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东野圭吾(著)徐明中(编译)
抬起她的手腕,拓也用手指按了按脉搏,摇摇头,“已经不行了。”
创介问:“她已经死了吗?”
创介是个满头银发、风度翩翩的儒雅绅士,平时在任何场合说话都非常沉稳,但他这时明显地带着颤抖的声音。
“嗯。”拓也回答,“没有脉搏了。”
创介又问:“现在要马上去请医生吗?”
“没用了!”拓也绝望地叫道,“太迟了。而且……让医生看了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我怎么向医生解释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呢?”
“……是吗?”看来创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得沉默不语。
“你说,这事究竟该怎么办呢?”时枝夫人毫无主意地问创介。
她的丈夫闭口不答。不仅如此,在场的其他四人──创介夫妇的儿子正树和隆夫、隆夫的家庭教师拓也和我──谁都无法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在场的众人噤若寒蝉,沉默得要透不过气来。拓也拿出一块手帕,把它展开,似乎想遮盖在死者的脸上。他的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感到现在最镇定的就是他。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拓也稍作停顿,轻轻地咳嗽一声后说道,“这是一起杀人事件。”
听了他的话后,房间里的气氛更紧张了。
一到岸田家,时枝夫人脸色苍白地出现在大门口。她的表情使人想起一只装模作样的猫,完全改变了往日高雅的面容。
“您这是怎么啦?”我一边慢慢地脱鞋,一边问。
夫人拉着我的手,说了声“请跟我来”,就把我带到客厅里。我没想到她的力气还挺大,暗自吃了一惊。
客厅里已经有人先到了。那是隆夫和他的另一位家庭教师雅美。雅美教英语,我教数学和物理。我一进来,雅美就用紧张的目光盯着我。隆夫弯着细细的脖颈,脸色苍白地低头看着地板。
“又碰到了一件难事。”看我坐下后,夫人这样说道。她的目光只对着我一人,看来雅美和隆夫都已经知道那件“难事”的具体内容了。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拿起旁边茶几上的一张小纸片,放在我的面前。那是一张名片。
“安藤和夫,柏崎市XX”──名片上印着这样的文字,却没有工作单位和职业。光凭这些就知道那个男子是何人了。但我还是感到心跳在加速。
“那个人刚才来过我家。”夫人稍稍提高了嗓音,“问我认识他妹妹吗?”
“妹妹?这话的意思……”
“嗯。”夫人张嘴道,“那个人好像是她的哥哥。”
“嗯,”我若有所悟地自言自语道,“那个女人──安藤由纪子有个哥哥吗?他为什么到这儿来?”
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据说那个女人放在家里的通讯簿上写着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那个女人怎么会干出这么多余的事呢?我在心中暗自称奇,看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又问:“只有夫人您一人和那个安藤见过面吗?”
“是的。当时隆夫在雅美那儿学习,正树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人。”
“然后,他还说了什么?”
“因为我说不认识,所以他问我今晚可不可以打电话来问家里的其他人。当时我觉得直接拒绝他有点儿不合情理,只好答应了。”
我背靠着皮沙发,深深地叹了口气。事态的发展并不坏,还处于可控的程度。不过还得早作预防才好。
“这事您对先生说了吗?”
“刚才给公司打了电话,他说会尽早回来。”
我的头脑里突然产生了些许不安,“请您马上再给先生打个电话,嘱咐他如果安藤和他联系,千万不要正面回答问题。因为安藤会在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人联系,万一每个人的回答不尽相同,他会看出其中破绽。您和正树君还没联系过吧?”
“我这就去打电话,对他也这样叮嘱。”
望着夫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我说了声:“拜托了!”
客厅的门关上后,我看着在身边的雅美,说道:“我想你已经知道这事的原委,现在咱们无法后退了。”
雅美缩起脖子,两手把长发往后梳拢着,白色的毛衣上凸显出丰满的胸部。
“我一开始就明白了,没想过后退。”
“那就好。”
我把视线转移到坐在她一旁的隆夫身上。雅美是我的恋人,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她会有令人意外的胆量。现在最使我担心的倒是这位少爷。
“隆夫君!”我直呼其名,“你也没问题吧?这次发生的事,我们必须团结合作才行。”
隆夫的眼圈和耳垂都变红了,像个机器人似的笨拙地点着头。他真是个令人焦心的家伙,往往在关键的时候会一下子变傻,现在只得暂且忍耐了。
雅美不安地问道:“安藤已经查明了那个女人通讯簿上的所有名字吗?”
“我想多半是这样的。他应该没有只盯住岸田家的理由。”
“安藤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如果他有淡泊的性格,那倒是很难得,如果他黏黏糊糊的,也许就比较麻烦了。”
就在我和雅美漫谈之际,夫人返回了客厅,她的表情比先前镇定多了。夫人说:“刚才我和先生以及正树都电话联系过了。那个安藤还未和他们见面,他们今晚都会提前回家的。”
我说:“这样最好。现在我们先讨论一下,如果安藤再来电话,该对他怎么说呢?”
“就说家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安藤由纪子的事,不就行了吗?”雅美这样询问,似乎想确认她的提议能否行得通。
“不行?”我一口否定,“因为安藤由纪子在她的通讯簿上记下了这个家的地址和电话,我们一味否认是不行的,但最好说和她只是一般来往。”
“就这样说可以吗?”夫人朝我投来信任的一瞥。
我迎着夫人的目光,“安藤由纪子曾经说过,她最大的愿望是当一名自由作家,对吧?”
夫人点头称是。
“那我们就说她想采访岸田先生。”
对于我的建议,夫人陷入沉思之中。时枝夫人的丈夫岸田创介是日本著名的建筑师。由于当下土地资源稀缺,地价奇高,担忧未来居住的人数大增,所以征求建筑师意见的采访也不断增多。
“不过,编造了这样的谎言后,自圆其说不就更困难了吗?”夫人不无忧虑地说道。
“谎言就是要编得越大胆越好。”为了让夫人稍感放心,我提高了嗓音,“在真话中不能混入一点儿谎言,因为它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而百分之百的谎言则完全不同,因为它是无法证实的。”
正说到这儿,大门的门铃响了。看来是正树或者创介回来了。夫人立刻站起身来,说了声:“我离开一下。”
身旁的雅美把她温暖的小手放在我的膝盖上。
“拓也,你很冷静。”她娇滴滴说道,“难道你不害怕吗?”
我回答:“当然害怕。不过,害怕和迷失自我是不同的,所以我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人声。
“这可称之为谋杀。”拓也把手帕盖在死者脸上后说道。一时间,屋里的人谁也没有说话。
拓也继续说:“我们该怎么办?当然要马上和警方联系。”
“那不行!”创介当即表示反对,“如果谁成了杀人犯,他的一生就毁了。而且我们的家庭都会颜面尽失,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公开。”
“但是,”突然发声的是长子正树,“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了。”
正树是创介病死的前妻所生的儿子,也是岸田家不太有出息的少爷,他靠着父母的庇护,勉强进入私立大学学习。虽然不聪明,但外表长得还帅气,平时总喜欢模仿男性杂志封面人物的样态。
创介一把拉上了窗帘,坚定地说道:“这件事绝不能对外公开,绝对不能!”
拓也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只好拜托你们了。”创介边说边走近我们,“希望你们对这件事视而不见。我这样说绝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拓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事要隐瞒得天衣无缝非常困难。”
“我明白,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创介的语调中明显地带着不快。
这时,我突然想起某部小说中描绘的与现场十分相似的场景。小说中主人公首先对尸体作了精心的处理。于是,我轻轻地说了一句:“现在必须赶快把尸体处理掉,不能被外人发现。”
言下之意,我们愿意协助隐瞒这个凶杀事件。
创介停顿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声“谢谢”。
“必须马上把尸体处理掉!”拓也重复了一句,“现在是深夜,处理尸体比较方便。你们有没有能装尸体的箱子?”
正树道:“储藏室里有一只装过冰箱的纸板箱,里面有木框衬着,很结实的。”
“我们去把它拿来!”创介说完就带着正树离开了房间。
当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后,有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是岸田家的二儿子隆夫,一个形体像鸵鸟似的瘦弱的高中生。
他哭道:“这样做不行!还是赶快报警吧。”
夫人斥责道:“说什么呢?你父亲不是说了,如果对外公开只会给全家带来不幸。”
隆夫简直像个缠人的小孩,依然不依不饶地叫道:“再怎么说也不行,赶快停止吧!”
拓也提议道:“我看还是把隆夫君带回他的房间里休息吧。”
夫人立刻匆匆地把隆夫带出了这个房间。
我惴惴地问拓也:“如果隐匿尸体,会判什么罪?”
“或许是尸体遗弃罪……或许不是。”拓也点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如此紧张。
“如果把尸体装入纸板箱里,该怎样运出去呢?”我继续问拓也。
“岸田家还有一辆客货两用车,应该能把装入尸体的纸板箱运走吧。”
不一会儿,夫人回来了。创介和正树也随后抬着那只纸板箱返回房间。创介有些欣慰地说道:“这只箱子的大小似乎正好。”
拓也回答:“那就太好了,现在赶快把尸体放入箱子里吧。正树君,你能搭把手吗?”
“我?唉,真没办法。”正树勉强地应承着前去帮忙。
当把尸体顺利地装入纸板箱后,正树惊恐地说道:“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拓也冷静地回答:“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体温会急剧地下降。”
“是吗?可是她的脸看上去和平时差不多。”
“她的肌肉已经松弛了。”
“我听说人一死,肌肉会僵直的。”
正树对这方面的知识似乎知道的很多,也许他读过推理小说。
拓也反驳道:“死后至少过一两个小时才会发生肌肉僵直的情况,现在还没到这种程度。”
“是吗?哦,对了,你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创介充满信赖地对拓也说道。
拓也摇摇头,“可惜我中途就退学了。这个先不说了,还是考虑一下下步该怎么办吧!我们首先要把尸体处理掉,现在是十一点,最好过三个小时后再行动。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还有许多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这房间得好好打扫一下。”时枝夫人以女主人的口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确实,房间里乱糟糟的,地板上还留有黑红色的血迹,到处弥漫着血腥味。
“打扫房间是理所当然的,但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拓也的语气很沉着,“其他人知道她今天来这儿吗?”
“这就不清楚了。”创介回答,“也许她来之前和谁说过,我们无法猜测。”
“即使有人事先知道她要来岸田家,也不能确认她真的来过这儿。所以,我们可以很明确地回复说她没来过,也就是说,她有可能在来这儿的半路上就失踪了。”
拓也的说法完全成立,我佩服地表示支持。他一直是编造谎言的高手,我也被他骗过几次。
“在我记忆中,应该没人知道她来过我家。”时枝夫人慎重地说道,“因为今晚没有其他客人来访。”
“您确定吗?”拓也认真地问道。
“是的。”夫人轻声地回答。
“若是这样,我们就统一口径,说她今天没来过,怎么样?”
拓也完全掌控了现场的主导权。
听到了从大门口传来的人声,我想一定是正树或者创介回家了。不过又觉得有些异常,于是赶紧走到客厅门口,把耳朵贴近门扉倾听外面的动静。
“……是的。她曾拜访过我家先生,希望能接受采访。”
我听到了夫人的声音,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对方好像是由纪子的哥哥,估计又上门来问询了。
接着,我听到了对方的话音:“是采访吗?由纪子来过您家?”
“这个……最近我先生的客人很多,所以一时想不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一周前的事。”
“这个我倒没有问过我的先生。”
夫人的回答并不高明。等创介回家后,我们必须好好商量对策,否则情况将是很严峻的。
“您先生还没回家吗?如果他回来了,我一定要和他见一面。”安藤这样说着。虽然语速缓慢,却显示出不甘罢休的决心。这种男人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我听了有点儿吃惊。这时,雅美也不安地走了过来。
对话还在继续。
“是的,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时枝夫人肯定地说道。
“是吗?那太遗憾了。其他的人在吗?”
“我的儿子也没下班。”
“噢,那是太晚了。”
就在安藤说这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糟了!我不由得气歪了嘴。那一定是隆夫,这位少爷几乎没有什么判断力。
“哦,是你的儿子回来了吧?”门外传来了安藤欢快的声音。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夫人尴尬的表情。也许那个愚蠢的隆夫会使她欲哭无泪吧。接着听到夫人的回答:“那是我的小儿子,没下班的是大儿子。我刚才已经问过小儿子了,他说不认识安藤由纪子。”
“是吗?那请您让他先看看我妹妹的照片吧……”
说到这儿,安藤又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
夫人连忙说道:“对不起,我小儿子胆子小,且有点儿认生。”
“不,不,也许是我长得丑陋,他有点儿戒心吧?”
听了对方的话后,夫人无言以对,想必又是哭笑不得吧。
“好吧,我下次再来。”安藤终于提出告辞。
“实在对不起。”
“打扰了。”
接着,传来了关门和上锁的声音。走廊上很快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夫人开了客厅的门,看到我和雅美都站在门口,忍不住轻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那个安藤好像还要过来。”夫人崩溃似的倒在了沙发上。
安藤离开五分钟后,正树回来了。再过了大约十分钟,创介按响了大门的门铃。来得这么紧凑,真是太危险了。
除了隆夫,全体人员都集中在客厅里商量对策。大家一致认为情况不容乐观。
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我向岸田夫妇作了汇报。根据我对安藤由纪子的周边调查,外界好像并不知道她和岸田家的关系。于是,大家决定对外宣称完全不知道安藤由纪子的事。
“你的调查还不充分。”正树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我听了火冒三丈,真想痛打他一顿。但我没有表露自己的情绪,反而嘉许地点点头。
“没有到她的家里调查当然不能说完全放心,但从她的通讯簿上记载的内容来看,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很自然的。”创介一边解开领带,一边这样说,“我们还必须搞清楚究竟有没有表明她和我家有关系的证据。一旦有这样的证据,我们的处境就会很被动。”
“关于这一点您大可放心。”我自信满满地回答,“首先,从她的交际范围内没有找到和岸田家有关系的证据。如果她的随身物品中有这种证据的话,安藤应该会在今天和夫人谈话时提及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创介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她主动要求采访我的谎言是可信的。最近,确实有不少人向我提过这个要求。但我该怎么回答呢,说我们真的见过面吗?”
“在摸清对方的用意之前,尽量含糊其辞,只有掌握了对方手中的牌才能相应灵活地应对。”
创介对我的建议表示赞同,“好的,不管怎样,先试试再说。正树,如果那个安藤来找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明白。”正树态度生硬地回答。
接着,创介看了看我和雅美,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想对你们提出一个新的请求,请不要背叛我们。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无法成功,再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也是共犯。”
“明白!”我爽快地答应了。坐在我身边的雅美也连忙点头称是。
第二天夜晚,当我来到岸田家的大门口时,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脸色灰白的青年男子。他身材瘦削,大约有三十来岁,而且尖腮圆目,使人联想起猿人的头盖骨。我本能地感到此人来路不正。就在这一瞬间,凭直觉我认定他就是安藤和夫。
“你就是教这家孩子的家庭教师吗?”他歪着嘴说道,看样子他原打算露出笑脸的。
“是的。你是谁?”
“我叫安藤,你好像每晚都来这家吧。”
“嗯。”
安藤咳嗽了一声,又问:“听附近的街坊说,每天晚上都有家庭教师来岸田家,好像还不止你一位。”
我对他顿时产生了厌恶感。这家伙儿竟然在调查出入岸田家人员的情况,他为什么要这样固执呢?
“除了我还有一位女教师。”
安藤不怀好意地笑了,“是的,是的,我也这么听说的。今天碰到你也行,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我没有时间了。”
“不要紧,只要一会儿工夫就行。”安藤边说边从皱巴巴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我的妹妹,前几天突然失踪了。你知道这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妹妹的下落呢?”
安藤讪笑着反问道:“根据我的调查,我妹妹上星期来过岸田家,难道你没有见过她?”
“你妹妹上星期来过这儿?是谁告诉你的?”
“大家不都这么说吗?你说是谁告诉的不是很奇怪吗?”安藤偷偷地瞄了我一眼,那是一种令人讨厌的目光。
“你这样说没用,反正我没有见过她。”
接着,我说了声“抱歉”,就走向岸田家的大门。走到门口,当我再次回头看时,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
大门没有上锁,我直接走了进去,正巧看见雅美从二楼下来。
“现在最好不要出门。”我对她说,“安藤在外面,我刚才被他叫住问了几句话。”
好像听到了我的说话声,时枝夫人也神色不安地从里面走出来,关切地问道:“他问你什么了?”
“他让我看了由纪子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见过她。”我接着说了刚才交谈的内容。夫人一听,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他为什么老是缠着我家不放呢?”
“我也不清楚,也许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吧?”我正说着,背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创介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聚在这儿说话?”他面露惊讶的表情,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当我准备向他报告刚才发生的事情时,突然门铃响了。夫人赶紧按下装在墙上的对讲机按钮,谨慎地发问:“请问你是谁?”
对讲机里传来了对方的声音:“总来打扰,非常对不起,我是安藤。”
夫人惊恐地看着我们。那个安藤终于等到了创介的归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让他进来吧。”创介这样回答,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老是躲避反而使他生疑。我会亲口对他说我们和那个安藤由纪子没有任何关系。”
夫人听了点点头,通过对讲机对安藤说:“请进!”
“他已经知道安藤由纪子来过你们家了,”我抢先向创介报告,“所以您和他谈话时要注意这一点。”
“我明白。”创介一口应承。
我和雅美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大门开了,安藤走了进来,夫人把他引进客厅。稍过片刻,创介换好衣服也走进客厅。
我和雅美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像昨天那样隔着客厅的门扉侧耳倾听。
起先是安藤的说话声:“妹妹在五年前就离家工作,平时很少回来。我这次去她的住所没见到她,原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谁知过了几天还不见踪影。我猜想,她或许出门旅游了,但从住所的情况来看,好像没有外出的迹象。所以,我很担心,不得已来这儿打扰。”
“这种情况确实会令家人担心的。”创介用一种同情的口气回应道。
“现在我把打听到的情况汇总了一下,大致是这样的。”安藤停了一下,似乎在翻阅随身带来的笔记本。
“上周星期一的夜晚,住在妹妹隔壁的一个公司女职员说,她亲眼看到妹妹从什么地方回来。因为大家互不认识,所以没有说话。唉,说是邻居,怎么会这样呢?大城市里的人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相处的。”创介附和着,似乎有点儿不耐烦。
安藤继续说下去,“特别是今天,那个最后见到我妹妹的公司女职员又告诉我一件事。她发现妹妹家的报箱里塞满了报纸,还有不少放不进去的堆在了大门旁。从报纸的日期来看,是从上周星期三开始积存下来的。这也说明,从那天早上起,妹妹就已经不在住所里了。我这样推断能成立吗?”
“能成立。”
“从星期一的夜晚回家到星期三早上的失踪,这意味着妹妹在星期二出去后就没有回家。我并不认为她不可以出去一段时间,但觉得这次离家的时间似乎太长了。”
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听说我妹妹曾经主动向您提出采访的请求,是吗?”安藤忍不住又开腔问道。
“嗯,有这回事。”
“你们见过面吗?”
“这个,没有。”创介开始咳嗽起来。他的演技很蹩脚,“我答应接受她的采访,但是日期还没定下来。”
“是吗?那就奇怪了!”安藤纠缠不放地追问,“妹妹住所的桌上有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上周星期二她要到您家来。这不是说好来采访的吗?”
笔记本?应该不可能有啊!我听了差点儿要说出声来。我和雅美面面相觑,她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创介咕哝着。
“当然有,所以我才不得不两次三番地来贵府打扰。”
“哦,你妹妹问我哪天方便采访,我记得好像说过如果是星期二以后就可以。也许你妹妹就预定星期二来采访我。”
“那么说,你们不是事先约定好的?”面对创介闪烁其辞的回避,安藤的语气中依然带着怀疑。
“那……那当然。”创介一口咬定。
谈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上周星期二,你们家里有谁在?”安藤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谁在家?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你们夫妇在不在……”
“除了我们夫妇,还有我的孩子和家庭教师。”
“是吗?那么说,您的两个孩子,还有那一男一女两位家庭教师都在?”
“是的。”
“那好吧,我这就告辞了。”
接着,听到了沙发移动的声音,安藤好像已经站起身来。我和雅美离开客厅的门扉,迅速地跑上二楼。
“我想那样就好了。”安藤走后,我对创介这样说道,“因为安藤无法证明他妹妹确实来过岸田家,所以你说她没来过是明智之举。”
“在那种场合只能那么说了。”创介面露厌烦的神色,“他当时还提出什么笔记本的事,真使我大吃一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雅美小心翼翼地提出她的想法:“难道是安藤设下的圈套吗?”
我当即回答:“我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即使这么做他也无法改变现状。这只是安藤根据自己的想法设下的圈套。”
“不管怎么说,敌人已经把枪瞄准了我家。”创介有些沮丧地紧咬住下唇。时枝夫人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安慰他们道:“现在就这么悲观为时尚早,对方还无法拿出明确的证据。”
“是呀。”站在我身边的雅美也点着头,“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一个女人失踪了……只要找不到她的尸体,就无法改变现在的状况。”
“是的,只要找不到尸体,情况就像我们所说的那样。”我也不甘示弱地附和着雅美。
虽然读过一些推理小说,还是感到尸体的处理特别困难。
有关尸体的处理大致有四种方法:土中掩埋、沉入水底、焚烧、用药品溶解。尽管还有把尸体冷冻后再逐步分解扔掉以及罪犯自己分食尸体的残酷做法,但在现实中,尸体处理的难度很大。
拓也主张采用土中掩埋的方法。他说:“土埋是动作最快也最安全的方法。沉入水底的话,会有尸体受水流的影响重新浮出水面的危险。焚尸也会留下死者的骸骨,很不安全。”
“但是,把尸体埋在哪儿好呢?要尽量避免埋在离家太近的地方。”创介这样说道。听他的口气,似乎要把这项任务交给拓也。
拓也领会了创介的意图,聪明地回答:“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即使以后被人发现了,也必须保证不被怀疑是岸田家的人干的。所以我建议把车开到埼玉县的冷僻山坳就地掩埋。”
“就按你说得办。”
“有铁锹吗?挖坑时要用上它。”
“储藏室里应该有。”
“那好吧,凌晨两点,我们就把那只纸板箱装上车去。”
这时,我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向凌晨一点。
最近,连日天气温暖,直到昨天,才下了一场雨,而且是倾盆大雨。清晨醒来,外面依然暴雨如注。冬天下这样的大雨极为罕见。
雅美站在面向阳台的玻璃门前,凝视着外面的雨势。玻璃门像遮了一层面纱似的模糊不清。
“你在看什么?”身上披着男人衬衫的雅美背后响起了一声问话。
我钻在床上的被窝里不肯起身。房间里虽然用上了暖气炉,但室内的温度还没有上升。
“街上很冷清呀。”雅美说道,她的气息把玻璃门呼花了。
我苦笑道:“我并不认为很冷清。你知道在这儿买一幢独立屋的市价吗?”
“不会很贵的。”雅美说着用手指擦着玻璃门,“这玻璃门被雨淋湿了,很多地方的油漆也脱落了,说明这儿的市民生活并不富裕。”
我从床上坐起半个身子,拿来放在枕边的香烟盒和打火机,又顺手打开了收音机的开关,房间里顿时流淌着悠扬的古典音乐。
我问:“今天的报纸还没拿来吗?”
雅美听了急匆匆地朝大门口走去。不一会儿,她拿着报纸回来了。
我随意地翻着报纸,正要去看体育版时,突然,一则短消息闯入了我的眼帘。消息的标题是“埼玉县发现不明尸体”。我急忙把报纸凑到眼前仔细阅读。
这则消息是这样写的:“昨天傍晚,骑自行车外出旅游的某公司职员在路过埼玉县的山坳时,突然遇到强降雨。由于自行车轮打滑,这位职员不慎在山林中跌倒,所幸没有受伤,但自行车掉到相当深的山坡下面。就在那名公司职员拖动自行车的时候,突然发现车架被旁边的什么东西缠住了,仔细一看,好像是人的头发,而且这种头发是从泥土里冒出来的。公司职员急忙放下自行车,跑步到一公里外的居民家,告知了他遇到的特殊状况。这户居民家的男主人闻讯后立即报警。当地的警察随后赶到现场挖掘,发现了一具女性的尸体。推断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头发很长,脸部和手指都受到严重损毁,已无法辨认。胸部还留下被利器刺入的痕迹……”
“怎么啦?”也许我看报时轻轻地读出声音的缘故,雅美有些不安地问道。
我把报纸递到她面前,用手指着那条消息。雅美看了一半后脸色大变,急切地发问:“难道是埋在那儿吗?”
“正是那儿。”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那是我们掩埋尸体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赶紧给岸田家打电话,问他们家里有没有来过警察。如果还没有来,我们就马上过去。”我一边斜眼看着雅美去打电话,一边迅速起床穿好衣服。
安藤和夫已有一周不见人影。虽然他对妹妹的失踪不能释怀,并始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岸田家,但他手中没有过硬的证据,所以总觉得他自打上次和岸田夫妇谈话后就已经死了心。
但是,安藤由纪子的尸体现在被发现了──这是我们最惊恐的事。
令人恐怖窒息的时间过去了,终于到了采取行动的时刻。拓也、正树和创介三人一起把那只纸板箱抬上了车子。搬运途中那只纸板箱不时地和缠着铃儿花的篱笆墙互相碰擦着,发出令人紧张的刺耳声响。
按照刚才商量的办法,最后决定岸田夫妇和隆夫留在家里。拓也认为,万一半夜里有电话来,夫妇俩都不在家就显得极不自然了。再说隆夫在这种场合也不顶用,只会碍手碍脚。
隆夫不同意,他说:“不行,我也要去。人少了干不成反而会被人注意的。别担心,我什么都能干。”
“就不劳你大驾了。”正树有些倨傲地讽刺道。看来他想通过参加这次处理尸体的行动,让父母改变对他原有的看法。
“那就把这个带去吧,可不许睡觉!”创介终于同意了。
“是口香糖吗?太感谢了。”
“小心点儿!”夫人有些担心地吩咐道。
“我们走了!”拓也说了一声就启动了车子的发动机。
车子行驶了一会儿,车内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都在回味自己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少顷,我问拓也:“你准备去哪儿?有没有找到适合埋尸的地方呢?”
拓也道:“我以前开车去过那儿,还曾经迷过路。那一带四周都是树林,估计谁也不会去那儿,没想到这次倒是个合适的场所。”
前面亮起了红灯,车子不得不停下来等候。拓也点起一支烟,嘴角边亮起了一个红点。
“把尸体埋葬后,这只纸板箱该怎么处理呢?”我问拓也,“纸板箱上好像也沾了血迹。”
“今天晚上只能先把它带回来了。现在没有可以丢弃的地方。”
正树道:“那就把它烧了,烧了就干净了。”
“那样做太引人注目,不能一烧了之。不如把它撕碎了,在出垃圾那天把它扔在垃圾箱里。”
“我懂,我懂,你什么事都比我想得周到。”正树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块口香糖。
车子在黑夜的道路上不停地向前疾驶。
发现安藤由纪子尸体的四天后,刑警来到我的家。就在我刚穿上鞋子准备去岸田家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其实,时枝夫人在昨天已经给我打来电话,说警察已去过岸田家,似乎想尽快判明死者的身份。那些警察没有喋喋不休地盘问,只是拿出安藤由纪子的照片让夫人看,问她是否认识那个女人。据说那张照片是安藤拿给警方的,夫人当然回答不认识。
来我家问询的两名刑警叫高野和小田。高野身材修长,表情严肃。小田则像个银行职员,戴着一副眼镜,眼光十分锐利。
“你知道岸田家吗?”高野问道。
我愣了一下,“当然知道。我是岸田孩子的家庭教师。”
“嗯,说得没错。你每天都去岸田家上课吗?”
“除了星期六和星期天每天都去。我现在就要去岸田家。”
“那我们现在需要把你留在家里问话,真是对不起了。”
“没关系。岸田家出什么事了?”
高野从灰色警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我的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
“真的来了!”我心里这样想着,这不是和夫人说的一样吗?
果然,那张照片好像就是安藤和夫带来的,是安藤由纪子满面笑容的照片。
“我见过这张照片。”我肯定地回答,“那是几周前一个陌生的男子给我看的,不过,照片上的女人我没见过。”
“那个男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照片上这个女人的哥哥。那个男人说话无精打采的,叫什么安……”
“是叫安藤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对,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安藤。”
高野朝小田看了一眼,小田表情严肃地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他俩的举动扰乱了我的心情。
“他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也不知道这样问是否合适。
高野用那充血的眼睛看着我,“他的妹妹被谋害了。”
“……”我半张着口,呆呆地回望着高野。想到这样的状态过长过短都不自然,于是沉吟了一会儿,反问道:“是真的吗?”
“四天前,在埼玉县的山林中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高野继续说道:“被害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她的哥哥也就是安藤和夫闻讯后立刻向警方提出死者会不会是他的妹妹,经过对死者牙齿的比对,我们最后确认就是他的妹妹。”
“是吗?”我装出与己无关的表情,略带疑惑地回应道。
我暗忖:那个安藤一见到报上登的消息就立刻向警方提出指认的要求,岂不说明他一直在关注着妹妹的信息吗?
想到此,我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去上课了。”
“噢,对不起,没事了,我们这就走。”高野说完就和小田一起从我家的门口离开了。
我走出家门,上了锁。没想到那两个警察却站在旁边看着我。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我不快地皱起眉头。
“没有,我们的事已经结束了。只是再想问一下,你去岸田家之前,还会先去什么地方吗?”
“不会!”对待这个古怪的问题,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就送你一块去吧,反正我们现在也要去岸田家,再说有车子,很方便的。”
“不过……”我含糊其辞地回应着,又看了看他俩的面部表情。高野的脸上浮现出捉摸不透的笑容,小田还是一脸的严肃。
几分钟后,我和高野并排坐在警车后面的座位上,小田负责驾车。
“我们对安藤由纪子作了多方面的调查,发现疑点很多。”车开了没多久,高野就这样开了口,“她从女子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文化学校工作。但半年前突然辞职去夜总会当女招待,一个月前又不干了,所以她在失踪时处于无业状态。”
我听了沉默不语。在没弄清高野的用意之前,还是不说话为好。
“最奇怪的事发生在她失踪的前一周。”高野说到这儿,嘴角边漾起一丝笑纹。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笑。小田虽然默默地操纵着方向盘,但我清楚他的耳朵应该在灵敏地捕捉着我的反应。
“她在这一周里几乎没有和谁会面。当然,看见过她的人是有的,但没有和她交谈。所以完全没人知道她在干些什么。”
“不过……像她这样的情况现在不也很多吗?”我特意装出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说的没错。住在她家隔壁的一位公司女职员向我们提供了相关的证词。她说安藤由纪子最近好像每晚都外出,女职员是通过她家房门开闭的声音判断出来的。你听了不感到很有意思吗?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
“我觉得不怎么样。”我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高野继续说道:“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是我们在调查她的储蓄存折时才发现的。直到一年前,她的银行存款还有七百万日元。但不知什么原因,她最近不断地提取存款,现在只剩下几万日元了。”
我透过车窗焦灼地眺望着外面的景色,到岸田家还有很远的路程。车速也太慢了。
“金钱当然会越用越少。”高野又道,“不过,我们在调查安藤由纪子的过程中,没有发现她有使用大笔金钱的迹象。那么多钱究竟花在哪儿了呢?”
我把眺望景色的眼光收回来,气定神闲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呢?”
“我不过是和你随便聊聊而已,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咱们可以随时停止。”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能说听了这些话十分舒服吗?我差一点儿进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
我问:“这个案件和岸田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还不清楚。”高野回答,“我们曾问过安藤和夫,有没有他妹妹和什么人来往的线索,他回答说没有。当时,我们发现他说话的样态有点儿怪,于是我们开始秘密监视他的行动。昨天,他很早就外出了。我们派人跟踪,结果发现他要去的地方是岸田创介的事务所。他在那儿寻人打听的时候,显得很慌张。”
说到这儿,高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似乎在窥探我的反应。我竭力面无表情地沉着应对。
“据说安藤由纪子曾经和岸田创介相约见面。”
“是吗?”
“是安藤和夫亲口告诉我们的。好像他俩相约后不久,由纪子就突然失踪了。”
“哦?……”
“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盯住岸田家的理由了吧?”
我没有回答,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并以这样的姿态反问高野:“那个安藤为什么没有立刻向你们提起岸田的事呢?”
高野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些许苦笑,“安藤说对方是个名人,轻率地说出名字不太好。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清楚,我总觉得那个安藤有点儿怪。”高野的话中似乎含有某种意味。
此时,我的眼珠和头脑都在不停地转动着。警方掌握的情况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最坏的状况──我甚至不停地想着出现最坏状况时的对策。
那辆警车终于到达了岸田家的大门口。
我和高野下了车。
“是铃儿花吧?”站在旁边的高野突然说了一句。他的手碰到岸田家的篱笆墙,顺手摘下了一片铃儿花的叶子。“还是篱笆墙好,砖砌的围墙就不行。如果发生大地震,砖砌的围墙反而会倒塌压死人,所以东京都政府应该鼓励市民的住家多用篱笆墙。”
高野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呢?我一时无法猜测,况且他说话时还颇有深意地笑着。我没有应答,直接摁响了岸田家的门铃。
在大门口出现的夫人一见到我,像看到了救星,脸上紧绷的肌肉马上松弛下来。但她随即看到我身后站着一名警察,又立刻变为冷若冰霜的表情。
高野不慌不忙地说道:“夫人,我们来有事要问。”
正在这时,雅美和隆夫也一起从二楼下来。雅美准备回家,我随即带着隆夫重上二楼。
“你们能不能等一会儿再学习?”背后传来了高野的话音。
我回过头,看到高野对我微微一笑。他又转过脸对雅美说:“请你也留在这儿耐心等待,如果时间晚的话,我们开车送你回家。”
雅美看着我,我转脸看着高野。
“我有话对大家说!”这位警察郑重其事地说道,“是特别重要的话。”
拓也驾驶的那辆客货两用车离开了主要道路向黑暗处驶去。整个车体不停地摇晃着,也许是山路不平的缘故吧。
四周漆黑一团。正树自作聪明地建议道:“我看这儿埋葬尸体正合适。”
“是挺合适的。”坐在后面的我附和着。
拓也没有回答,继续小心地紧握着方向盘。这儿好像是条狭窄的山道,非常险峻,车速的快慢至关重要,来不得半点儿马虎。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附近看不到居民家的灯光,我完全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拓也终于打破了沉默,“现在外面很暗,所以你们不知道在哪儿。其实,这一带正在迅速推进宅地化。如果把尸体埋在这儿,说不定哪一天会被施工的推土机挖掘出来,如果作为建筑师的岸田知道了这事,一定会叫我们重新再来掩埋尸体的。”
“哦,这是真的吗?”正树恍然大悟,“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叫我们重新找地方埋尸的,到那时就麻烦了。”
车子又行驶了几十分钟,终于停了下来。这是一条只容一台车子通过的狭窄山道,两边是密密匝匝的树林。
拓也和正树率先下车,我也紧跟而下。离开车子的时候,我从前排的座位上拿了一片口香糖塞入口中,让口腔里充满着薄荷的清香。
外面出奇地明亮,月光正照射在寂静的山道上。正树小声地问道:“掩埋尸体要花多长时间?”
拓也点起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想纾解长时间开车引起的疲惫,“快的话,只需两个小时,如果干得不顺利,也许干到天亮才能完成。”
全体人员集中在客厅里。岸田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儿子,还有我和雅美都坐在沙发上,高野和小田则靠墙站立着。
高野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创介双目紧闭,夫人和隆夫低着头。
高野朗声问道:“安藤由纪子那天来过你们家吗?”
我抬头望着高野的脸,他的话中似乎带着太多的自信。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我拼命地想着就是找不到答案。
“岸田!”高野站在创介的面前,“你对安藤和夫是这样说的,曾经和由纪子相约见面,实际上并没有见面,是真的吗?”
“是真的。”创介回答得很干脆,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握紧的拳头却显得很僵硬,连我看了也觉得不自然。
高野没有再问什么,他又走到夫人的面前。“夫人,你说不知道安藤由纪子这个人,到现在也不想改变这个说法吗?”
我看到夫人咽了一下口水,细细的脖颈皮肤上下蠕动着。她也清晰地回答:“是的,我不改变说过的话。”
夫人的回答充满着悲凉感。她是个高雅、胆小的女人,演这一出戏确实勉为其难。
接着,高野站在隆夫的面前。隆夫像只乌龟似的紧缩着脖子,双耳透红,脸色苍白。
高野没有对这个可怜的少爷问什么,径直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他再次扫视着全体人员,然后从警服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塑料袋,说道:“死者的脸部和手指都被毁坏了,也许凶手怕被人判明死者的身份。他甚至想剥去死者的衣服,不知为什么干了一半没有继续下去。”
尽管高野并没有特意看着我,但我心里直发慌。
高野继续说道:“死者的脚上穿着鞋子,塑料袋里的东西就是在她鞋里发现的。这东西看起来像某种植物叶子,但在发现尸体的现场没有找到这种叶子。我想只要对这种植物进行调查,它的重要价值就出现了。”
高野咳嗽了一声,客厅里好几个人惊恐地动了一下身体。
是叶子啊……
我知道那是什么叶子,所以紧张得屏住了呼吸。警察怎么会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我痛苦地忍耐着,真想咬住自己的嘴唇。
“这就是铃儿花的叶子。”高野终于揭开了谜底。他像魔术师那样,故弄玄虚地等待着大家的反应。
创介明显地露出不安的神色,忍不住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高野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就是铃儿花,就是纠缠在你家篱笆墙上的铃儿花。上次登门打扰的时候,我失礼地摘下一片铃儿花的叶子。经过比对,发现这两片叶子在相同环境下生长的可能性极大。”
客厅里再次笼罩着沉寂的气氛。我的心情很糟,原以为案情就如一只静静沉没的小船悄然无息,为什么船上的齿轮会突然发狂地转动呢?
倏地,我的心头一热:难道这就是高野打出这张牌后所期待的效果吗?
高野把那只小塑料袋放进内衣口袋里。就在一瞬间,我的脑际又掠过这样的念头:也许铃儿花的事是他胡编乱造的。想到这儿,我真后悔,现在再想反驳他已经太迟了。
接着,高野又拿出两张照片朝我走过来,“听了你的话后,我们已经确信安藤由纪子来过岸田家。”
“我的话?”我惊得瞪大着眼睛,这怎么可能?
“你的表情告诉我不可能,对吧?”高野似笑非笑地歪着嘴巴,“先前,我们给你看了这两张照片,你当即回答说这是安藤给我看过的照片。在几周前看过的照片,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真不简单。”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点儿自信的。”
“但是,你只看了一次照片,就能准确地记住她的面容。”
“我当时不只看她的面容,而是看了整张照片,所以就能回忆起来,那里面还包括构图、背景等内容。”
“那么说,你光看她的面容就想不起来吗?”
“是的。”
“那就奇怪了!”高野提高了嗓门,随即把其中的一张照片递到我的面前,“这是先前给你看的那张照片吗?”
我仔细地看了照片后点点头,“没错,就是这张照片。”
“你果然在撒谎!”高野突然大声地怒斥道。由于声音太响,我一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答他。
“其实,这不是安藤给你看的照片,而是那张!”他说着又递给我另一张照片。
我一看,顿时感到热血冲上了头脑。
这是两张完全不同的照片。尽管拍的都是安藤由纪子,但一张笑容满面,另一张却没有笑颜。而且,色调和背景也不一样。
“你为什么看到不一样的照片也说是安藤给你看的照片呢?这是因为你认定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人。你说光看面容不知道她是谁,这纯粹是胡说。其实,你就是单凭面容来判断的。你明明对安藤由纪子的面容记得很清楚,却偏偏说自己不认识她。为什么要编造这种谎言呢?”
面对着这两张照片和高野炯炯有神的目光,我一时无言以对。不,实在是没有勇气回答。我知道自己被这个小警察耍了一把。其实,之前夫人来过电话,说警察拿着安藤持有的照片让她辨认。我明知他们也一定会拿着这张照片来问我,却掉以轻心,犯下了这种低级错误。真是百密一疏,太大意了。
高野见我没有回答。转身对大家说道:“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安藤由纪子确实来过岸田家,然后突然失踪,在几周以后才被人发现她的尸体。这只能认为她在岸田家发生了不测事件。究竟是什么事件?我们只能作最坏的推测。”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谁能率先坦白。见众人都闭口不语,突然一变刚才的语调,阴沉地说道:“我们有一种鲁米诺尔试剂反应的测试方法。就是让鲁米诺尔溶液和过氧化氢水的混合液在血液中发生反应,通过这种催化剂的作用发光。它适用于血痕鉴别困难的场合和大范围的现场血痕鉴别。采用这种方法,就能从稀释一万到两万倍的血液中作出有效的鉴别。即使在肉眼完全看不见血痕的场合,也能检测出隐性的残迹。”
高野的话使全场的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也许感到已经得到了预期的效果,又继续说下去,“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只要我们认真调查,就能很快查出这个家的哪个房间曾经发生过杀人事件。”
这句话无疑产生了一锤定音的效果。少顷,客厅里终于有人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哭泣的是时枝夫人。
“是我,是我杀了那个人。”
我惊讶地看着夫人,创介和他的两个儿子也都惶恐不已。高野自然不会不注意到这种情况,他扶着夫人的手让她慢慢地站立起来,然后交由小田看管。接着,他又扫视着众人,开口说道:“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
高野说完后朝小田看了一眼,小田会意地带着夫人离开了客厅。这时,有人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号啕大哭起来,不用看,哭泣者就是隆夫。
“是,是我……是我。”隆夫伏案痛哭。创介的脸上充满着苦涩的表情。
“隆夫,你胡说什么?!”夫人大叫起来。小田立刻阻止了她的冲动。
高野站在隆夫的面前,低下头问道:“是你杀害了安藤由纪子?”
隆夫那埋在两只手腕中间的头一个劲儿地点着,“其实,我并没有杀她的意思……”
我看着坐在旁边的雅美,雅美也看着我。四目相对,分外痛苦。
这是最坏的结局──我们通过目光互相表达了同一种意思。
就在隆夫被捕后的第二天傍晚,刑警小田来到我家,说要请我去一趟警署。
看来事情还没结束。我虽然昨天在岸田家接受调查时基本上都讲了,但他们要写正式调查书时,还得让我去警署接受传讯。
坐上了小田驾驶的警车后,我问:“其他人的调查都结束了吗?”
小田回答:“大体上结束了。”
“他们的证言中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基本上是一致的。”
小田的目光直视前方,头也不回地回答我的问题。他依然是个旁人无法猜透心思的人。
到了警署后,我被带到调查室,那是一间狭小、空气浑浊的房间。大约等了五分钟,高野走进调查室,嘴边依然留着一丝微笑。
在重新问了一遍住所、姓名之后,高野道:“实际上,案件的发端似乎是从一件琐碎的小事引起的,安藤由纪子和岸田隆夫为此发生了争执。”
“好像是这样的。”我附和着。
“在争执过程中,岸田隆夫用力地推了由纪子一下,由纪子就倒在旁边的侧桌上。那时候,侧桌上放着一只水果盘,倒霉的由纪子不巧被果盘上的水果刀刺入了胸口。隆夫看到由纪子的胸口涌出大量的鲜血后被吓慌了,忍不住大声哭叫起来,家里人听到他的哭叫声后迅速地赶到了现场。”
“听说是这样的。”我说道,“到底是否真实我也不知道。当众人赶到现场时,看到由纪子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隆夫呆若木鸡地站着,这个确是事实。也有可能是隆夫自己把刀刺入由纪子胸口的,反正具体情况都不清楚。从隆夫的性格来分析,我觉得他不会干这种事,所以最后只能相信他说的话了。”
在那种场合,几乎没有人会怀疑隆夫说的话。
高野问:“看到由纪子的状况后你怎么想的,认为隆夫说的是真的吗?”
“我曾在大学的医学系学习过,虽然中途退学……但我判断救活由纪子已经太迟了,所以对岸田先生他们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难道去医院抢救的时间一点儿都没有了吗?”
“我个人觉得没法救了。当然还是希望岸田先生自行作出判断。”
“那么岸田作了怎样的判断呢?”
“这个我不清楚。他只是反问我:‘你觉得该怎么办?……”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应该赶快报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看着高野。他立刻避开我的目光,掉头看其他地方。
“听你提出‘应该赶快报警的意见后,岸田是怎么想的?”
“他回答我‘那不行,反而请求我协助他把这件事完全掩盖起来。”
接着,我又老老实实地向高野说了后续的行动。我当时碍于情面不得不同意岸田夫妇的请求。
高野一直眼望着上方听我讲话,由于他的眼珠不太转动,所以我甚至怀疑他是否在听我讲话。但当我讲话稍稍停顿时,他就会缓慢地转过头来,催我讲得快一点儿。
我一直讲到掩埋尸体后回到岸田家就结束了。高野依然用手托着腮帮沉思着,至于他在想什么实在无法猜度。
“离开岸田家的时候,”高野终于开口发问,“岸田夫妇有没有给你或者正树什么东西?”
“给什么东西?”我竭力沿着记忆的线索回想着。那晚的情况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我们先一起搬运那只纸板箱,然后……
“啊──”我突然若有所悟地点着头,“他们给了口香糖,说是防止在路上睡觉。”
“你说的确实吗?”
“是的……那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高野又“吭吭”地咳嗽起来,好像故意在掩饰着什么。
“我们现在说说安藤和夫的事。”高野突然改变了话题,“他说从妹妹留下的通讯簿里知道了岸田家,而且看了妹妹的记录本知道由纪子曾经和岸田相约见面。起初我们还认为他手里持有的通讯簿和记录本很有价值,谁知当我们询问他时,他却坦白了意外的情况。”
“意外的情况?”
“从他供述的情况来看,他一直和由纪子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以从由纪子的口中听到了想从建筑师岸田创介那儿诈取金钱的事。安藤和夫还透露了一个重要线索,他们的父亲安藤喜久男和岸田创介曾经是同事,共同发明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建筑技术,但没想到比创介年轻的喜久男却因一次意外的事故不幸死亡。几年后,岸田创介因这项技术获得了荣誉,但他似乎完全忘了安藤家的事。于是,由纪子经常念叨着自己应该享有得到岸田家财产多少百分比的权利,并且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接近岸田家。”
“你的话的确令人很感兴趣。”我神情淡然地说道。
高野没有注意我的态度,继续说道:“那个安藤和夫得知妹妹突然失踪的消息后,立刻想到这必定和岸田家有关系,于是他想尽各种办法到岸田家或者熟悉岸田家的人员中打探情况,最后确信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执拗的安藤和夫为什么如此纠缠不休的理由了,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问题就在这儿。”高野换了一种语调,“由纪子究竟怎么样去岸田家诈取钱财呢?安藤和夫说,由纪子掌握了创介的软肋,准备以此作为把柄要挟对方。那么,这个所谓的软肋到底是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并显示出这不应该是我回答的态度。
“你对这个问题怎么想的?”高野再次问我。
“我不知道。我觉得那个想法和这次事件没有直接的关系吧?隆夫自己也承认,由纪子的死是在双方争执的一瞬间发生的。”
“他是这么说的。”
“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高野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是这样想的,如果由纪子现在还活着的话,她不就能要挟岸田家了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她现在不就抓住了岸田隆夫杀人的事实吗?这样就能以此为把柄要挟对方了。”
“说什么蠢话,现在被杀的是由纪子本人!”
“如果她那时并没有死,只是装出死去的样子,那又会怎样呢?”
“……”
“那时她确实还没有死。”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那就是口香糖。”
“口香糖?”
“通过司法解剖,我们发现死者的食道里有口香糖。我们讯问过隆夫,他说不知道由纪子吃口香糖的事。在你和正树去处理尸体之前,是创介把口香糖交给正树的,对吗?那时已经死去的由纪子怎么会去吃口香糖呢?”
“……”
我沉默不语。高野进而又补充了一句,“刚才正树已经坦白了!”
空气格外寒冷,狠狠心吸了一口,就像冷到了头脑深处。我大着胆子伸了伸身体。自己在车子里不能出来,况且一直躺在纸板箱里。
尽管如此,我觉得这样做还是很值得的。
最初从拓也的口中听到这个计划时,我觉得不太现实,认为这不是好主意。但经不住拓也的热心劝说,就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一周前,我以“八木雅美”的名字和拓也一起进入岸田家当了一名家庭教师。我在文化学校工作时学习过英语,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一周后的今天,我们开始分头实施这项计划。
我去岸田家前特意买了水果刀和苹果。我对隆夫说这是送给他的小礼品,学习结束后可以当点心吃。隆夫听了非常开心。到了吃苹果的时候,我叫隆夫自己拿刀削苹果皮,他苦着脸表示不愿意。就如我预想的那样,这个有钱人的少爷从来没有用水果刀削过苹果皮。
我坚持要他自己削苹果皮,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像一只没能满足自己欲望的猴子那样,一边哭叫,一边抓住我的头发胡闹。我稍作抵抗,他就更加发作起来。争执中,我装作躲避不及,被他脚踢中的样子,趁势倒在旁边的侧桌上,那儿正放着水果盘和水果刀。
我在内衣和胸口之间预先放了一只泡沫塑料的小盒子,盒子里有装入100CC鲜血的塑料袋。
鲜血自然是我自己的。事前特意请拓也拿针管抽取。拓也原来是医学系的大学生,对针管抽血的小事早已驾轻就熟。
我倒在侧桌上的时候,暗中用那把水果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接着,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滚到地板上。
由于水果刀刺入了泡沫塑料小盒子,也刺破了内藏的塑料袋,我的胸口立刻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听到了隆夫的哭叫声后,拓也及时地赶到了现场。他表面上要大家都不靠近我,实际上是让众人进入他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最后,按照预定的步骤,拓也和正树等三人开车离家去掩埋我的尸体。正树也是个傻子,他大概很快就入戏了吧。
夜晚的星空非常美丽。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只要装模作样地折腾一番后,通过匿名的方法来恫吓岸田创介就可以了。岸田横夺我父亲的功绩,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所以,我诈取他的钱财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旦钱财得手,应该买点儿什么酬谢和夫哥哥吧。
还在由纪子当文化学校的办事员时,我和她在一家酒吧里偶然相识了。
当时我暂且在私塾里工作,收入微薄,每天过着拮据的生活。我有恋人河合雅美,但出于随意玩玩的好奇心,又开始和由纪子交往。
没想到我很快就迷上了由纪子。她不仅拥有很多存款,而且让我任意花钱。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便捷的生财之道。
没过多久,我花光了她的所有存款,由纪子不得不离职去当夜总会的女招待,她似乎是为了我才出去挣钱的,真是个敢作敢为、为了恋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好女人。但是,由纪子已经怀了身孕,我面临着不得不结婚的压力,这样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况且,如果我对她说就此分手的话,性格刚烈的由纪子一定会逼我和她一起殉情的。总得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我每天都为此苦思冥想。
这时,我正巧从由纪子的口中听到了有关岸田创介的事。由纪子已经掌握了创介的软肋,拜托我助她一臂之力。我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并且轻而易举地开始调查岸田家的情况,很快就打听到了许多关于他家的趣事。首先是那个小儿子隆夫的怪癖。由于他背负着父母的殷切期望,不断被要求学习、学习、再学习,所以他的家庭教师经常换人,特别不稳定。而且他有歇斯底里的病症,只要刺激到他的自卑感,就会不顾一切地大吵大闹,我在调查的时候,正巧岸田家又在为他寻找新的家庭教师。
我对正树也很有兴趣。他是创介前妻所生的儿子,也是个无所事事的笨蛋。他还讨厌同父异母的兄弟隆夫。我了解了上述情况后,就向由纪子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设想使隆夫成为杀人犯,以此向岸田家诈取钱财。由纪子同意了我的想法。但要完成这个计划必须得到正树的协助,于是我拐弯抹角地接近了那个家伙儿,委婉向他挑明了这个计划。那家伙儿果然中了我的计谋。他虽然觉得这是陷害弟弟的行为,但又垂涎于我答应把诈取钱财的一半分给他的好处。他似乎总觉得用父母给的一点儿零花钱太不自由了。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对由纪子和正树说出自己真正的计划,只对雅美一人透露过心中的秘密。
接着,我和由纪子先后拜访了岸田家,被采用后分别担任了隆夫的数学和英语教师。由于隆夫的名声很坏、流传很广,我俩轻易成为他的家庭教师也并不奇怪。
我进入岸田家用的是真实姓名,而让由纪子用了假姓名,因为世界很小,如果以后让岸田家的人知道她是安藤喜久男的女儿安藤由纪子就麻烦了。我把由纪子的假姓名定为八木雅美,把她的名字改成自己恋人的名字也有我的考虑,即使以后两个人中谁不在了,我照样可习惯地叫她雅美。
整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到了最后的时刻,我开始实施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计划。当时正树听说后大吃一惊。我对正树说道:“这样做就能完美无缺了。反正把罪责都推给隆夫好了,和我们没有一点儿关系。”
正树听了一边点头,一边哆嗦地发抖。也许他想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患有癔症,自己也不过是个共犯,应该没有多大的罪孽。
出事后的第二天,我让真正的雅美──和合雅美以隆夫的家庭教师身份正式进入了岸田家。我对岸田夫妇说她是我的恋人,能够绝对保守秘密。同时,我也向岸田夫妇报告了八木雅美是由纪子的假姓名,这是从她的随身物品中知道的。听到由纪子的名字后,创介的脸色有点儿变了,但没问由纪子为什么要伪造假姓名。也许他想起了由纪子父亲的事,由此认为由纪子为了替父亲报仇,故意伪造假姓名来接近自己。
接下来只是看准时机敲诈岸田创介了。有关敲诈的方法我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这个计划中最大的问题是我和由纪子的关系。由纪子进入岸田家后,他们并没有发觉我和由纪子之间有什么异常,这也是我平时处处小心谨慎的结果。
不过,由于一个不起眼的原因,还是让我的计划露出了破绽。由纪子为了预防万一,提前向她的哥哥透露了这个秘密。所以,我感到由纪子的确不简单,是个有点儿小聪明的女人。
我对拓也的完美计划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即使不特意来这儿,在其他地方消耗一些时间回去交差也可以。之所以煞有介事地来这儿,是为了对岸田夫妇说明时不致产生矛盾之处。
这样做也许太刻板,拓也有时就是这样的。
“好了!”拓也大声问道,“还要掩埋尸体吗?”
我笑了。拓也也笑了。
“我看还是用铁锹稍许挖点儿土吧,”正树说道。他也许受到拓也的影响,此时显露出深思熟虑的模样。
“不,这不着急,待会儿挖也不迟。”拓也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接近我。
难道他要和我接吻吗?幸福感倏地涌上心头。
拓也的右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还要挖坑呢?
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不笑了呢?
他为什么要拿着刀?为什么……
就在接下来发生的猛烈冲击的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口香糖……
责任编辑/谢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