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芳:如修道士一般走在音乐的路上
那个被誉为“少数能弹出作曲家灵魂的青年钢琴家”袁芳,在2016 年伊始,做了令业界称赞与不解的两件事儿,她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举办独奏会,异常成功,同时,她也从中央音乐学院辞职,放弃了体制内令人羡慕的教授身份。她说“不惧不惑,在勇往向前的路上,我知道现在最该要什么,自由,还有沉淀。”在国家大剧院的一间音乐厅,袁芳站在台上,一手抚摸着身旁的钢琴,一手拿着话筒,分享自己对于贝多芬音乐的理解,那段时间她还在忙碌着和著名指挥家祖宾·梅塔的合作演出,但依然会抽出几个周末的时间,进行公益的讲座分享,参加的人很多,活动结束,很多人围住袁芳,寻求指导,他们中有不少甚至是从外地赶来的。
有几位家长拉住袁芳,希望她能听孩子弹首曲子,袁芳大都应允了,“你很棒,让我来猜一猜你每天弹琴的时间,一个小时,并且用了其中的20分钟来练习哈农。弹琴有一些枯燥吗?你好像度过了这个阶段,因为你发现,在练习之后,音乐给你回馈了很多的美,我觉得你已经明白了,现在能天天坚持练琴,以后也能坚持做好任何事情。”这“自言自语”式的对话往往让那些小家伙深深点头认同。
这是我之前见到袁芳的一个场景,那时,她长发飘飘,是中央音乐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也是业内颇具影响力的青年钢琴演奏家。
袁芳说自己的父母,包括祖辈都是音乐的痴迷者,她四岁由母亲启蒙钢琴学习,在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和附中阶段,师从中国著名钢琴教育家吴元教授。高中毕业后赴德国留学,成为钢琴大师杰哈德·欧匹兹的第一位中国弟子,她的老师被认为是德国当代最伟大的钢琴家,没有之一。
丰富、全面的音乐学习,让袁芳充分吸收和掌握了德奥音乐的精髓,她也以出色的成绩获得了慕尼黑音乐与戏剧学院钢琴和室内乐的双博士学位。毕业后,她在很多不错的发展机会向她递来橄榄枝时,选择回国,在发展自己演奏事业的同时,也在母校中央音乐学院做一名教育的传承者,那是2008年。
一切都很顺遂,白羊座的袁芳,无论在音乐表达还是在事业生活中都充满着爱与力量,作为独奏艺术的表现者,能走遍最知名的音乐厅,和最牛的乐团合作,并成为舞台中心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袁芳做到了。
按一种世俗的说法,功成名就不需要再被功名利禄折磨的她,却依然有如修道士一般, 每天练琴五个小时,“关掉手机、摒除杂念,一口气练下来,中间不吃饭,也许别人觉得苦,但我觉得苦中有乐。”
“极富感染力”“能弹出作曲家的灵魂”是业内对她的公认,“逐梦”是她的自评,“从鲍家街43号起步,学校的所在是多么响亮的名字,还在上学的时候,我就梦想回到这里当老师,所以,刚回来的几年,我非常满足,那是一个梦想实现了。
“第二个梦想是30岁前结婚生子,这个我也做到了。所有这些完成之后,我又开始拷问,我的内心还住着什么?我想我还需要更深地追逐我对音乐的梦想。”
我记住了逐梦这个词,再次见到袁芳,她把多年的长发剪短了,她在2016年的年初,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上演了出色的独奏会,她也在这个时刻,从母校辞职,“要自由,也要沉淀”,更多的练习,更多舞台的绽放,更多对音乐的理解,她要这些,而面对诸多质疑与不解的声音,逐梦的袁芳说,“放心,我始终不会放下对音乐教育的热情和责任。”
记者:今年年初,你从音乐学院辞职,很多人都觉得可惜和不解。走在标准化的路上,好好的,你为何偏要做出非标准的举动?
袁芳:的确是一个不太常规的、不太世俗的选择,但对我来讲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并不是我不喜欢教学,我特别珍惜和学生在一起的时光,我也不会中断在中国做音乐教育的热情。但是人在某一个阶段一定要有一个重心,演奏音乐也是挖掘心灵的宝藏,如果你感到内心是被束缚的,那一定不行,我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我渴望自由,但是自由里有我的强烈的专注,对我而言,强烈的专注才能创造艺术的纯净。在相对能够追求自由的年龄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最有创造力的阶段去演出去创作,对我而言就是自然的。当然我也是很慎重的,当然慎重并不意味着胆小,只是更督促你把每一步走得扎实。
我也不想停留在目前的成绩里,我总觉得还应该给学生更多。我把目前的重心放在练习和演出上,演出需要亲力亲为,你自己有多宽广,你的学生才有可能多宽广。我想之后能培养出一个学贯中西、最终能成为大师的人,而不只是一个获奖选手,那这就需要我有更厚的积淀,我的理想是像李斯特那样,他是一个伟大的作曲家、钢琴家,很少有人提他教育家的身份,但我很欣赏他的教育。他有深厚的东西给予学生,而且是无私地给。
所以我一直要求自己像一个修道士一样练琴,这是我最留恋的生活方式。很多人觉得一口气练五六个小时枯燥,但是枯燥的背后是丰盈,特别是社会这么浮躁,更需要这种踏实练习的那种沉静。
记者:在面对鲜花和掌声的时候,你享受的是什么?觉得自己够成功吗?
袁芳:我不太执著于成功的那一刻,也很少发朋友圈或用其他方式“推广”自己,在掌声的背后,我更享受把自己都打动的弹得真的够好的那首曲子,我会想为什么弹得激动,过程中都做了什么准备,下次要怎么准备,我把它当作个人化的体验,而不会停留在掌声里,至于什么是成功,我觉得自己开心,活得踏实,一家人融洽生活,是我更认可的成功,而真正的幸福也都是个人化和隐私化的。同时,我也依然给自己一个学习计划,想弹的曲子,想深入研究的音乐家太多了,我也还在路上。
记者:不惧不惑,继续向前,接下来可见的计划有什么?
袁芳:我一直都是有敬畏之心但勇往直前不怕困难的性格,接下来,我会在德国多待一段时间,那里依然是古典音乐的中心,音乐传承的历史,现在的发展以及市场都非常棒。也签约了音乐经纪公司,但我也讲到,这几年尽量不要给我安排太多的演出,至少在近三年的时间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都是自我提升。我想突破一些局限,也信奉厚积薄发,而演出那一刻本身除了舞台经验的积累,它并不会带来技术和理解的进步,这是我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在一些计划内的演出中,我也尝试加入中国元素的创新,比如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的独奏会中,我把《黄河》钢琴协奏曲做了一定的改编,让这首经典作品作为一首独奏作品被展现得更饱满,让更多人了解这部作品和其特有的情怀。
记者:为什么音乐那么美,很多学音乐的人却显得痛苦?
袁芳:像吴元老师那样在音乐艺术包括人生理解上都对学生有辅助有爱的老师挺难找的,我上学的时候住校,吴老师在生活上关心我,之后出国联系学校,甚至回国发展,每一刻都有她的关爱。我想,你发自肺腑感谢一个人、喜爱一个人,并因为他更热爱一门艺术,那个你感谢的人所做的这些一定不是利益驱使的。我也听到不少声音说,练习很多年之后,一辈子都不想碰琴了。我想说,钢琴不是玩出来的,老师严格是必须的,但作为老师也要通过自己的心,带领学生们感到音乐哪里好,哪里令人激动,哪里发人省思,哪里有意思。
在2016人民大会堂新年音乐会上,袁芳与捷克爱乐乐团合作奉献精彩演出
还有一些人觉得这条路“宅”,特别是学钢琴,有几个能走到塔尖,站在舞台中心啊,既然很可能是要垫底的,那还不如早点不做陪练,不搞专业,业余玩一玩就好。我也不认可这种说法,学音乐学钢琴可以做很多工作,业余也比专业的市场大多了,音乐无处不在。千万不要局限于我要不要搞专业?我要不要考音乐学院?我上音乐学院以后干什么?从喜好出发,音乐学院出来也可以搞流行,做电影电视配乐也很棒啊,我们现在所谈的主要还在古典音乐的领域里,如果你能将古典与流行结合不是也很棒吗?
同时,做小学,中学的音乐教师,更大的层面上普及音乐知识传播音乐之美,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在精神层面的东西你必须要深信不疑,深信不疑也不等于没有疑惑,常常疑惑过后挣扎过后,更加深信不疑,那才是真的热爱。如果,我们这些精神行业的从事者,可以不断和各个时代、各个领域的音乐先贤对话的话,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棒的事情。音乐不是附属品,而是生活的必需品。
记者:除了自己练内功,你有什么建议帮大家和作曲家更好地理解音乐?
袁芳:焦元溥对古典音乐评析的书都很不错。另外我还推荐《莫扎特的德意志兰》《慰藉·救赎·解放》这两本书,当然还有《傅雷家书》,特别是家有琴童的家长可以看看,都能加深对音乐的理解,在音乐里你能感到诗词的韵律,也能如万花筒般看到变化的美。当然,多去现场听音乐会,才能被扑面而来的音乐所覆盖,就像做一次全身心的SPA。
记者:会让女儿弹琴吗?在音乐之外,你考虑最多的问题是什么?
袁芳:会的,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习音乐爱上音乐对她来说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现在喜欢画画、唱歌,还跟我小时候一样,尤其喜欢跳舞,很阳光。我希望在一定程度上我对人生不惧不惑的态度,孩子也能体会到,也许我不能给她解答她人生中所有的问题,但我希望能成为她精神上的依靠,彼此理解。对我来说,音乐和生活其实是密不可分的,如果一定要把音乐看作事业,生活归于生活的话,可以说,我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让家人生活得更舒服,把家庭生活安排得更合理,一家人每时每刻和睦融洽地在一起,也算是理想主义者的一种表现,哈哈!
(文/王皎,来源:《北京青年》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