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仁
(上接2016年第8期)
夜幕低垂,县公安局大院却灯火通明,省厅、市局、县局三级公安机关的五百多名民警集结于此,整装待发。在强烈的车灯光照射下,对面墙上“背水一战,众志成城”的宣传标语分外显眼。尽管寒风刺骨,但民警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临泉县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宋国光一声令下:“出发!”
警笛嘶鸣,警灯闪烁,民警分乘车辆奔赴战区,一场大清剿行动拉开帷幕。警方在全县范围内,对重点地区、重点家庭开展全面大清查,逢嫌必检,外贩必查。如果说缉毒是暗打,那么清剿就是明查。大清剿对于外流贩毒来说,就是端点拔窝,刮骨疗毒。在总结和完善的基础上,这样的行动将在临泉县长期开展下去,形成一种良性机制,确保毒品整治工作的有效推进。
此次清剿行动是在禁毒专班的整体策划和组织下进行的,共分五个战区,一百一十个小组将对三十三个乡镇的一百八十一个目标重点开展集中清剿。禁毒专班的同志全员参与,分赴各大战区督战。
梁剑被派往毒情最为严重的庙岔,他是省公安厅的一名侦查科长。赶到庙岔派出所,天已蒙蒙亮。得知所长刘罡正在开展清查工作,梁剑便赶了过去。火红的太阳升起来了,但空气湿冷,路面上结了冰。所长刘罡带着几名民警对旅馆、洗浴、涉毒家庭等重点场所,进行逐一清查。在清查过程中,民警还借机发放禁毒宣传资料。
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刘罡和梁剑等人来到了一个大院门前。刘罡在梁剑耳边小声嘀咕:“这就是胡利家。”
梁剑会意地点了点头,他对胡利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一年前的夏天,县局禁毒大队接到群众举报,胡利驾驶着一辆宝马车,正前往外地进行毒品交易。副大队长李强带着两名民警迅速赶往庙岔镇方向,准备在胡利的必经之路上进行堵截。转眼间,一辆宝马车卷着阵阵尘土迎面驶来。李强立即把车子横在马路中间,逼停了宝马,然后迅速下车,拉开宝马的车门:“我是警察,请下车接受检查!”
没想到,胡利不管不顾,一脚油门冲了出去。李强被带倒在地,另两名民警被撞伤,幸好性命无碍。
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禁毒大队欲擒故纵,事发后并没有急于再去找胡利。民警明白,没有拿到证据,他绝不会轻易认罪,于是对外放风说胡利之所以被警方堵截,是因为有人举报他赌博。胡利得知这一消息,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他确实是一个赌徒,经常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赌得昏天黑地。后来,胡利主动到公安机关接受处罚。为防打草惊蛇,县局对他涉毒之事只字未提,只是对其进行了治安处罚。
其实,禁毒大队早已暗中开展工作,搜集分析有关胡利的各种情况,断定此人具有贩卖大宗毒品的嫌疑。经过逐级上报,该案被公安部定为目标案件。
胡利家的大门紧闭,所长刘罡敲了半天,才听到院子深处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谁呀?”
“派出所的。”
大门打开,胡利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走了出来,头发花白,身体矮胖,对民警的造访一脸不悦。刘罡问:“家里还有哪些人?”
“我和小孙子。”老人说。
刘罡知道,胡利的父亲因贩毒被判无期,现在云南监狱服刑。“你孙子呢?”
“没起呢。”老人指了指卧室。
“是胡利的孩子吧?”
老人点点头。
刘罡示意牵着禁毒犬的民警抓紧搜索,并嘱咐不要吓着孩子。一番搜寻,并无收获。刘罡又问老人:“胡利最近和你联系了没有?”
老人哭丧着脸摇摇头。
“如果你儿子和你联系,你要规劝他尽快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儿子大了不由娘,他要是能听我的话就好了。”
“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带孙子,够辛苦的。胡利的老婆呢?”
“不知道。我命苦啊……”
“她去哪儿了,没给你说一声吗?”刘罡又问。
“腿长在她身上,去哪儿我咋能管得住?”老人显然在回避这个问题。
看似例行公事的问话,有时却能发现端倪。梁剑已从老人冷漠的话语里读出了重要信息,那就是她不愿说出儿媳玉秀的真实去向。如果能找到玉秀,相信距离找到胡利就不远了。
半年前,禁毒专班在工作中发现,胡利收到了一笔一百多万元的款项,是由山西省忻州市一个名叫西哥的男子通过银行汇过来的。与忻州警方取得联系后得知,西哥曾因贩毒被判过刑。种种迹象表明,二人近期极有可能进行一次大宗毒品交易。
禁毒专班指令庙岔派出所严密监控胡利的行踪。三天后的早上,派出所报告,胡利和他的一个马仔分别驾驶宝马、黑色别克两辆轿车,一前一后相隔两公里的距离,神神秘秘地上了通往山西方向的高速公路。专班负责人立即指示袁杰带领三名民警,驾驶两辆轿车进行秘密跟踪,力争在胡利与对方交易时人赃俱获。
李柯驾车与袁杰一组,很快追上了胡利驾驶的那辆宝马。张阿力驾车与马志行一组,跟上了马仔驾驶的那辆黑色别克。两组在跟踪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联系。袁杰在电话里对马志行说:“我觉得胡利驾车像是在前面探路,每过一个收费站,他都有打手机的动作,显然是在通知后面的马仔可以安全通行。”
“我们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毒品很可能放在我们跟踪的这辆车上。”马志行说。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突降大雾,高速公路上能见度越来越差。这种情况下跟踪难度极大,万一发生车祸,那就鸡飞蛋打了。袁杰马上向许刚副厅长作了汇报,得到的回复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见机行事。袁杰传达领导的指示:“你们那一组可以提前收网了。”
“万一搜不出毒品,岂不是打草惊蛇?”马志行不无担扰。
“你们先瞅个合适的机会动手,就说有人举报他贩卖文物。这样可进可退,你们搜到了毒品,我们这边就可以抓捕胡利;如果找不到毒品,就放掉他的马仔,这样案件还可以继续经营下去。”
挂了电话,马志行与驾车的民警张阿力商议具体的抓捕办法。如果在高速路上实施抓捕,非常不安全,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最好是在对方进入服务区加油或休息时动手。
机会终于来了,进入山西省境内,黑色别克驶进一个叫太谷的服务区。当别克司机下车正准备加油时,马志行上前亮明了身份,控制住司机,对车辆进行检查,在后备厢里发现了六块海洛因,约二十一公斤。可惜的是,袁杰这一组失手了。胡利用手机联系不上马仔,马上嗅到了危险,借助弥漫的大雾再次逃脱。
袁杰、李柯马不停蹄地赶到忻州市,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将胡利的下线西哥抓获。民警在西哥的住处还有意外收获,竟然搜出了冲锋枪、制式手枪、手雷以及一批枪械零件和加工工具,简直是一个小型的军火库。
然而,胡利依旧下落不明。
四个月后,初夏的武汉,夜色渐浓。
一栋居民楼里,微弱的灯光下,胡利光着膀子,坐在电视机前胡乱地调着频道,身旁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简陋而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妻子玉秀夺过遥控器,“啪”地把电视关了:“专给你做的鸡汤面叶,快去吃吧。”
胡利这些天吃饭很少,身子也日渐消瘦。玉秀看着心疼,就关切地问他想吃啥。胡利突然提出要吃老家的鸡汤面叶。胡利小时候家里穷,每次进城,母亲牵着他的小手路过那家面馆,看着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汤面叶,他都垂涎欲滴,总是缠着母亲要上一碗。他吃得浑身冒汗,满口流香,母亲却总是在一旁看着。他让母亲也吃,母亲说她不喜欢吃。后来慢慢长大了,他才知道母亲不是不喜欢,而是想省下一碗面钱。于是他发誓一定要赚很多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为了做出家乡味道的鸡汤面叶,玉秀没少费工夫。她让老家一个同学寄来了一本家乡的食谱,精心挑选食材。可是,胡利神情倦怠地坐在饭桌前,吃了两口就扔下筷子回到卧室,转眼间,卧室里又是烟雾腾腾。玉秀知道,不是她做的鸡汤面叶不好吃,而是胡利想家了,想老娘,想儿子。她轻轻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揽着他的肩膀说:“老公,我们投案自首吧?这样东躲西藏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别担心,你如果在监狱服刑,我就在监狱大门前开个小吃铺,专门卖鸡汤面叶,你啥时想吃我就给你送上一碗,啥时想咱妈和孩子了,我就带他们去看你。”
胡利吞云吐雾:“你想得怪美,我进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你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玉秀瞪大了眼睛。
胡利沉默了。他不想让妻子知道得太多,否则不仅于事无补,还会给她增添更大的精神压力。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玉秀又问。
“躲一天是一天,想多了也没用。”胡利叹了口气。
“早就让你别再做了,你不听。跟你在一起我没有什么奢求,只要平安就行,贫富都不重要。”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有屁用。”胡利也曾有过收手的念头,可好逸恶劳、贪婪自私让他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胡利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这样的日子你要是过够了,现在就可以走人,我不拦着你。”
玉秀嘤嘤抽泣,胡利抓起床边的褂子和桌上的一包香烟,重重地带上门,下楼去了。
武汉的夜晚繁华喧嚣,五彩斑斓。胡利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从前。
他和玉秀是初中同班同学。玉秀长得小巧玲珑,清秀可人。那时他喜欢运动,常常能在篮球场上围观的人群中看到玉秀那张可爱的笑脸。他们同学三年,没说过一句话,毕业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却互吐心声,后来牵手走到了一起。
结婚后,他带着她去监狱看过父亲,父亲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你妈,我对不住了。你要好好地待玉秀,不要重走爹的老路。”
他也曾发过誓,做什么生意都不碰毒品。可面对金钱的巨大诱惑时,他便把父亲的教训和自己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他也曾想过,做一次挣点儿钱就洗手不干,可钱花完了,他又重操旧业。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想,如果政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辈子都不碰这一行了,可这一切已经太迟了。
不知不觉,胡利来到了黄鹤楼公园附近。他是一个网上逃犯,白天从来不敢出门,只有晚上才出来转转,消解一下憋闷的心情。黄鹤楼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过去曾经跟团来这里旅游过,导游介绍,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流放夜郎经过武昌游黄鹤楼,留下了千古绝唱:“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他当时不太理解,现在却感同身受。是的,此时正值初夏,武汉热浪滚滚,他却仿佛置身于梅花飘落的冬季一般,透心凉。
夜深了,他一个人坐在路边阴暗的角落,茫然地望着面前渐渐冷清的马路……玉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回去吧,天不早了。”
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上次大清剿行动,梁剑跟随庙岔派出所的民警清查胡利家时获取了一条重要信息,他紧抓不放,主动开展工作,积极寻找线索。
缉毒民警和其他警种有很大的区别,在这个岗位上更需要热情,更需要主动性,更需要有较强的驱动力。其他违法犯罪行为都有明确的受害人,他们会主动到公安机关报警,而贩毒案件就不一样了,没有明确的受害人,买卖双方都不会到公安机关报案,作为缉毒警就要主动作为,通过各种途径摸排线索。
一件从临泉发往武汉的快递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收件人叫玉秀,此玉秀是不是彼玉秀?梁剑和县局一个民警立即去那家快递公司进行调查。公司一个负责人帮着查到了底单,收件地址是武汉市某路伊顿居民小区,没有具体的门牌号。经查,收件人的电话是假的,寄件人的名字和手机号也是假的。
凭着多年的实战经验,梁剑分析这个玉秀很可能就是胡利的妻子。梁剑决定去武汉一探虚实。和谁结伴而行呢?梁剑立即想到了李柯。李柯身手敏捷,业务精通,智勇双全,曾被评选为“全省十大忠诚卫士”,专班的战友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小李飞刀”。
梁剑去了李柯的房间,看到包扎着右臂的李柯正在电脑前忙活着,他又犹豫了。李柯明白了梁剑的意思,赶忙说:“这点儿伤不耽误工作,有事尽管吩咐。”
李柯的伤是抓捕嫌疑人所致。几天前,李柯带着队员去抓捕毒贩子肖某时,肖某突然抽出一把二尺多长的大砍刀。李柯没有丝毫畏惧,第一个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掀翻在地。没想到,肖某狗急跳墙,狠狠咬了李柯的右臂一口,还疯狂叫嚣:“我是乙肝大三阳!”
李柯冷笑:“你就是一条疯狗,老子也要把你拿下!”
肖某最终被制伏押上警车。
听说要跟着梁剑去武汉,李柯异常兴奋:“这个案件前期经营和抓捕我一直参与,对胡利的情况非常熟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出发前的一个晚上,梁剑接到儿子的电话:“爸爸,明天是周末,你回来不?”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他问儿子:“想爸爸了吗?”
儿子八岁了,已经上小学二年级。儿子说:“想,想得快想不起来了。”
这句话把梁剑逗乐了,眼圈却是湿润的。这些年整天忙忙碌碌,起早睡晚,很少有时间陪儿子。儿子很黏人,见到梁剑总是缠着他讲故事。哪有那么多故事可讲呀,梁剑就讲自己办案的故事,每次讲完,儿子都乐不可支,哪怕是再不可笑的故事,儿子都笑得很开心。他曾经问过儿子:“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儿子总是毫不犹豫地说:“听爸爸讲故事就是幸福。”
每每听到儿子这么说,梁剑心里总是五味杂陈。他的妻子也是一名警察,理解丈夫对公安事业的坚守和付出。梁剑告诉她:“我明天要出差,时间紧,来不及回家,你带着儿子来机场一趟,我想见见儿子,权当你们娘儿俩给我送行了。”
次日,梁剑和李柯赶到了合肥机场。梁剑终于见到了妻子和儿子。儿子看到他,奔跑着扑到他怀里。他高高地举起儿子,亲着他红红的小脸蛋:“宝贝,又长个儿了。”
儿子调皮地揪着梁剑的耳朵:“爸爸,你要给我讲个故事才能走。”
梁剑说:“今天没时间了,等爸爸从武汉回来,给你讲一个警察追逃犯的故事。”
妻子在一旁拍着儿子的屁股:“这么大了,还让爸爸抱着,丑不丑?”
儿子很乖,出溜下来,倚在梁剑身边,仰着小脸说:“爸爸,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你帮我修改一下吧?”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作文纸。
梁剑看了一眼:“来不及了,我带到飞机上看吧。”
告别了妻子和儿子,梁剑登上飞机。飞行途中,李柯闭上眼睛打盹儿,趁这个机会补一小觉。梁剑则掏出了儿子的作文——
我的爸爸是一名警察,眉清目秀,身材魁梧,尤其是穿上警服,英姿飒爽,威武极了。爸爸因为工作忙,早上走得早,晚上回来得晚,还经常加班加点,每天能见上爸爸一面真是不容易。他没去学校接送过我,也从没有给我辅导过学习,我们学校的家长会,他更是从不参加,这些事都是妈妈或奶奶去做。我和奶奶经常抱怨爸爸,妈妈却总是护着他,说:“爸爸单位忙,没办法。”
我的同桌刘雯雯在我面前总是夸她爸长得帅,我非常不服气。我见过雯雯的爸爸,她爸经常开着一辆宝马轿车,来学校接送雯雯上下学。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刘雯雯提出要和我比谁爸帅。我说比就比!回家后,我死磨硬缠要让爸爸参加学校的家长会,并且还要他穿警服,爸爸这次很乖,爽快地答应了。
家长会那天爸爸没有来,还是妈妈参加的。我不高兴地问:“爸爸呢?”妈妈说:“爸爸单位突然有急事,所以不能参加了。”我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妈妈知道原由后,一边帮我抹着眼泪,一边笑着说:“你们同学之间要拼学习,哪能拼爹呢?”我委屈地说:“雯雯没有我的成绩好,是她要和我比的。”
后来,我不服输,偷偷地把爸爸穿警服戴大红花的照片拿到学校给刘雯雯看,说:“让你爸爸自己说是谁帅?”第二天,刘雯雯见到我,低着头说:“我爸爸说了,还是你爸帅。我爸那辆宝马车被盗了,就是你爸帮着追回来的。”
看完儿子的作文,梁剑欣慰地笑了,在微笑中进入梦乡……
到了武汉,梁剑和李柯首先去了市公安局。当地警方派了一位姓周的老民警配合调查工作。他们很快找到了伊顿小区。这个小区是一个较早建成的老居民区,面积较大,住户繁杂,物业管理松散。梁剑拿出胡利和玉秀的照片让门卫辨认,门卫拿着照片端详了一番,摇头说没见过这两个人。李柯问:“你们有没有收到过收件人是玉秀的快递?”说着,他拿出笔,在手心里写下了玉秀两个字。
“见过。这个快递在我这儿放了好几天才被人取走。”门卫说,那天,送快递的小伙子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玉秀的。他说不认识。快递员说收件人和寄件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估计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就放在门岗吧,要是有人来取,一定帮着核实一下身份。但后来不知被谁取走了。
“你们这个门岗有几个人?”
这么一提示,门卫恍然大悟:“有可能小张知道。我专门嘱咐过,如果有人取这个快递,一定要核实清楚身份。”
不一会儿,小张骑着自行车赶来了。弄清了原由,他挠了挠头说:“是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取走的,我还专门看了她的身份证。”
梁剑把两张照片递给小张。小张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没错,就是她。因为她嘴角有颗痣,印象比较深。男的倒没啥印象。”
“她经常从这道门进出吗?”梁剑问。
“不经常,偶尔能见一次。”
“她住哪栋楼?”
小张指了指远处的两栋楼:“具体哪个楼我记不清了。”
这两栋楼都是六层居民楼,住了一百多户人家。为了不打草惊蛇,在老周的带领下,梁剑和李柯来到辖区派出所查阅租住房登记资料,其中一栋六楼的604室有很大嫌疑。经过对604室邻居的秘密走访,确认胡利和玉秀就住在那里。然而,当梁剑和李柯准备实施抓捕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在前天搬走了。他们留给房东的身份证复印件和手机号都是假的,房东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到租期他们就不辞而别。
梁剑和李柯不甘心,仔细搜查房间,希望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梁剑在客厅墙角突然停住了脚步,向李柯招招手:“你快来看!”
原来,客厅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写着一串数字,像是一个电话号码。梁剑用手机拨打了一下,果然,是附近一家热干面快餐馆的订餐电话。来到快餐馆,他们找到老板娘,亮明身份,梁剑问:“附近伊顿小区的外卖都是谁送的?”
老板娘说:“都是店里的小吴送的。”
小吴马上被喊了过来,梁剑拿出胡利和玉秀的照片让他辨认。小吴说:“没错,我给他们送过,每次都是女的打电话,要两份热干面,外加一对鸭脖子。”
“你最后一次给他们送外卖是什么时间?”
“三天前吧。”
“看到那个男的了吗?”
“当时那个男的正在看电视,我要走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明光小区给送外卖吗?我问他哪个明光小区?他说江夏区的。我说太远了,送不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走进死胡同的案件,突然又有了转机。
次日上午,梁剑和李柯在老周的带领下,来到了明光小区。该小区位于城乡接合部,是一个开放型的小区,面积较大,没有门卫。由于房租较低,许多外来务工人员都租住在这里,人员结构复杂,想很快确定胡利的租住处非常困难。他们到辖区派出所查阅了租房登记信息,却无功而返。
梁剑和李柯拿着嫌疑人的照片,分头在附近报亭、小卖部、快餐店、超市等地方进行走访,但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二人又调看了附近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影。最后,他们决定用最原始的办法,分头在附近守候。三天过去,李柯几乎失去了信心。梁剑提出一个建议:“胡利总是在家待着,一定很闷,多半要看电视打发时间,我们不妨到电信公司查一下有无用他们的名字登记的用户。”
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梁剑、李柯到电信公司查阅登记资料,果然发现了一个叫玉秀的用户,三天前刚刚登记。电信公司提供的地址是六十一栋303室,可这个小区的楼层编号比较混乱,怎么也找不到这个门牌,一家家地打听,又容易打草惊蛇。李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让电信公司把玉秀家的有线电视给停了,胡利看不到电视肯定急,一定会主动给电信公司打电话询问。然后,他们都换上了电信公司的员工服装,静静地等待着“狐狸”自投罗网。
果然,玉秀很快就打来了电话:“我们家的电视怎么没有信号了?”
“我们派人到你家检查一下。”电信公司的接线员按照警方的要求说,“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
“我们住在明光小区六十一栋303室,但你们不一定找得到。”玉秀停顿了一下,“小区的西面有个岗亭,我在那儿等他们吧。”
梁剑和李柯迅速赶到那个岗亭,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岗亭边的玉秀。没等二位“技术员”开口,玉秀便问道:“你们是电信公司的?”
梁剑点点头说是。李柯没有讲话,他是阜阳人,当地口音很重,讲话容易暴露身份。推门进屋,胡利正坐在卧室里发呆。李柯说:“胡利,该回家了。”
突然听到浓重的乡音,胡利心里一紧,抬头一看,不由暗自叹息:“这下真完了。”
玉秀明白发生了什么,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李柯亮出了手铐,胡利主动伸出双手:“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抓到胡利后,梁剑第一个电话却打给了儿子:“宝贝,爸爸准备给你讲的追逃故事,现在有结尾了。”
在押解返回的途中,梁剑问胡利:“你在伊顿小区住得好好的,为啥要搬走呢?”
胡利说,有一天他看到玉秀手里拿着一本家乡的《美食大全》,问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玉秀说是老家的一个朋友给寄来的。他一听就知道坏了,骂玉秀糊涂。玉秀说她早有防备,地址没写具体门牌,连寄件人的名字和电话都是假的。尽管如此,胡利还是不放心,于是就匆匆离开了那个小区。胡利讲完了,又问梁剑:“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梁剑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米朵认识雷子恒,还要从四年前说起。那年米朵二十一岁,刚离了婚回到娘家,准备过一段清静日子。
米朵出生在县城,有一个龙凤胎弟弟,他们的家庭幸福而又令人羡慕。然而父亲的外遇改变了这一切,母亲愤然提出了离婚。米朵跟了父亲,弟弟跟了母亲。后来,父亲和那个第三者结了婚。米朵痛恨这个拆散他们家庭的女人,经常当着父亲的面痛骂继母的不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父亲把她嫁给了一个叫甄铁锤的小伙子,那是父亲同事的儿子。
铁锤在一家国营公司上班,收入不错,人也忠厚老实,对她百依百顺。嫁到甄家后,米朵被众星捧月般地宠爱着。可日子久了,她厌倦了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加上婚前没有感情基础,丈夫又是那种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男人,她时常感到不甘。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了吗?为了寻找刺激,在朋友的引诱下,她染上了毒瘾,从此一发不可收。
她屡戒屡犯,屡犯屡戒,耗费了家人大量的财力与精力。她知道是自己拖累了这个家,害了老实忠厚的丈夫,于是提出了离婚。铁锤的百般哀求与娘家和婆家很多亲人苦口婆心的劝说,都没有改变她的决定。她对铁锤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幸福,就是离开你。”
办完离婚手续,只带着随身的衣物,她离开了生活了四年多的甄家。他们没有要孩子——开始是因为觉得年龄小,后来是因为戒不了毒。或许有一个孩子,他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但米朵觉得,没有爱情的婚姻,失去了也好。
那是一个平常的冬日傍晚,睡了一下午的她被手机铃声吵醒,是闺蜜梓萌打来的:“亲爱的,晚上一块儿吃饭,介绍一个帅哥给你认识。”
米朵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去,会认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陷进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
梓萌早已到了,她俩在宾馆大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依然不见那个“帅哥”的影子。米朵有些不耐烦:“这人怎么这么不守时呢?”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边打着手机,一边朝她们走来。梓萌说:“来了!”
她俩站起身迎了上去,那男人却示意她们稍候,径直走向与她们相反的一边,继续与别人通话。具体说些什么,米朵没有听清,只看见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这个电话还没结束,另一部手机又响了,他从裤袋里掏出来接听,同时应付着两个电话。
米朵一直注视着他,这人穿着咖啡色的皮衣,藏蓝色的休闲西裤,配一双锃亮的黑色鳄鱼皮鞋,利索中透着干练,可长相却不敢恭维,皮肤黢黑、金鱼眼、蒜头鼻子、大嘴岔子,脸长得能跑火车,哪里是什么帅哥,简直是奇丑无比。除了个子高,在米朵眼里,几乎一无是处。然而这个男人身上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一下就抓住了米朵的心。男人终于结束了通话,黑着脸向她俩走了过来。梓萌刚要说什么,那男人却抢先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说:“走,吃饭去!”
说完,转身径直朝大门走去,居然没有一句道歉的话。米朵平常被人宠惯了,而这个男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个男人就是雷子恒,当时三十六岁,人生的一半时间在大牢里度过,刚刚出狱不久。雷子恒的母亲死得早,姐弟四个,他是老小,三个姐姐早已成家。雷子恒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不愿靠别人生活,在朋友的帮助下,做了几笔小生意,赚了点儿小钱。但他花钱大手大脚,在家吃咸菜,在外面却要打肿脸充胖子,日子过得依然很窘迫。
走出宾馆,一辆红色出租车已等候在门前,车里已有两个朋友。上车后,雷子恒手一挥,对司机喊了一句:“金谷豪登大酒店。”
金谷豪登大酒店是当时县城档次最高的一家酒店。雷子恒带他们走进了已订好的豪华包厢。没有一句谦让的话,他便端坐在主宾位上。米朵坐在他对面。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接电话的时候,他的脸始终绷得紧紧的。另外两个小伙子都剃着光头,穿着很讲究,他们说话很少,只有梓萌和米朵闲聊着娱乐圈里的八卦。
转眼间,服务小姐摆上了凉菜和一瓶剑南春白酒,分别给客人斟满。这时,梓萌才为米朵介绍:“这位就是雷大哥,雷子恒。”
雷子恒这个名字对米朵来说并不陌生,虽然从未谋面,但有关他的传闻她早就听说过。米朵礼节性地笑了笑,雷子恒微微地抬了下头,看了米朵一眼,算是打了招呼,接着端起酒杯:“喝酒,大家喝酒!”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了一些。米朵察觉到,雷子恒的目光不时地向她扫来,那目光很毒,直捅心窝,搅得她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这个男人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米朵。雷子恒自始至终没有对她笑一下,也没有给她夹过一次菜,这更让她多了一份好奇,也许米朵天生就不喜欢献殷勤的男人吧。上帝就这样把一个“冷面杀手”送到了她的面前。
饭后,他们又去了一家茶楼,开了一个包厢。大家闲聊了一会儿,一一借故走开了,屋里只剩下她和雷子恒……
临泉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雪花密密地飘着,织成了一张白色的大网,将古老的小县城笼罩其中。
许副厅长拨通了武何一的手机:“抓紧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代号‘520的专案内线又发来了一条重要信息。”
许副厅长电话里说的“520”就是米朵。半年前,米朵举报雷子恒贩毒,是他亲自接待的。那时禁毒专班刚刚进驻临泉,工作千头万绪。许副厅长正与专班同志在临时会议室研究案情,武何一走进会议室,悄悄地把他喊了出来,说有一个青年女子冒雨来举报贩毒线索,要见专班的“大领导”。
一楼接待室里,米朵穿着一件米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着,被雨淋得像只落汤鸡,坐在椅子上直发抖。许副厅长赶忙让武何一倒了一杯热水。她喝了几口水,才缓缓抬起头,红肿的双眼下面,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滴落。
许副厅长作了自我介绍后,轻声细语地说:“要是相信我,你就说吧。”
米朵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武何一,还是低头不语。许副厅长给武何一使了个眼色,武何一转身离开了房间。米朵说,她之所以没到当地公安机关举报,是因为她有顾虑。雷子恒的社会活动能力很强,能说会道,出手大方,结交了一批社会各界的朋友。她担心走漏了风声,搬不倒雷子恒,还有可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接着,米朵详细介绍了雷子恒多次到云南购买大宗毒品的情况……
米朵举报的雷子恒的涉毒犯罪都是过去的事情,时过境迁,很难查证定罪。许副厅长沉吟片刻后说:“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查证。如果雷子恒再次贩毒,希望你能及时与我们联系。请你放心,我们会为你保密。”许副厅长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纸上交给她,“我们可以单线联系。”
安排人把米朵送回去之后,许副厅长连夜召集紧急会议。为保密起见,参加会议的人员并不多,仅有禁毒总队陈总队长,阜阳市公安局刘局长、王副局长和专班张副总指挥四人。王副局长对雷子恒并不陌生:“过去市局禁毒支队也接到过雷子恒贩毒的举报,但最终都因没有证据,不了了之。雷子恒在道上有个外号叫‘独行侠,据说与境外进行毒品交易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很难掌握他的行踪。”
“为了免受干扰,确保信息不外泄,我建议这个案件由专班的武何一牵头主办。”许副厅长环视着大家。
“市局禁毒支队的戴浩业务精通,政治素质过硬,可以配合武何一工作。”刘局长也推荐了一个人选。
侦查工作秘密展开,代号为“520”专案。
武何一是从公安厅机关抽调的民警,七月份就随同专班进驻临泉。赶到专班驻地时,武何一向许副厅长汇报:“根据您的指示,刚才我和县局领导正在研究制订关于友邻县市涉毒案件调查的协作方案呢。”
这件事许副厅长也很关注。禁毒专班进驻临泉半年多以来,他在工作中发现,民警到周边县市侦查办案,尤其是外省的县市,有时不能得到当地警方的全力配合,甚至还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比较复杂。临泉县位于安徽省的西北边陲,周边与豫皖两省九个县市相接。毒品问题不仅具有顽固性、反复性,还具有地域交叉的传染性,要想彻底解决临泉毒品问题,必须与周边的县市精诚合作,联手整治。
武何一继续说:“前不久,张副总指挥亲自带队与河南周边县市公安机关进行了沟通,效果已经初显。”
看武何一还站着,许副厅长赶忙招手让他坐下。“今天就不谈这个话题了,‘520专案又有新情报。”他把手机递给武何一,“你看看吧。”
武何一接过手机:“雷子恒明天下午又要去云南?这是第三次了吧?”
“是的,这次有可能要带毒品回来。”许副厅长说。
“就是我们不着急,雷子恒也早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为了购买这批货,他借了不少高利贷,一天就几千块钱的利息呢。”
在茶楼的包厢里,雷子恒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米朵,她像被剥光了衣服似的手足无措。雷子恒说,她的情况他从朋友那儿知道了一些。“戒不掉吗?”
“不知戒过多少次了。”米朵叹了口气。
“就这么难?”雷子恒的话里有一丝训诫的意味。
她听了非常不舒服,想顶他一句,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对这个霸道的男人心生敬畏,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细声细气地说:“太难了。”
毒品难戒,不仅源于生理依赖,还有心瘾,普通人很难理解那种感受。雷子恒也不理解。他点燃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给她上课:“米朵,吸毒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杀人越货、卖身求粉……我们身边血淋淋的例子太多了。你想过没有,如果这样吸下去的话,谁还会要你?现在回头还不晚,戒了吧。”
以前听父母说这样的话,她心里很厌烦,但雷子恒的话她却听得很用心。那一刻,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毒戒掉!不知不觉中,他俩谈了很久。雷子恒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接听键:“哪位?”
电话里说的什么米朵听不清,只听雷子恒说了一句:“哦,老大,你怎么又换号了?什么时间?行,我马上动身!”说着,雷子恒站起身,米朵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望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有时间跟我出去一趟吗?”
“去哪儿?”
他武断地说:“不要问这么多,去还是不去,痛快点儿!”
他的话句句咄咄逼人,让她无法拒绝。她故意装出一丝不太情愿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我在朋友家打麻将呢,晚上不回去了。”
母亲又开始唠叨,说了些这么大了还贪玩,啥时候能不让妈操心之类的话,她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别啰嗦了,你先睡吧,妈。”不等母亲说完,她就把电话挂断了。
站在她身边的雷子恒用胳膊肘轻轻捅了她一下:“说瞎话不打草稿。”
米朵笑着做了个鬼脸。
出了茶楼,他们直奔火车站,直到上了火车,她也没弄清楚是开往哪里的。米朵与这个一见钟情的男人开始了一场非常之旅。和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出行,她并没有感到害怕。或许生活太平淡,让她有一种猎奇心理吧。一路上,她不知该与雷子恒说些什么,两人并肩坐着,她保持着矜持的沉默。雷子恒则不然,他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述着监狱中的见闻。在雷子恒的情绪感染下,她暂时忘却了所有烦恼,离婚后,她好像第一次感觉这么轻松。
雷子恒十八年的牢狱之灾缘于年少冲动。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正在酒店里和朋友一起庆祝,突然接到电话,顺子说他在歌厅唱歌,有人欺负他。雷子恒是个讲义气的人,二话没说,吹灭十八支生日蜡烛,就匆忙离开了酒店。到了歌厅,他连事发的原因都没问,单刀直入地问顺子:“谁欺负你?”
顺子指了指面前的小胡子:“就是他。”
雷子恒拎起一只酒瓶直冲过去,“哗啦”一声,小胡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应声倒下。得知那个小胡子因伤及颅脑神经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后,雷子恒畏罪潜逃。然而,法网恢恢,不到三个月他便被抓获,最终被判处十八年有期徒刑。
不知不觉中,列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靠。一个雷子恒尊称为“老大”的中年男人上了车。那人个头儿不高,却很壮实,一脸络腮胡子。老大看了米朵一眼,问雷子恒:“这位是……”
雷子恒很自然地说:“我女朋友。”
这话让米朵很惊讶,但心里并不排斥这个称谓,甚至还有一种窃喜。
他又向米朵介绍:“这是和我一个宿舍住了十年的老大,姓鲁,你就喊他大哥吧。”
老大笑了笑,拍了拍雷子恒的肩膀:“你也该成个家了。我看弟妹不错,大哥等着喝你的喜酒。”他又把目光移向米朵,“弟妹,子恒我就交给你了,好好管着点儿,早日给雷家生个大胖小子。”
唉,这哪儿跟哪儿呀,弄得米朵哭笑不得,又不便解释。
他们在一个小站下了车。在老大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买了好多东西,租了一辆桑塔纳,颠簸了大约两个小时,来到了一个大院前。大院孤零零的,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一马平川,大门前有武警站岗。雷子恒上前和武警战士说了些什么,片刻,从院子里出来两个警察,热情地招呼他们,把他们带进了大院。
院子里有很多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剃着清一色的光头,那些男人们用贼辣辣的目光盯着米朵。米朵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里是雷子恒曾经服过刑的监狱。他们这次是特地来看望和答谢曾关心帮助过他们的管教干部。
监狱的管教干部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席间,雷子恒不顾米朵的反对,依然霸道地向每个人介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碍于他的脸面,她只能默认,一次次以雷子恒女友的名义向众人敬酒。
返程时,老大安排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专程送他俩。大约清晨五点多钟,他们回到了临泉县城。那时天还很黑,雷子恒在暧暖的车厢里早睡着了,米朵推了他一把:“到家了。”
雷子恒揉揉惺忪的睡眼:“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了。”
“天还没亮,别折腾家人了。”雷子恒手一挥,对司机说,“去盛世豪都。”
盛世豪都是县城最高级的宾馆。尽管米朵还在不停地喊“我要回家”,然而她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天晚上,她成了他的俘虏……
虽然她结过婚,却没有真正品尝过爱情的滋味。雷子恒的出现让她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她忘记了一切烦恼,沉浸在这份迟来的爱情里。
可是,就在米朵越来越离不开雷子恒的时候,雷子恒却突然失联了。她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不分昼夜地拨打他的手机。后来,他的手机终于通了,他说他在外地,有事不便电话联系,过两天就回去。过了两天,依然不见他的踪影,她又打他的手机,他今天说在这里,明天又说在那里,总是拿话搪塞她。那些天,米朵感受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有一天,米朵忍不住思念,再次拨通雷子恒的手机,没想到却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米朵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你是谁?”
对方非常没有礼貌地回了一句:“你管我是谁!”
她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让雷子恒接电话!”
米朵清晰地听到那个女人风情万种的声音:“哥哥,快醒醒,你的电话。”
雷子恒还没来得及把电话放到耳边,怒骂声已传了过去:“你到底在哪里?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呢?”
雷子恒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好了,回去再给你解释。”
米朵不依不饶:“你现在就得给我一个解释,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雷子恒只回答了一句“我现在在宜宾”,便挂断了电话。她怒火中烧,决定跟他一刀两断,然而又割舍不了对他的思念。在爱恨交加的折磨中,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比毒瘾发作还要难受。在心烦意乱时,她又遇到了过去的毒友,为了麻醉自己,忘记烦恼,很快她又重蹈覆辙,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武何一回到宿舍,给戴浩等人分别打了电话,约定明天上午八点钟在专班驻地集合。一切安排妥当后,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老婆,我明天去云南出差。”
“知道了。”妻子的语气淡淡的。
“可能一段时间不能回家。”武何一接着说。
妻子抱怨:“你不出差的时候也不在家,有区别吗?”
他知道,她一定还在生气。武何一今年三十七岁,可至今还没有孩子。他与妻子是大学同学。妻子比他小两岁,身材苗条,五官清秀,留着齐耳的短发,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过,现在眼角已有了浅浅的鱼尾纹。他们毕业后都分配到了省城,妻子进了一所中学当上了一名教师,他被分配到省公安厅当了一名人民警察。二人情投意合,很快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他们很想要个孩子,可因为妻子身体的原因,一直都没怀上。前不久,妻子终于有了身孕,全家人都非常激动。妻子属于大龄产妇,医生建议静养保胎。这时,武何一接到赴临泉参加毒品问题整治行动的通知。武何一犹豫过,现在是关键时期,妻子身边必须有人照顾。但他还是毅然服从组织安排,能被抽调到禁毒专班,那是组织对他的信任,临阵退缩这样的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妻子,妻子冷冷地说:“你决定了的事,谁又能改变?”
“老婆,我是个警察,你得理解我。当初我们不是有言在先吗?”武何一赔着笑脸,“警察的妻子,就要比常人付出更多。”
“我答应过支持你的工作,可现在不是特殊情况吗?”妻子阴沉着脸,“你过去出差办案,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我抱怨一句了吗?”
“老婆,怀孕期间一定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否则对宝宝不好。”武何一关心地说。
“猴子学走路——假猩猩(假惺惺)。”
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照顾妻子的重担落到了岳母身上。岳母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本来需要别人的照顾,现在却要照顾女儿。一次去买菜的途中,她不慎摔倒,右肩胛骨骨折,被送进了医院。武何一得知这个消息,本打算回去看望岳母,可事有凑巧,那段时间他正在做一项特殊的工作。
为切实扭转临泉县毒情“在打击中发展,在治理中蔓延”的被动局面,强化涉毒人员管控,武何一带队广泛调查、深入研究,联系公安科技部门,全力搭建具有临泉特色的两大禁毒数字系统,在临泉打造一条坚实的禁毒隔离带。把临泉贩毒高危人员纳入“临泉禁毒情报预警系统”,对其外出尤其是前往云南、广东等地实行预警;同时,还组建了“临泉禁毒管理系统”,实现临泉涉毒人员管控工作信息化,将公安查处信息实时推送给各乡镇禁毒办,及时提示社区管控工作落实到位,使禁毒工作业务流和信息流深度融合,在公安机关与乡镇(街道)禁毒办之间架起了沟通协作的桥梁。
这项工作当时正是关键时期,武何一无法脱身回省城。一向和蔼可亲的岳父终于忍无可忍了。
武何一是独生子,父亲去世早,老母亲体弱多病,现居农村;妻子是独生女,又无兄弟姐妹。直系亲属中,确实没人能过来帮忙。岳父是机关退休老干部,本想安享晚年,谁知家里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岳父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好,为了照顾那娘儿俩,跑前跑后,忙里忙外。终于有一天,岳父的火气压不住了,他拨通了武何一的电话:“你在哪儿?”
“我在临泉啊。”
“今天是周末,难道你还要忙吗?”岳父质问,“哪个领导规定的,连节假日都不准休息?”
临泉离省城有几百里地,驾车有四个小时的车程,路途不算近,但每周回去一趟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武何一却这么长时间一直不着家,也难怪岳父生气。
武何一想解释:“爸你听我说……”
“你少废话,现在就给我回来!”岳父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回来,我马上让我闺女跟你离婚!”说完,岳父“嘭”地把电话挂了。
就在米朵决心要把雷子恒彻底忘掉的时候,却接到了他的电话。她故作冷漠:“是你呀,找我有事吗?”
雷子恒依然用一贯吆五喝六的语气说:“我回来了,在‘天上人间刚洗完澡,你马上过来一下。”
“对不起,我有事不得闲,也不想去。”
他笑了一声:“好了好了,别蹬鼻子上脸,见了面我再给你解释。”
“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想听你解释。”
其实,米朵何尝不想马上见到他,只是想杀杀他的锐气罢了。没想到,他先恼火了:“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在大厅等你十分钟,来不来随便你!”说完,他抢先把电话挂了。
米朵越想越气,但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尽管心中窝着火,还是打车直奔“天上人间”。来到洗浴中心大厅,她四处张望,却不见雷子恒的人影,拨打他的电话,关机了。米朵愤怒至极,就在她转身要走时,两只强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把她抱起转了两圈。
她知道是雷子恒,挣扎着对他拳打脚踢。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我快想死你了。”
米朵满腹的怨气被这一个拥抱化解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点儿脾气也没有。虽然他是一个劳改释放人员,在世人眼里是个“坏人”,但在她的眼里却有很多优点,他开朗乐观,风趣幽默,一言九鼎,敢做敢当……米朵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爱情,对他百依百顺,也习惯了他的盛气凌人。
刚出狱那段时间,雷子恒没有住处,米朵就偷偷带他到家里借宿。他每天晚上在楼下学一声布谷鸟叫,米朵便下楼给他开门,天不亮他就离开。纸里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雷子恒起床时,被米朵的弟媳看到了,立即报告了母亲。米朵的母亲把雷子恒堵在屋里,喊来了儿子、儿媳,开了个批斗会。
米朵妈说:“雷子恒,今天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你们谈对象我不反对,但没结婚就住到一起,这我是不能答应的。”
快嘴快舌的米朵弟媳插了一句:“你家住哪儿?”
雷子恒尴尬地说:“我……没有家。”
米朵立马站出来为雷子恒解围:“他刚从监狱出来,母亲又死得早,八十多岁的父亲跟他姐姐过,他孤身一人,不住这儿住哪儿?”
米朵妈吃了一惊,怎么能放心自己的女儿跟这样一个人过日子呢?她质问道:“雷子恒,你将来打算靠什么养活老婆孩子呢?”
雷子恒回答得不卑不亢:“既然我要娶米朵,我就有本事养活她,连自己的女人都养活不起,我还算个男人吗?”
母亲知道女儿的犟脾气,想阻止也是无济于事,只好对米朵说:“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无论今后好与坏,你都怨不着别人。但你和雷子恒还没结婚,他不能在咱家过夜!”
米朵决绝地说:“他到哪儿,我就到哪儿,绝不分开!你们不留他,那我们就一起走!”
“在你眼里,把你养活大的妈妈还不如一个刚刚认识的男朋友分量重?”母亲眼含泪水,痛心地说,“唉,你要走,妈也不留你……”
米朵当天就搬出母亲家。两人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开始了同居生活。这个临时组建的家里,吃喝拉撒睡,样样都要米朵操心。原来在母亲家,她从来不做饭,连衣服都很少洗。现在不一样了,每天油盐酱醋茶,米朵忙得不亦乐乎。雷子恒没有任何积蓄,米朵也是囊中羞涩,两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了生计,雷子恒每天东奔西跑,却收获甚微。米朵从不抱怨,日子虽然很苦,米朵却感到苦中有乐。
女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米朵妈虽然生女儿的气,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她,每次都要塞给女儿一些零用钱。有一次雷子恒问米朵:“你又不上班,平时的花销是从哪里弄的?”
米朵实话实说:“我妈给的。”
这件事无形中更加剧了雷子恒快速挣钱的迫切心情。可是,他刚刚从监狱里出来,没有门路,没有专长,想发家致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即便经济如此拮据,米朵也没有把毒戒掉。
米朵最怕雷子恒知道她复吸。临泉是个小地方,他在社会上的朋友又多,这种事很容易传到他的耳朵里。于是,米朵偷偷吃戒毒药。不料,吃药以后总是恶心呕吐,开始她以为是药的副作用,到医院一检查,却发现自己怀孕了。米朵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雷子恒,她知道,目前自己这个状况,是不能要孩子的。
岳父在电话里下了最后通牒,武何一不敢再耽搁,立即驾车回家。推开家门,岳父坐在客厅里,脸拉得老长。他赶忙向岳父道歉:“爸,这些天让您老人家受累了……”
没等武何一把话说完,岳父腾地站起来,气咻咻地说:“你老婆怀孕了,你不管;你岳母为了你们摔伤住了院,你连个头也不伸,你还是个人吗?”
“爸,您老人家别生气,这段时间是临泉毒品整治工作的特殊时期……”
“你老婆怀孕,你岳母摔伤,这难道不是特殊时期吗?”
“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也不是我一个,专班几十号人,哪一个不是忙得‘白加黑、‘5加2。”武何一耐心解释,“我们许厅长三个多月都没沾家,家属下楼崴伤了脚,他也没回去陪过一天。”
“你别总拿自己当根葱。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岳父的话句句带着火药味。
“可是,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个人、小家,国家和人民群众的利益谁来管?”
“你少给老子上政治课,老子做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娶了我女儿,就应该对我女儿负责任!”岳父的火气上来,说话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爸,你们别吵了!”妻子扶着腰从里屋走出来。
这时,武何一的手机响了,是禁毒专班的张副总指挥:“‘520专案又有新情况,你抓紧回来研究下一步对策。”
服从命令是警察的天职。再说了,“520”专案一直是他主办的,他怎么能不回去呢?武何一面带愧色地对岳父和妻子说:“爸,老婆,真对不起,刚接了一个电话,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
岳父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翻在地,手指着武何一说:“你今天敢走,就永远不要回这个家!”
妻子眼泪都急出来了:“爸,你让他走吧,案子的事是耽误不起的……”
武何一看了一眼老婆,低着头无奈地出了门。来到楼下,他还隐约听到妻子和岳父在为他争吵。
“你就这样惯着他,受苦受累你只能自己扛着!”
“爸,何一不是没有办法嘛……”
“你还袒护他?”岳父暴跳如雷,“好,他没办法,我也没办法。他不回来照顾他老婆,我还得回去照顾我老婆呢!”
“爸,你回去照顾我妈吧,我一个人能行……”
一周后的下午,武何一突然接到对门邻居张阿姨的电话:“何一,你抓紧回来,你老婆在医院抢救呢……”
武何一请了假,立即驾车返回省城。赶到医院,已是深夜。在急救室走道里,他看到岳父正背着手神色焦急地来回踱步,便急匆匆走过去:“爸,她没事吧?”
岳父瞟了武何一一眼,没搭理他。武何一估计岳父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了,那边岳母还要照顾,于是说:“爸,您先回去吧,有我在这儿呢。”
岳父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依旧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一晚,武何一的脑子乱极了,妻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找来了拖把拖楼道,又找来抹布,把楼道的扶手抹得干干净净。他的举止时不时地引来一些惊讶的目光。终于,一个穿白大褂、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女医生走出了急救室。武何一赶忙跑上前去。
“大人是保住了,但孩子没了。”女医生看看他,“你是她丈夫吧?”
武何一连忙点头。
“你妻子是因为情绪波动大,胎儿宫内缺氧,导致大出血,要不是抢救及时,就没命了。你这当丈夫的真是太不称职了。”
武何一面带愧色:“现在我能见见她吗?”
“去吧,少让她说话。”
武何一推门走了进去。妻子躺在病床上,还在打着点滴,听到有人进来,她慢慢地睁开双眼。武何一握着妻子的手,望着妻子苍白的脸,竟无语凝噎……
妻子有气无力地说:“何一,孩子没了,你不怪我吧?”
“要怪只能怪我。”武何一拿起妻子的小手轻轻扇着自己的耳光,“你打我吧!”
“如果我以后不能生了,你还会要我吗?”
“你又说傻话了。”武何一深情地望着妻子,“放心,我很快就回到你身边了。”
她抖抖瑟瑟地举起了白皙而又消瘦的左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头。
“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休息。”武何一帮她掖了掖被子,“我给你唱个歌吧。”武何一轻轻哼起了妻子平时最爱听的那首经典老歌《牵手》,“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妻子轻轻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淌下来……
米朵怀孕的事还是让雷子恒知道了。雷子恒瞪大了眼睛:“你难道不知道吸毒是不能要孩子的吗?”
米朵低声下气:“我也没想到会怀孕……”
“你要是把毒戒了,哪会有这样的事!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想要一个孩子?可你个熊女人偏偏不争气,就是戒不了毒!将来你要是给我生个缺胳膊少腿的孩子,你叫我雷子恒怎么有脸见人……”
米朵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流泪。第二天,米朵拿着雷子恒给她的五百块钱,独自去了医院,结束了她和雷子恒的第一个爱情结晶。雷子恒没陪米朵去医院,不知是他怕丢人,还是生米朵的气。
从医院出来,她独自伤心欲绝地回了家。推开门,一阵浓浓的鸡汤香味迎面扑来,原来,雷子恒特地请饭店的大厨为她煲了鸡汤。米朵破涕为笑:“你是什么男人,让老婆一个人去做人流!熬锅鸡汤就哄着我了?”
在米朵看来,雷子恒就是那种有时粗枝大叶,有时又心细如发的男人。让米朵没想到的是,雷子恒把她流产的事统统告诉了她母亲。母亲知道后慌忙跑过来看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活该!”又对站在一旁的雷子恒说,“她下次再吸,你就替我使劲地打!”
米朵的母亲终于渐渐地接受了这个准女婿。那段时间,雷子恒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生意,生活依然捉襟见肘。米朵的母亲经常过来陪女儿,照顾她。雷子恒说:“大姨,您在家看着米朵,我才能放心出去做点儿事情。”
雷子恒和米朵的母亲达成了口头协议:未经允许,米朵不准离家外出。每天母亲到来时,雷子恒才出门;雷子恒回到家时,母亲才离开。两人共同监管米朵,以防她复吸。米朵弟弟一家也常常光顾米朵的“寒舍”,小家庭逐渐热闹了起来。米朵又一次步入了生活的正轨,身体也在渐渐恢复。
因为雷子恒能让米朵远离毒品,米朵的家人开始对雷子恒另眼相看,米朵的弟弟和弟媳也在人前人后尊称雷子恒为“雷哥”。米朵弟弟的儿子还不满两周岁,雷子恒对他疼爱有加,视如己出,常常抱在怀里逗他玩,有时尿了雷子恒一身,他也乐呵呵的。米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马上给他生个孩子。
为了接济米朵,母亲和弟弟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这却更加刺伤了雷子恒的自尊心。米朵看得出雷子恒是非常努力的,她坚信,雷子恒一定会有出头之日!可米朵万万没有想到,雷子恒竟然选择了这样一条发财之路。
有一天,雷子恒很晚才回家,米朵问道:“你干什么生意呢,这些天总是回来这么晚?”
他炫耀般地把钱包扔给米朵:“能干什么,挣钱呗。”
米朵打开钱包,看到一沓百元大钞,不禁又问:“做什么生意挣这么多钱?”
他把眼一瞪:“女人家不要问男人的事。”
米朵觉得雷子恒一定有事情瞒着她,便留了个心眼。一天清晨,雷子恒还在酣睡,她便偷偷打开了他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开短信,突然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刚按下接听键,对方就迫不及待地说:“我的天哪,你总算开机了。”
米朵小声问:“你是谁?”
对方停顿片刻,反问:“你是谁?雷哥呢?”
“我是米朵,雷子恒在睡觉,你有什么事?”
对方“唉哟”了一声:“你是米朵姐呀,我是小洪,你不记得了吗?”
米朵想起来了,小洪是圈里人都知道的吸毒人员。米朵还没来得及搭腔,小洪说:“米朵姐,你快点儿叫雷哥接电话,我这儿都快要死人了。”
米朵的脑袋嗡的一声,不用说,雷子恒一定在从事贩毒生意。她摇醒了睡梦中的雷子恒:“小洪的电话。”
雷子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米朵一脸的不高兴,就知道露馅儿了。他一把抓过手机吼道:“大清早你叫魂咋的!他妈的早干吗呢?”说完,“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就开始穿衣服。
米朵刚想说什么,他却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有我的打算,你不要管我的事,好好在家呆着。”
“可是……”
他再次打断米朵的话:“没有什么‘可是。天塌下来,我一个人撑着!”说罢拿着手机出了门。
米朵不是不想制止他,但她知道雷子恒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三头牛也拉不回。从那以后,米朵天天为他提心吊胆。然而,米朵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一天晚上,米朵和雷子恒在南关的一个夜市吃完大排档,在回家的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让她到路边找个地方躲一下。米朵估计可能是有人来买货,她在场不方便。于是,她便躲在一棵大树后。
不一会儿,一个光着膀子、留着长发的男子来到雷子恒跟前,说了一些什么,因为太远,米朵没听清内容。雷子恒突然气愤地扭头要走,那个长毛却一把拉住雷子恒。一辆白色的小轿车一个急刹车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从里面下来四五个小青年,手里都拎着西瓜刀,将雷子恒团团围住。其中一个男子开始翻雷子恒的衣服,估计是找毒品。雷子恒反抗,却遭到一顿拳打脚踢。后来,他们把雷子恒往车里拖,雷子恒拼命挣脱,撒开腿就朝与米朵相反的方向跑,他不想让米朵受到伤害。另几个人拿着刀在后面疯狂追杀,足有一尺多长的西瓜刀在路灯照耀下闪着寒光。
米朵不能眼睁睁看着雷子恒受到伤害,她拼命朝雷子恒的方向追了过去。在追砍过程中,雷子恒已经挨了一刀,脚步踉跄。当一个高个儿男子追到他身后,再次举起手中的刀时,米朵冲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雷子恒。高个儿扬起的长刀在空中停住:“滚开!不然别怪老子的刀不长眼。”
米朵头发一甩,置生死于不顾:“要砍你们就砍我吧!”
“妈的,你找死!”高个儿男子一脚把她踹开,再次向雷子恒举起了手里的长刀。
就在这时,他的同伙大叫一声:“快跑,警察来了!”
原来,有群众拨打“110”报了警。这帮人顾不上砍人了,钻进车里一溜烟就没了踪影。雷子恒也急忙拉着米朵躲进了一条小巷。米朵知道,雷子恒也和那帮人一样害怕警察,这样的事情让警察抓着,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雷子恒拉着米朵没跑多远,因伤口流血过多,再也迈不开步子了,他慢慢蹲了下来,表情痛苦不堪。这时,米朵才发现雷子恒的上衣已被鲜血浸透……
为了雷子恒贩毒案,武何一已经去了两趟云南。第一次接到任务时,许副厅长专门把他和阜阳市局禁毒支队的戴浩喊到了办公室,介绍了专班决定开展“520”专案侦查的相关情况。许副厅长宣布该案由武何一和戴浩具体负责侦办,要求尽快查清雷子恒个人的相关情况,为下一步侦查打好基础。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许副厅长接到米朵的电话:“雷子恒驾车外出,有可能去云南进货。”
“走多久了?”
“大概两个多小时吧。”米朵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刚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在去云南的高速上,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把他的车牌号发过来。”
挂了电话,许副厅长立即通知武何一和戴浩抓紧追踪那辆车。同时,他又指示陈总队长和张副总指挥尽快乘飞机赶到云南,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并通知临泉县公安局驻滇联络处的民警做好策应工作。
驻外联络处的设置,也是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中的一项创新之举。在省厅禁毒专班的指导下,抽调市局和县局部分警力,投放在临泉外流贩毒较为严重的云南、广东、天津等重点地区,进驻民警与当地警方加强联络,促进协作,形成合力,更有力地打击毒品犯罪。
武何一接到任务后,马上和戴浩出发。在高速收费处,他们确定了雷子恒驾驶的黑色本田雅阁轿车行驶的方向——四川宜宾。雷子恒很狡猾,去云南本来有更近的路线,他却舍近求远,绕道而行,用以干扰侦查视线。
天公不作美,突降大雨。戴浩把车速飙到了两百公里,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速度相当危险,可以说是拿生命在奔跑。路上,许副厅长几次打来电话,提醒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是行车安全;二是跟踪中不能暴露;三是在抓捕嫌疑人时要注意自身安全。
武何一答应得很爽快,但他们还是把车飙到了“生死时速”。许副厅长又叮嘱:“一定要有勘查意识。有人说毒品案件没有犯罪现场,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我认为毒品案件的现场是流动的,要紧紧围绕嫌疑人、毒品、毒资三个方面开展工作,边侦查边取证。尤其是大宗毒品犯罪,毒贩子被抓住了是要掉脑袋的,即便在侦查阶段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在法庭上多半也会翻供,垂死挣扎嘛。没有扎实有力的证据作支撑,不法分子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许厅长,您放心,勘查工具我们都随身带着,一定全力取证,确保案件能顺利诉讼。”
很快,他们在一个路口发现了雷子恒的车。武何一连声提醒:“慢点儿,保持车距,别惊了目标。”
戴浩放慢了车速,以防雷子恒察觉。雨渐渐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路上的车都陆续打开车灯。戴浩的跟踪经验丰富,这种时候,他反倒放松下来。白天跟踪车辆容易跟丢跟暴,晚上跟踪要容易得多,不同的车型有不同的尾灯,只要盯住嫌疑车辆的尾灯就行了。另外,因为都开着车灯,被跟踪者也很难辨别后面的车辆。
后半夜,黑色雅阁在宜宾出口下了高速。武何一说:“快,跟上!”
不料,进入市区时却出了意外。路边的黑暗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幸好戴浩刹车及时才没有撞上。原来是个醉醺醺的男子,醉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躲过了一劫,摇摇晃晃地朝对面走去。武何一和戴浩也松了口气,可是,经过这么个插曲,目标却跟丢了。戴浩一直追到前面的丁字路口,也没有发现雅阁的踪影。
“别追了,”武何一叹了口气,“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雷子恒既然进了市区,有可能要找个宾馆住下。”戴浩分析,“我们不如到附近宾馆的停车场转转,或许能找到那辆车。”
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这样了。武何一和戴浩二人驾车从就近的大中宾馆开始搜寻,一直找到天色放亮,也没有任何收获。两人在路边早点摊吃了点儿东西,又继续寻找,还扩大了搜索范围,连居民小区和路边停车场都不放过,直到傍晚,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就在这时,武何一接到了在云南开展工作的张副总指挥的电话:“雷子恒已经在昆明出现,你们抓紧赶过来。”
一路上,两人交替驾车,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赶到昆明,与张副总指挥会合。张副总指挥告诉他们,雷子恒就住在昆明火车站附近的四通宾馆,是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的,房间号是“518”,可是,在宾馆停车场却没有找到雷子恒的那辆黑色本田雅阁。调取沿途视频监控后才发现,原来雷子恒没有开车到昆明,他是从长途客运站出来的。由此估计,那辆本田雅阁很可能还停放在宜宾。
许副厅长得知这一情况,立即又派了一组人员赶到宜宾,继续搜寻那辆本田雅阁。武何一和戴浩则前往四通宾馆进行守候。
上午九点多钟,目标终于出现。雷子恒戴着墨镜,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拎着一个黑色手包出了宾馆大门,招手打了一辆出租。出租车行驶没多远,就在宝兰小区的门口停了下来。雷子恒下了车,快步进入小区。武何一紧随其后。
宝兰小区不大,也很安静。因为天热,出来的人并不多。雷子恒进了一栋小高层,武何一来到了电梯前,发现电梯停在了十一层。他退出楼道,躲进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坐在那儿假装玩手机,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半小时后,雷子恒在一个中年妇女陪同下出了楼门,他们边走边聊,因为距离太远,武何一听不到谈话内容。中年妇女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微胖,穿着时髦,上嘴唇有一颗很大的媒婆痣,很招眼。武何一赶忙拨通了戴浩的手机:“注意,雷子恒马上出小区。你先开车跟上,我随后打出租过去。”
戴浩说了声“明白”,立即发动引擎。雷子恒和中年妇女走到小区大门口,又聊了几句。就在二人分手的时候,武何一断断续续听到了两句话:中年妇女说的是“表妹的事你放心吧”;雷子恒说的是“三姐再见”。
雷子恒向“三姐”挥手告别,然后打车离开了宝兰小区。不多时,武何一接到戴浩的电话,雷子恒又返回了四通宾馆。武何一迅速赶到四通宾馆与戴浩会合,同时向张副总指挥汇报,建议尽快查明“三姐”的身份。
“我马上与昆明公安局联系。”张副总指挥说,“另外告诉你,派往宜宾的另一组侦查员在高速入口处附近找到了雷子恒的那辆本田雅阁。雷子恒很狡猾,没有去车站购票乘车,而是在高速入口处招手拦车,这样可以避免在车站使用身份证购票留下痕迹。”
回到宾馆没多久,雷子恒就下楼退房,拎着个白色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洗漱用品)走出了宾馆,打出租车来到一个高速入口处附近,看样子在等车。戴浩将车停在路边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观察着雷子恒的一举一动。不多时,一辆挂着“昆明-宜宾”标识的长途客车从身边驶过,通过望远镜,武何一看到雷子恒在冲那辆车招手。果然,雷子恒登上了开往宜宾的长途客车。
“我们没必要跟踪了,直接去宜宾找那辆本田雅阁就行。”戴浩说。
武何一立刻打电话向张副总指挥汇报,张副总指挥说:“路上注意安全。另外告诉你,宝兰小区的调查工作有了眉目,那个‘三姐真名叫鲍依倩,四十五岁,云南临沧人,兄妹三个,两个哥哥都因贩毒被判刑,现在还在监狱里呢。鲍依倩在家排行老三,所以有人喊她三姐。鲍依倩两次因贩毒被判过刑,两年前释放,此后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缅甸果敢地区一带,很少回国。第一次被判刑后,丈夫就和她离了婚。她有一个女儿,在昆明一家旅游公司上班,现租住在宝兰小区,就是雷子恒和鲍依倩见面的地方,但不常回去住。”
“鲍依倩说‘表妹的事你放心吧,这个‘表妹有可能是指毒品。”武何一分析,“毒贩子经常使用暗语,把毒品称为‘红木家具、‘黄皮、‘大米小米、‘热的凉的诸如此类,‘表妹或许就是他们约定的暗语。”
张副总指挥认同武何一的推断:“雷子恒之所以急着回去,有可能是为了筹集毒资。你们要密切关注雷子恒的动向,及时固定证据,尽快打掉这个毒枭。”
挂了电话,戴浩提出一个疑问:“难道雷子恒千里迢迢来云南一趟,就是为了见‘三姐那半个多小时?”
“从他们二人见面的情况来看,雷子恒和‘三姐的关系很熟络,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估计雷子恒不想在电话里谈毒品交易,所以二人相约到‘三姐女儿的住处面对面详谈,无外乎毒品种类、价格、质量、数量,以及运输方式。”
“也就是说,雷子恒这次不会带毒品回去?”
“应该是这样。雷子恒在四通宾馆实名登记住宿,也能反映出他这方面的心理。他一向谨小慎微,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既然他谨小慎微,为什么还要实名登记?”戴浩不解。
“据我了解,最近昆明市公安局正在对市区旅馆业进行整顿,严格实名制登记住宿。”武何一说,“雷子恒没办法,只好用了自己的身份证。他到云南好多次了,但我们从没查到过他的住宿情况,可见这次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进行毒品交易的时候,他绝不会这样做。”
戴浩点点头,又问:“雷子恒为什么要选择宜宾作为中转站呢?”
“据我所知,雷子恒有个狱友在宜宾做生意,雷子恒经常到这里找他玩,对这儿的环境比较熟悉。另外,也是他故意放的烟雾弹,借以迷惑我们。”
夜里十点多,他们到达了宜宾,赶到本田雅阁的存放处守候。午夜时分,雷子恒的身影出现了。他没有在宜宾逗留,连夜驾车返回了临泉。
策划/杨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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