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瘫诗人”余秀华:摇摇晃晃的人

2016-08-23 11:17清宴
恋爱婚姻家庭 2016年8期
关键词:余秀华婚姻丈夫

清宴

世间多少好女人因为嫁错了人而苦苦挣扎想离婚却离不成活活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耗尽青春年华

2015年10月的一天上午,一位走路磕磕绊绊的农村妇女来到人民法院,递交离婚诉讼书。她的父母为此哭红了眼:“好好一家人,就这么散了。”一些网友听说后义愤填膺,为她丈夫叫屈:“她一出名就背叛了婚姻,坑害那位在外赚钱养家的老实人。”年近40的她则云淡风轻地说,她离婚,与钱无关,与情怀无关,与诗歌无关。

她是余秀华,2015年初因一首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而一夜爆红,随即被媒体称为“脑瘫诗人”、“农民诗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而一场失败的婚姻,再次将她推到人前,被反复追问同样的问题:“一个40岁的残疾女人,追求的爱情和婚姻究竟是什么?”

拿结婚证的那一年

她就想离婚

1976年,余秀华出生在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的一户农村家庭,出生时遭遇倒产缺氧,她被医生诊断为先天性脑瘫,这注定了她在自己今后的人生里连流利地说话、利索地走路都成问题,更别提掌握自己的人生。

年幼的余秀华一直不会走路,只能在自家院子门口爬来爬去。家人先是给她做了学步车,后来又换成拐棍,到她6岁时,才终于学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了。读高二那年的一天,余秀华气愤地跑回家说要退学,还把书本烧了个精光,原因是语文老师嫌她字写得歪歪扭扭,难以辨认,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作文打了0分。自尊敏感的她忍受不了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眼光,再也不去上学了。此后,余秀华便赋闲在家。她没有想到,随后不如意的婚姻生活,让她更加苦闷。

余秀华19岁时,父母为她招了个上门丈夫——来自四川的穷苦山村、比她大13岁的尹世平。那时的她以为爱情很浪漫,但对“婚姻”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结婚后还要有性生活,父母安排什么人,她就嫁给什么人。

在民政局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余秀华似乎有所预知地说了一句:“现在拿结婚证,以后拿离婚证。”没想到20年后,还真给她说中了。

婚后,余秀华很快就发现丈夫对她的身体充满厌恶。丈夫平时对她爱答不理,时不时喝酒买醉,余秀华偶尔说几句,他就不耐烦地走人。丈夫喜欢差使她给他泡茶洗脚,不高兴了就嘀咕着:“你是残疾人,我是正常人,我比你高贵多了。”生性自尊的余秀华受不了丈夫对她的颐指气使,忍不住回击:“你这个男人一点本事都没有,所以你才‘嫁给我,要不你有本事让我嫁给你啊?”

结婚后不久,余秀华就想要离婚,但被爸妈劝阻了。一个残疾的农村女人,能嫁人就不错了,何况还有人愿意做上门女婿,她的父母始终坚持:有一个可以照应女儿的人,总比没有的好。

然而这段婚姻,毁了余秀华对爱情的所有渴望。她觉得自己是婚姻的局外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渴望有个真正的爱人,能够和她平等地交流,了解她的爱与痛、喜与悲。而她的丈夫,显然做不到。

20年相互嫌弃的婚姻

她在诗歌里寻找爱情

“那时候有铺天盖地的忧愁,19岁的婚姻里,我的身体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我不知道所以延伸的是今天的孤独……”余秀华毫不客气地在诗歌里讲述她愁云密布的婚姻生活,称它为“青春的罪恶”。

丈夫在外打工,收入很少寄回家,每年春节回家也像是例行公事,往往两人一见面,就免不了一顿争吵。有一年春节到了,丈夫让余秀华跟着他去讨要老板拖欠的800元工资,对她说:“等老板的车开出来,你就拦上去,你是残疾人,他不敢撞你。”余秀华问:“如果真撞上来怎么办?”丈夫却沉默了。余秀华一阵心寒,转身就走。在丈夫眼里,她的生命也许只值800元钱,还不如一头猪。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余秀华曾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她曾独自跑去温州一个残疾人工厂打工,但被老板嫌弃手脚不灵活,干活太慢;她曾去乞讨,拿着一个空碗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想跪却怎么也跪不下去。最后,她不得不回到家,重新过起边干农活边写诗的日子。

残疾的身体、单调的农村生活、冷漠无情的丈夫,十几年来将她牢牢束缚住,挣不脱,扯不断,她只能在诗歌中寻找自己的爱情。于是,她写出了《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而它们/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这不是余秀华最爱的诗,却是让她火爆全国的一首诗,露骨直白的语言,却坦率得可爱,充满力量。一个“摁”字,写出一个女人不畏艰险不顾流言的勇敢赤诚。她的爱,大胆而自由,洋溢着强烈的生命力,爱得火热。

余秀华最爱的一首诗是《我爱你》,这是一种卑微而纯净的爱。枯琐无趣的日子里,她拖着残破的身躯,重复着打水,煮饭,按时吃药,小心翼翼地想念着心爱的人,那种思念,却是提心吊胆地喜悦,带着一种“刺痛感”。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正如《诗刊》主编刘年所说:“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余秀华写了100多首情诗,在诗歌里想象爱情,而每首情诗,都是在她每次很痛的时候写出来的。那些情诗,都是她自己写给自己的。因为她知道,她在诗歌中倾慕的对象,在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喜欢相貌丑陋、身体残疾的自己,他们躲着她。爱而不得,才能催出诗歌的花朵。《唯独我,不是》便写出了她心中对爱情的痛感。唯有这一种渺小能把我摧毁/唯有这样的疼/不能叫喊/抱膝于午夜/听窗外的凋零之声:不/仅仅是蔷薇的/还有夜的本身,还有整个银河系/一个宇宙——我不知道向谁呼救/生命的豁口:很久不至的潮汐一落千丈/许多夜晚,我是这样过来的:把花朵撕碎——我怀疑我的爱,每一次都让人粉身碎骨/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毁的本性/无论如何,我依旧无法和他对称/我相信他和别人的都是爱情/唯独我,不是。

重获新生追求快乐

她依然渴望爱情

2014年11月,《诗刊》发表了余秀华的诗作。以《在打谷场上赶鸡》为主标题,推出余秀华的9首诗歌作品,并配发了她的创作谈《摇摇晃晃的人间》和编辑评论文章。12月15日,余秀华参加由诗刊社和中国人民大学共同主办的余秀华等5位“最底层的人”的诗歌朗诵会。2015年1月,广西师大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同月28日,余秀华当选湖北省钟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2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摇摇晃晃的人间》。其中,《月光落在左手上》销量突破10万册,成为20年来中国销量最大的诗集。至此,余秀华的创作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和认可。

2015年10月,余秀华不顾父母的阻挠,毅然决然地向人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讼书。在北京打工的丈夫说,离婚可以,但他在余家这20年,相当于做了20年长工,他要100万元长工费。余秀华愤怒了,发誓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婚离了。几经协商后,她把写诗所得的十几万元稿费全部给了丈夫,答应给他在村子里盖一栋楼房。可她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折磨了我20年,还让我给他钱,亏死了。我想找个机会揍他一顿。”

这场相看两生厌的婚姻于2015年12月14日正式结束。离婚后,余秀华还特地去美容院做了纹眉和染唇,像只挣脱牢笼的鸟,让自己活得更美。

年逾不惑,余秀华恢复了自由身,依然渴望爱情,却对婚姻不抱希望。因为现实是残酷的,她说:“30多岁的男人,结婚了你还要为别人生个孩子吧,想都别想。40多岁的成功男人会找20多岁的小姑娘,这是大趋势。50多岁的男人有什么用呢?我还玩黄昏恋吗?”余秀华怕伤害别人,知道自己实际的身体情况和目前的心理状态,不适合谈恋爱。所以她宁愿把爱情分成100份,徜徉在诗歌的美好中,和想象中的恋人谈情说爱。这样她才觉得自己不会受伤害,她爱的人也不会受伤害。

渴望爱情但又必须不抱希望,这样冷静自持的认知,听起来多少让人心疼。而她现在追求的,也早已不是爱情和婚姻,而是自由和快乐。余秀华直言不相信现实世界存在好的婚姻,离过一次婚就不想再结婚。摆脱婚姻的束缚,重获自由后,她凭借独树一帜的诗歌解决了自己的生存压力,走出了最苦难的日子,获得了新生。

世间多少好女人,因为嫁错了人而苦苦挣扎,想离婚却离不成,活活在名存实亡的婚姻里耗尽青春年华。余秀华,无疑是不幸中的幸运儿。泥里生活,云里写诗,凭借非凡的语言天赋在不幸中咀嚼苦难,十几年如一日,酿造出醇美的诗歌篇章。她将兴趣变成了事业,养活了自己和父母,真正获得了自由。

不久前,继《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之后,余秀华带着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的她,穿着暖花色的裙子,束着整齐的发,神采奕奕却又言辞犀利,每个字都能讲到人的心坎儿里去。

余秀华是脑瘫患者、丑陋农妇,却又是天才诗人。和相处20年的丈夫离婚后,她活得很好!这样的她,看起来真让人开心。不写诗的日子,她会逗逗猫,喂喂兔子,还会去美容院,生活朝着更美好的方向前进。

(责编/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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