说，父母跟孩子的关系出现问题，原因在于沟通和交流不够。这是废话。孩子的世界父母不懂是正常的，难道沟通一下你就懂了？说懂的都是假话，是不懂装懂。我觉得父母只要爱孩子，并给孩子提供生活的基本条件就可以了。至于孩子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不违法，不违反社会的公序良俗），那是孩子自己的事情。你不要试图改变孩子的志趣、爱好和决定，事实将会证明那一切都是徒劳——我曾经对儿子充满期许，并且一厢情愿地想为儿子选一条阳光大道，但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