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丽钧
分住在三层楼里的“微友”
□ 张丽钧
我有几百个微信朋友,粗分一下,发现他们分别住在三个不同的楼层。
住在第一层楼的“微友”,经常晒的不外乎车、房、衣、食。有个小弟,头像换了又换,但不管怎么换,一律是跟各式汽车或摩托车的合照;有个闺蜜,被我戏称“房婶”,在她那座城市有N多套住房,不断将每套房子的室内陈设与窗外佳景晒出来馋人;有个在电台做DJ的朋友,近似疯狂地晒她一套又一套的服装,大夏天竟晒出貂皮坎肩照,配文字解释道,晾晒衣服时,看到这件皮草,心痒得不行,遂穿上拍照,传到朋友圈,方才解了心头之痒;有个小妹,每次赴宴,必拍玉箸夹美食的照片上传,十来张照片整齐排列着,景不换、手不换、箸不换,换的是一道道惹人垂涎的肴馔。
住在第二层楼的“微友”,经常晒的是诗歌、乐曲、书法、绘画。那个被我在心里称作“头号大才子”的诗人,专门拿诗搔人灵魂深处的痒,但是,他感慨,没有一家出版社肯为他免费出版一本诗集:那个曲作家活得可就美多了,她身边总围绕着一群俊男靓女——那是些靠唱她写的歌一夜蹿红的歌手,而她的拿手好戏就是为他们“量身写歌”;“微友”中有两个痴爱书法的人,其一主攻隶书,另一主攻草书,往往是,不等墨迹全干,就急忙将自己的得意新作“趁热”晒出来了,不点赞都觉得自己冷血;有个“微友”,痴迷山水画,勤奋到令人咋舌,我拿他的作品与我校美术老教师刘凡举先生的山水画作比对,越比对,越心塞,忍不住在心里哀哀跟他说:唉,我要是您,早掷笔了。
住在第三层楼的“微友”,敢晒出对自我的苛刻审视甚或无情审判。有个“微友”,在汪国真去世之后,第一时间就贴出了一篇真挚的悼念文章。说25年前,汪国真去华东师大演讲,结果,该“微友”与主持人串通一气,恶搞诗人,使其在大红大紫之时被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他奉上自己迟来的谦意,愿诗人安息;我曾一直忽略一个“微友”的存在,直到她转贴了纪伯伦的《我曾七次鄙视我的灵魂》,直到她令人心惊地说,今天我的灵魂还犯了类似“第六次”的错误,“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我万分讶异,点开她的“个人相册”,逐条恭读她转发或原创的微信,我发现,她是一个不断向自己灵魂开战的人,惟其如此,她才赢得了我的由衷的景慕。
丰子恺先生将“人生三层楼”阐释为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灵魂生活,恰好为我的三种“微友”贴上了适切的标签。第一层楼里住的,是“物质欲”极强的人,他们的趣味,无非在饮食男女上,他们或许会嘲笑住在第二层楼上的人,或许会对住在第三层楼的人翻白眼。他们没有心力也没有脚力再往上走,一辈子住在第一层楼里,被锦衣玉食抚慰得幸福地发抖。第二层楼里住的,是“精神欲”极强的人,这些人,自然是从第一层楼攀上来的,超越的欢喜,温煦地包围着他,他暗自庆幸自己的超越。一次次的审美快感,一次次的巅峰体验,使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创世之神,他有理由同情那住在第一层楼里的芸芸众生,有理由对他们说“汝等宜自救”。第三层楼里住的,是“人生欲”极强的人,他们要“探究人生的究竟”,“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在物质之上,在精神之上,他们渴望与他人的灵魂相遇,亦渴望与自我的灵魂相遇。他们自觉濯浣人生,荡涤心灵,将每一天都视为自我的重生日,不断拿那个日臻完美的“新我”去取代那个憾迹斑斑的“旧我”。他们让自己活在时间之外,活成自我照耀的星辰,活成自我救赎的神祗。
我爱我这些分住在三层楼里的“微友”,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让我照见那个美丽抑或丑陋的自己……
(摘自《教师博览》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