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玉
2002年的冬至前夜,我们家高朋满座,玩至深夜始散,文正就留在我们家过夜。这天是节日,打算晚上做几样菜来庆祝冬至。我从来不曾单独过冬,纵然和文正分了居,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都是凑合着一起过,反正他也是单身一人。之后欧梵和我成了夫妻一对,文正恢复了做我表哥的身份,在未找到表嫂之前,他大概都很乐意和我们共度节日吧!
平常的日子只有欧梵陪伴,现在多了一个帮手,我可以多买点东西,他们各自背了一个布袋,预备盛载东西之用。他们在后面走,我在前面领着,当时我有种奇特的感觉:为什么人到中年才可以跟两个男人相处得如此和谐,而不是在20年前呢?不然的话,我跟文正也不至于离婚收场。是我性格起了变化抑或是他改变了?我想两者都是有的。年轻时,我们都自以为是,他企图改变我,我以为自己愿意为他而改变自我,其实自我是没法改变的,改的也只是表面而已,内心深处仍是原来的真我。他感到我没有改变而灰心失望,我觉得自我扭曲了而心有不平。日子久了,彼此找不到沟通的渠道,对大家的过失,变得讳莫如深,最后连日常的普通交谈,我都显得不耐烦而气急败坏起来。他对于我这种态度自有不满之处,却不和我直说,直至忍无可忍才一发不可收拾。这是谁之过?似乎难有定论,只可归咎于性格不合吧!
离婚后为什么又可以和谐相处呢?我想可能是没有婚姻关系就不再有期望及要求,因紧张的关系而产生的压力自然消失于无形之中。其实欧梵和我同是急性子,可以很容易产生矛盾的。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有几次我因为急躁而提高了声浪,令他察觉我语气中的不耐烦,我实时就能反省过来,向他道歉;有时他表示对我有点不满,也从来不把怒气埋在心里,所以我们的沟通是畅通无阻的。还有,他接受了我性格上的缺点,我也接受了他,如果我们的性格互相有所改变的话,都是出于自愿的,而不是逼迫着自己改变而迎合对方的要求。
现在我们三人的相处之道是自然而舒坦的,不执着,不作无谓的要求,彼此付出关怀及爱心。正如欧梵给文正的信中有这么一段:“将来我打算移居香港,至少也会常来香港,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会很多。也许,我们三人本是一家,以后也真可以变成另一种现代式的家:你和玉莹有家在先,我和她成家在后,我们都希望玉莹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这封信是欧梵和我相好一个月之后写的。当时看来是言之尚早,现在却真正做到了,而且比想象中还要更好。欧梵时常说:“你是个最幸福的女人,前夫和丈夫都疼爱你。”我确实也感到很满足,上天对我也真不薄。
记得外婆在世时,每逢过冬都一定杀鸡,鸡是白切的,先供奉祖先,后祭我们的“五脏庙”;汤也煮一锅,一定是莲藕猪肉红豆章鱼汤。我曾经问她,为什么总是莲藕汤?外婆说:“莲藕丝长,喝了寿绵长。”
今日当我煮这个汤却另有一番意义,俗语谓:“莲藕丝连”。我跟文正是离婚了,但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仍在,如今他恢复表哥的身份,我们之间有情义的藕丝连在一起。红豆又名相思子,象征我跟欧梵相思倾慕的爱情。我们三人喝着这道汤,心中感到特别温暖,愉快地度过冬至。
(摘自《细味:食物的往事追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图/黄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