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开屏的孔雀:解析电影《孔雀》中的理想主义

2016-09-06 09:35张葵华
电影评介 2016年14期
关键词:孔雀哥哥理想

张葵华

不必开屏的孔雀:解析电影《孔雀》中的理想主义

张葵华

作为中国电影第五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的顾长卫,其处女作《孔雀》从2005年上映以来就劲头十足,斩获柏林电影节银熊奖,不失为华语电影近年来的经典之作。这是一部不是电影的电影,它将现实生活沉淀到岁月中,揉碎在生活里,从而抽离出血肉鲜明、骨架清晰的理想。理想主义是本片的灵魂,就像孔雀身上璀璨夺目的翎羽,适合孤芳自赏,却经不得游者过客的品评。电影《孔雀》通过记叙80年代安阳这座小城中,一个最平凡最普通的家庭,兄妹三人迥异的性格与命运,抒写了理想道路上的自我毁灭与涅磐重生。

一、姐姐——理想道路上执着的殉道者

姐姐这个角色是片中最特别、最出彩、最浪漫的一笔,在灰色为基调的背景中,四周充斥着工业发展带来的废气,以及衣着黯淡庸庸碌碌的工人,这个女孩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在那个崇尚集体化的年代,她的发型也是千篇一律的麻花辫,衣服也是泯然众人的黑白蓝,但姐姐的气质却卓尔不群,笑起来的时候很单纯,不笑的时候又很清冷,这样冷漠而执着的性格,甚至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她的心比天高似乎预示着命运总是要跟她开玩笑。

她是一个过于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对平庸不屑一顾,不甘工厂里刷瓶子、托儿所带孩子的庸碌生活,坚持要当伞兵;对偏爱嗤之以鼻,不满父母对患有脑疾的哥哥各种形式的偏袒,联合弟弟反抗;对爱情更是固执,用“宁吃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形容丝毫不为过。

但是姐姐的理想主义,并不是一味的空想,她的精明毋庸置疑,为了实现理想,可以不择手段。为了当伞兵,她连借带偷的凑钱送礼,想方设法跟高大英俊的男伞兵拉近关系,可怜她使出浑身解数,却忘记了一件事,她所能采取的手段,别人也一样可以,甚至做的更彻底。同行的胖姑娘身体条件不如她,但比她更活泼讨巧,更重要的是胖姑娘的姐姐为了让自己的妹妹参军,硬是嫁给了那位男伞兵。在伞兵梦想破碎后,姐姐迫不得已过上了刷瓶子的生活,由于对现状不满,她总是不停地给自己寻找精神寄托。随后姐姐认识了在文工团拉手风琴的老头,带着同样被家里忽略的弟弟,在干爹那里寻找缺失已久的亲情。最后,那位在家庭生活中备受冷眼的老头由于顶不住压力而自杀,家人甚至冲到单位来对姐姐疯狂殴打,用剽悍的口音撂下一句“狐狸精”后一走了之。虽然影片对这一情节所用的笔墨不多,但这是她人生中第二个重大挫折,姐姐后来不尽人意的婚姻生活,不过是水到渠成的结果罢了。

捷克籍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他的代表作中,借用了法国诗人兰波写在巴黎大学墙壁上的那句“生活在别处”为书名,姐姐就像那本书中敏感的年轻诗人亚罗米尔,她的生命,总是绽放在别处。躺在晾晒被子与谷物的房顶上,向往着空中棉花般洁白的降落伞,这人类的理想总是难以满足,当到达“别处”之时,脆弱的理想往往会被现实的坚冰击沉,他们会发现“别处”同样走投无路。当姐姐自制了巨大的蓝色降落伞,绑在单车后面,在这个封闭落后的小城街道上飞驰,她用这种方式抗议现实的重击,却被母亲以简单粗暴的方式阻止,最后还要被强迫着打安定。这一刻,她仅存的自尊被彻底的击毁了,开始自暴自弃起来,为了给哥哥报仇,不惜用身体的代价换取果子的帮助;为了逃避被父母漠视的生活,不惜草率地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她早已抛弃了最初的形象,那个在嘈杂的楼道里安然拉手风琴的女孩,变得无可挽回的苍老。姐姐离婚后,在菜市场偶遇当年那个男伞兵,她仿佛又找回了自己曾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热忱,自欺欺人地说:“他会永远爱我。”可对方却早已忘记,只留下她一个人落寞地在菜市场的角落里痛哭流涕。至此,姐姐这个角色完美成型,也完美谢幕!

姐姐,不甘平凡的清秀女孩,为理想作茧自缚的殉道者,她所做的一切堪比夸父追日,最终化为邓林,就像片尾她与丈夫孩子一起观赏孔雀时所说的:“爸爸家乡满山都是孔雀。”在理想主义者眼里,只有远处的风景,而现实中的一切都是马尔科夫链。

电影《孔雀》剧照

二、哥哥——理想道路上撤退的明智者

哥哥,他是父母疼爱关照的对象,也是弟弟妹妹羡慕嫉妒的对象,是这个家庭的焦点。其原因是他患有脑疾,但又绝对不止于此。他表面憨厚,甚至有些傻里傻气,与他高大臃肿的身材很相称,但这个角色的内心却透着亮,远远胜于很多认为他傻的人。

电影中,有天傍晚的下班时间,纺织厂门口出现了一朵金黄硕大的向日葵,与举着它的胖子很般配。胖子想将笑容灿烂的向日葵送给厂里妩媚漂亮的陶美玲,对方接受了向日葵,却上了另一位男青年的自行车,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是哥哥唯一有过的理想,就这样毫无悬念的破灭了。漂亮的女工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他也理所当然地娶了同样患有轻微残疾的金枝,一个极其精明强干的女人,就像她所说的:“胖子,要不是我有残疾,我才不肯嫁给你。你要记着,世界上只有我对你好,你也只能对我好。”一段缺乏温度的话语,却很真实,直白的将现实袒露在观众眼前。这是本片的一大特色,没有粉饰太平,追求的是平铺的现实。但最后,陶美玲因为不能生育被情人抛弃,流落街头,而哥哥却安安稳稳地开起早点摊,经营着自己的生活,过得比她要好得多,这一切落差,都归结于哥哥在理想之路上的知难而退。

他和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人,哥哥更像一个生意人,懂得经营人际关系,经营自己的生活。他虽然也会不慎走入女厕所,把工友误锁在冷冻库,但是这些问题,都只能归因于他智力的低下,而在感情上,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大智若愚,能屈能伸的人。在被混混殴打欺负后,选择不动声色,而姐姐找人报仇,他最后竟买烧鸡向打他的人赔礼道歉、开脱关系,做到了两边互不得罪。眼光犀利,一下就相中纺织厂最漂亮的陶美玲,在爱情无果后,面对真正与自己过日子的金枝,哥哥照样爱护照顾。刻画这个人物的点睛之笔在于,当年和陶美玲有着暧昧关系的张喜子来向他借钱时,哥哥毫不犹豫的就拿出一大箱子香烟,这不过多年以来这些地痞流氓用来整蛊他的道具,他却巧妙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纹丝不动的奉还给了他们。从他的农村媳妇身上,哥哥甚至学会了更多生存的必备的手腕,自私与狡诈,用于对付曾经对他不利的人。因此,哥哥并不是个完全的傻子,在智力方面可能是,但在感情上,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全家人为哥哥操碎了心,仅仅工作一事,就逼的父母到处求情问路,日常生活也需要母亲甚至弟弟全方位的照顾,分糖的场景,以小见大,完美的诠释了这家人的关系。121块糖,哥哥一个人可以分一大半,弟弟妹妹都不得不让出几块,这代表着他完全占据着家庭生活的重心,因此只会招来妒忌与嫌弃。在要不要合伙干掉哥哥这个累赘上,姐弟二人保持着惊人的默契,将老鼠药放入哥哥的水杯中,父亲看见了,竟然默认这种行为,而强势的母亲,却用极端的方式向家人宣战,那只白鹅的毒发、抽搐、扭曲、死去,令人触目惊心。

周遭关系的冷漠,是十年动荡时代之后留下的通病,一切都远远没有结束,依然在垂死挣扎,哥哥的故事,不仅有关理想,还隐喻着影片那个重要的主题。恰似在姐姐被干爹的家人毒打时,所谓的工友一致保持沉默,那种极端的沉默叫做经验,猜疑与斗争的经验,现实永远生活在经验里,才有了这个家庭的失重,有了兄妹三人情愿也好,被迫也罢,不得不放弃理想的根源。

三、弟弟——理想道路上永远的缺席者

弟弟在影片中出场的年龄大约是十七八岁,这正是一个人生命中变数最大的年龄,可以被理想催熟,亦可以被现实毁灭。他的理想还没有完全定型,不能拿到阳光下展示,就像作业本上的那幅女性速写,只能偷偷摸摸地欣赏。

在这个家庭中,他才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成员,姐姐的工作和哥哥的身体已经占据了父母所有的注意力,弟弟注定是陪衬。对哥哥而言,他只是一位24小时的护工,还完全是义务劳动,连工资都不领。弟弟从内心里是爱护这位大哥的,但澡堂中哥哥被戏弄口吐白沫,弟弟为了救人不得不冬天穿着短裤就跑回家,这让他对哥哥的态度有了相当大的转折,将有这样一个窝囊的哥哥视为耻辱。第二件事,也是让二人关系发生质变的是哥哥为弟弟送伞时不慎误入女厕所,被全校通报为流氓,同学那句“这是高卫强他哥”毁灭了兄弟间的一切亲情。经历了澡堂事件和送伞事件后,弟弟对哥哥产生了单方面的极度厌恶,这也让他与家庭中另一个异类——姐姐,站在了同一战线。在这个冷漠扭曲的家庭里,姐姐是他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是伞兵事件和干爹事件的参与者,换言之,他亲眼见证了姐姐理想的破灭。但是姐姐只是一味地利用他,向他借钱买礼物,带着他一起接受干爹的照顾来排除嫌疑,以及利用他去买令人难以启齿的书。这隔断了他对这个家的最后一点依赖。

在班集体的生活中也同样如此,哥哥送伞让他出丑时,弟弟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了拿伞尖捅自己亲哥哥这样十恶不赦的事情,可见弟弟的内心是极度敏感与自尊的,他成绩优异,理想正在萌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走上不同于哥哥姐姐的道路,这驱使他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不能容忍自己有这样一个傻子哥哥。为了挽回自尊,叫果子冒充民警太阳天来送伞,当他吹着口哨心满意足地走进教室,却受到了全班同学的鄙视,女同桌帮他收拾桌椅,弟弟以为女孩对他有好感,得到了确是更加冷酷无情的嘲讽。故事至此,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已经覆灭,他脑门上似乎贴了“骗子”的标签,永远不可能回到这个集体了。

姐姐与哥哥出场时年龄均是23-24岁,已经是脱离家庭,到了独立阶段的年龄,而弟弟却有心而无力,在学校的“小社会”受挫之时,他自然而然地把获得认同和温暖的渠道诉诸于家庭。反观这个家,组成它的是一位极度强势的母亲和一位表面厚道的父亲,在“暗杀”哥哥失败后,母亲亲手隔断了他所有寻求母爱的可能,而父亲因为哥哥的智力问题和姐姐的叛逆,一直将他视为唯一的希望,在发现弟弟有了一点逆反的苗头之时,父亲却表现得歇斯底里,近乎疯狂,对着屋外的邻居大喊:“快来看!我家出了一个流氓!”正是这位老实的父亲,将弟弟可能会拥有理想、甚至实现理想的未来扼杀在了摇篮里。

多年以后,弟弟选择了做寄生虫,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的婚姻以及其余的人生,都只是对父亲的怨恨与挑衅,他为了这个目的活下去。弟弟的梦想,在尚未成型之时,就已经被连根拔起,注定只能成为理想道路上的缺席者。

结语

《孔雀》是一部色调灰暗的文艺片,不同于《梦想照进现实》《十七岁的单车》等同类讲述理想的电影,它不拘泥于理想本身的内涵,而是把它上升到了一种玄妙的高度,将已然破碎的理想赋予了新生。理想主义就如孔雀,在姐姐、哥哥、弟弟和我们每一个人走过笼子,满怀希望地观赏时,理想总是静默的。理想是深夜绽放的昙花,它的存在不是为了展示给别人,是为了自我实现时那一瞬间的美丽。平庸的岁月总是漫长的,孔雀开屏却往往是一瞬间,这两者不一定能相遇,也完全不必相遇……

张葵华,女,湖北荆门人,荆楚理工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广播电视编导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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