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强：找不到婚姻手册的男人又多了一个

王晓

王宝强最近一次接受采访是8月初，他参加浙江卫视《熟悉的味道》的录制。节目中，他一脸严肃地说，有两个女人是最放不下和最疼爱的，“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我女儿”。

他没有提妻子。

此前他常在各种场合提到妻子，从来不吝于秀恩爱。

2013年5月17日，法国戛纳，第66届戛纳电影节《天注定》首映礼。王宝强向妻子马蓉示爱。

8月13日22点，这期节目正式播出。他的母亲应该看过了。节目结束后已近午夜，王宝强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8月14日0点21分，王宝强把解除“与马蓉婚姻关系”的声明公开在微博上。刹那间，评论、转发汹涌扑来，似乎半个夜晚被惊醒了。

演员王宝强今年32岁，他曾经勉力守护的那种生活，结束了。

“二犟”

所有的故事都要有个开头，王宝强的故事，这一次可以从一起抢劫案讲起。

“中午出去玩，遇到三个抢劫的，三十岁左右”，王宝强回忆这个故事时，脸上带着招牌式的憨笑，咧开嘴，露出他的两排牙齿。他说，那三个人看他“长得受欺负的样”，决定抢他的手机。一个长相很凶的人先伸手去夺，王宝强以拳相迎，一下打在对方脸上。后面有人掏出了水果刀，王宝强则拿起一根棍子，稳准狠，一棍打在那人脖子上。

“打死我也不会把手机给他。”王宝强说。那是拍完《天下无贼》之后不久，他终于有钱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并不贵，二百块钱，但“那是我的命，拍戏的联系方式都在里面”。

虽然王宝强给外界留下的永远是一副憨厚、老实，甚至容易受欺负的印象，但他的性格中却隐藏着一股狠劲儿，即便在最害怕的时候，他都不甘服软。在接受《熟悉的味道》节目组采访时，王宝强透露，自己有个小名就叫“二犟”。

王宝强小时候被狗咬过，挺狠的，大狗把他咬倒后，还顺便咬了他的腿、背、腰和屁股。现在哪怕遇到很小的、长得很可爱的宠物狗，他都心虚。但他不会跑，王宝强呲牙咧嘴地说，自己会展现出浑身力大无穷的样子来，“先把狗给吓唬住”。

他拍电影，最初只能当群演，做替身。有一次，他的替身任务是爬上一架防火梯，从上面摔下来，不停地摔，直到导演满意。梯子有两米多高，下面是水泥地，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开始”，导演话音刚落，王宝强一闭眼，直直地摔了下去。掉下去的过程中，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啊——”的惨叫。“砰”，他像一个破掉的洋娃娃，掉在了地上，脑袋嗡嗡响。“再来”，“再来”，记不得摔了多少次，导演终于说了“OK”。一个老武行过来，“你傻啊，怎么是真摔？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这部电影之后，许多穴头都知道，有个替身叫王宝强，别人假摔，他真摔，不怕死。

这种做事带着狠劲儿的性格，当然是在过去摸爬滚打中养成的。若非如此，这个出身低到尘埃里的年轻人，也不会变成今天身家上亿，片酬以千万计的大明星。

王宝强从来不回避谈自己的草根出身。他受李连杰版《少林寺》影响，1992年，跑到少林寺学武。那时候他八岁，原本应该在父母庇护下读书的年纪，却开始孤身一人闯江湖。

学武并不容易。他每天凌晨四五点起床，要从寺院一直跑到达摩洞。教练经常在后面跟着跑，谁稍微偷懒，一棍子就打过去。这还仅仅是拉韧带热身。一般用不了几天，就得换双鞋，因为鞋底都磨透了。

妈妈没来看过他。从老家河北省邢台市南和县到少林寺，一趟要几十块钱路费。这钱对家里来说，是很大一笔开销。当时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他很难感受到来自家里的温暖。

回头来看，王宝强当初上少林，有三个目的：学武演电影，挣钱孝敬父母，如果能遇到电影《少林寺》里的“牧羊女”，就更好了。只是，这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

欲望与牵挂

在少林寺做小和尚时，王宝强就问过师兄一个问题：“你说做明星是啥滋味？”

王宝强第一次有观众，也是在少林寺。他后来加入武僧团，为观众表演。每次表演完，听到来自台下的欢呼声，他的电影梦瞬间又复活了。他喜欢拍照，拍完照，就跟师兄弟们打趣说，一定要把照片保存好，说不定自己哪天就成大明星了呢。

少林寺不能实现他的明星梦，14岁的王宝强，决心北上京城，目的地是北京电影制片厂大门口，群众演员聚集“趴活”的地方。靠着认真的劲头，王宝强的演出机会渐渐多了，做明星的欲望就更强烈了。他开始偷偷练习签名，在墙上报纸的空白处写下“王宝强”三个字，左右端详一下，好像还不错，就是字和字的间隙大了点儿。同屋的人看到，乐喷了，“看哪，宝强练签名呢”。王宝强赶紧用身体把签名挡住。那之后，他成了大家的笑料，没事就逗他，“来给签个名吧”。

王宝强不理他们，他提醒自己要记得为什么来北京。

终于，他遇到了一个机会。导演李杨正在为《盲井》寻找演员。

“我当时电影里正好需要一个非专业演员来演来自农村的角色。就跟副导演说，你千万不要去什么少年宫、北京电影学院找人，去北影厂的门口待着看就是了，果然省了很大的事。他给我一下子带来了20 多个孩子的录像”，李杨记得，在这些孩子中，他选中了王宝强，因为比较接近他电影中要的状态。

不顺的是，《盲井》的拍摄一度被迫停止，不少演员和工作人员离开了剧组，制片人走了，女主角也不辞而别。为了真实，剩下的剧组成员要冒着塌方和瓦斯爆炸的危险，在三百多米深的井下拍摄三十多个小时。王宝强坚持下来了，并一举拿到台湾金马奖最佳新人奖。

接下来，就是冯小刚的《天下无贼》。这部电影上映后，他终于变得尽人皆知。王宝强心里乐滋滋地想，“明天上街，要不要戴墨镜 啊？”

他跑到报摊，发现其他演员的版面比他的都大。“这个人就是我呀”，他指着自己的照片告诉报摊老板。老板笑眯眯地看看，“是挺像的”。去饭馆吃饭，终于被人认出来了，“你就是那个傻根吧”，“是啊是啊”，王宝强特别高兴。对方笑了笑，继续低头吃饭。“啊？连个签名也没要啊？我白练啦？”

想成名，并非仅仅是为了虚荣。王宝强一直记得对母亲的承诺，离开少林寺，准备北漂前，王宝强说，“我拍了电影就回来，一定给你盖村里最好的房子，说到做到。”有段时间，他捡了一个饼干桶，把从片场挣来的皱皱巴巴的钱小心展平，存进去。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王宝强性格里有中国最传统的一面。

“他是很老实很质朴的一个人，讲话比较直率，有问必答。有些问题实在答不上来，就会露出许三多那个招牌式的笑容，”早年采访过王宝强的记者马戎戎说，“他的道德观和价值观都比较传统，身上有很多传统美德。”马戎戎记得，有一个场景，王宝强讲过多次——他母亲的原生家庭条件比较好，父亲的则差一些。有时母亲心里觉得委屈，就去姥姥的坟头上哭。王宝强见过，也记在了心里。挣到钱之后，马上给妈妈买衣服，买玉镯子，给家里盖房子。

“什么叫傻笑啊”

电影《泰囧》宣传期间，王宝强有次接受媒体采访，穿着运动服、老式球鞋就去了。采访他的记者非但感觉不出明星的气势，反而觉得他有点懵。

王宝强依然是那副憨厚的脸。“我当时还有点儿担心，这能拍出好片子吗。”这位记者接受本刊采访时回忆道，结果王宝强换好衣服，一化妆，立刻就进入状态。无论拍什么姿势，只要摄影师简单交代几句，他马上就能领会。

“你就这样，拿着这本护照，坐在旅行箱上，傻笑就行。”摄影师对王宝强说。

“什么叫傻笑啊？你说大笑，或者开心地笑都行，怎么能说是傻笑呢。” 王宝强听完，愣了一下，有板有眼地纠正对方。

一旁负责统筹的编辑在几年之后还能清晰地记起这一幕，“你说他傻笑，他还是有点不太高兴，但他也不会生气，他会给你指出来不要这么说。他心里其实是非常明白的一个人，也非常聪明”。

王宝强回忆起星途，常会让人觉得他运气好。李杨从一堆非专业演员里发现了他，《盲井》里那个角色几乎是为王宝强量身定做。随后，冯小刚的《天下无贼》找扮演傻根的演员，再次选中了他。王宝强在一次演讲中也感慨，命运都是安排好的，冯小刚早就想拍《天下无贼》，但直到《盲井》之后，这部电影才正式运作。在他看来，自己正赶上了这个好机会。

但这段经历还有另一面。八岁开始弃文从武，王宝强文化水平很低，拍电影，剧本上很多字都不认识。他就随身带着字典，所有台词都通过翻字典来注音。别人可以拍一场戏记一场的台词，他要提前把所有台词都背下来。

勤奋之外，王宝强悟性也很高。《天下无贼》上映之后，媒体来采访，冯小刚不遗余力地宣传王宝强，“像他这样的演员很少，十年八年出不了一个”。徐峥拍完《泰囧》之后，也直夸王宝强悟性高。在他看来，王宝强是一个天赋型的演员，在这样一种戏路上一定是独一份的。《泰囧》里的一些镜头，换作别的演员，装都装不出来。可王宝强一上来，就演得出来。

“我是从一个群众演员，到一线的当红明星，确实一路非常坎坷。坚持和突破自己最重要，你们说对不对？一定要坚持！正能量！突破自我！哈！”《鲁豫有约》中，王宝强露着一口白牙，攥着拳头做出夸张的姿势。好朋友陈思成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有认识王宝强的人透露，宝强其实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爱说话，在陈思成面前，会变得活泼、话痨一些。“我最欣赏他的才华，最受不了他的话太多。”陈思成说，“他是四个人，是AB型双子。”

出演《Hello！树先生》时，王宝强还是演农民，但不再是纯朴、傻愣愣的农民。“树”小时候就有精神创伤：父亲杀死了“树”的大哥，长大后，“树”在村里又是一个被取笑被漠视的人物，进城打工，频频受挫，越来越魔怔。在王宝强的农村老家，就有这样的人：“他永远是错位的，跟人讲他看到什么东西，别人觉得这个人是神经病。”

一个月里，王宝强几乎每天都穿着“树先生”的衣服：“你就是树先生了，导演怎么拍你都不担心了，他可能不给你太多的正脸，给你一个背身，你走路、低头什么的，用动作和肢体语言，就比用嘴说出来的更有说服力。”

导演韩杰注意到，王宝强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他一方面展现期待，一方面让大家别忽略他，这个反应完全是剧本中人物的状态，“我觉得他当时已经是艺术家了，那一刻他的表现有点像当年默片时期的卓别林”。

婚姻没有手册，人心没有指南

8月13日，王宝强的身影出现在《熟悉的味道》里，最显眼的就是那头长发。虽然明星的形象经常变化，但王宝强的形象，变得格外频繁，尤其是发型。他剃过寸头，烫过卷发，留过大背头，有段时间用发胶把头发前端向上固定，好像被大风吹过似的。即便是现在留的长发，也出现过中分和偏分不同的造型。

虽然影坛地位已经确定，人们喜欢他的电影，也喜欢他憨厚的形象，但他自己，似乎仍没能给自己的装扮找到一个更好的定位。据他说，这种多变的风格，很多都与妻子有关。

娱乐记者牛萌记得，2011年她采访王宝强时，对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浅色裤子，尖头皮鞋，搁在一般明星身上，也就是普通打扮。但王宝强特别认真地说，“这身衣服，是我媳妇帮我挑的。平时我的行头，都是她帮我打造，我觉得很不错，她很懂审美。”

王宝强的妻子叫马蓉，据称是西北大学校花。陈思成此前接受采访时认为，王宝强其实很智慧，这一智慧也体现在择偶标准，“他老婆蓉蓉是一个低调的人，很有想法、主见和文化，能补足宝强很多不足，他找蓉蓉是非常有智慧的选择”。

面对媒体，王宝强毫不掩饰对妻子的宠溺。在戛纳电影节上，王宝强向妻子下跪秀恩爱，儿子生日，他又送上大钻戒，并晒上微博。

“王宝强的观念可能比较传统，认为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做做指甲，逛逛街，打扮得美美的和他一起去电影节拍拍照，”一位采访过不少明星的娱乐记者透露，“就怎么平衡事业和家庭这个问题，我问过不少明星。很多都是夫妻俩都有自己的事业，或者学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但马蓉，好像除了花钱和享受，别的什么都不会。”

这确实是王宝强从年轻时就有的想法。他对爱情的最初印象，是从影视剧里形成的。他在少林寺六年，遗憾的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牧羊女”;有次过中秋节，吃着月饼，他会想着月亮上的嫦娥。他觉得嫦娥应该像赵雅芝扮演的白娘子，总是微笑着，很温柔的样子。他还想着“如果将来我娶媳妇，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如果我有这么美、这么温柔的媳妇，我一定要保护她，让她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水漫金山这种事，我来做好了”。

32岁的王宝强，几乎实现了自己所有的愿望——他进入影视圈，成了大明星;他为父母建起了村里最好的房子;他拥有了美丽的妻子，又有了一双儿女。

只是，相比习武和出演影视剧，婚姻显然更复杂。习武有拳谱，演戏有剧本，而婚姻没有手册，人心没有指南。正如周星驰在《喜剧之王》里，可以靠着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自学，却无法照本宣科与张柏芝相处。老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甚至“谁家的锅底都是黑的”。王宝强也成了“喜剧之王”，但当他正开始按照年少时的设想经营夫妻关系时，却发现，水没有漫过金山寺，而是漫进了他的家里。

在冲突最激烈地爆发前，王宝强是否意识到了他与马蓉夫妻关系中存在的问题？网友们事后对着他和马蓉在戛纳电影节上拥抱、亲吻的照片，解读出马蓉的抗拒心理，当时的王宝强，是否感觉到了？而他在微博上秀恩爱的方法——送钻戒、买包包，甚至突然捧着花出现在妻子面前——看起来也是言情小说里的套路。

王宝强谈到母亲，会在镜头前说，自己三十多岁了，回到家里，仍然要抱着妈妈睡。谈到妻子，却少有这种生活里的琐碎细节。参加《爸爸去哪儿》倒是提到过一次，王宝强对马蓉脱口而出：“就我这脸上，你这个手多少个巴掌印”，他难道认为这是夫妻间的正常情况？

2016年8月14日0点21分，王宝强发布了那条引爆全国的微博，称妻子马蓉与经纪人宋喆存在“婚外不正当两性关系”，要与她解除婚姻关系。这条指控，直指要害，毫无回旋余地，就像他当初一棍子打中劫匪的脖子一样。

大水总会退去，那时，马蓉会反思吗？活在自己少年梦里的王宝强会反思吗？他们的新生活会过得更好吗？

参考资料：《向前进：一个青春时代的奋斗史》，作者：王宝强，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