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朱兰

2016-08-20 09:36麦邦盈
椰城 2016年7期
关键词:喜儿

麦邦盈

朱兰去世了,在三月初七那天。

那天天很低,铅做似的,罩在女人们的头顶上,也罩在大家的心头上。村里的人潮水般涌向朱兰家。朱兰家的门已经没门,大约是三四年前就没有了。似乎也没有有的必要,再穷的小偷也不会偷到她的家里去。有什么东西值得偷的呢?只是有猪,但那头猪已经肥大得不像猪了,用大象来形容有点过,但要说是猪神或者神猪就不为过了。要偷必须是大偷,小偷是绝对不行的。

其实那头大肥猪是朱兰的精神,精神是偷不了的。

其时,朱兰瘦小的身体躺在那张破烂如网的草席上,两唇紧闭,嘴角翘起,脸部显得非常的安详,且兼有自豪。两只脚都伸得很自然,两手都搭在胸前。这对朱兰来说是自豪之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一个人在离开人世间的时候能够如此的自豪和幸福,实在少见。

悲痛而又感动的村民商议再三,终于泪眼淋漓地恋恋不舍地把朱兰的那头大肥猪卖掉了,然后把卖猪得来的所有的钱很隆重地为她办了回比较排场的丧礼。那些葬送的物品,房子、床柜、沙发、椅凳、鞋帽、电话、电视一样不缺,还有一头大肥猪,当然都是用篾扎纸糊的。但是大家还是觉得缺了件什么。想疼了头壳,最终就做了本很大很大的荣誉证书。朱兰一生最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名誉。那些葬送的物品在熊熊的大火中化成了灰烬。灰烬也有情,也不想离去,而是在轻飘飘的飞舞,盘旋,无奈风儿扑来追赶,只好四处逃窜,后来就连踪影也没了。

老实说,朱兰去世后她的那头大肥猪怎么处置确实是让村里人想了好久。谁的心里都明白:那头大肥猪其实就是朱兰的命。问题是朱兰没有命了她的猪该怎么办?活埋了不对,用生命陪葬只是古代皇帝才做得出的荒唐事;杀掉也不行,那样做无异于杀了朱兰,再说那猪都成仙了肉有谁敢吃?最后还是有德公提的意见有道理:卖,然后把卖猪得来的钱为朱兰办个像样的葬礼。

长坡村前的那棵荔枝树很大,够得上树王了,伸出去的枝叶宽大有如镇上的礼堂。从某种意义上说,荔枝树和镇里的礼堂是一样的,因为这里是村民们集结议事的地方,上级领导来开会也把这里当会场。荔枝树的不远处有口水塘,不大,水不深,但是也不太清澈。水边爬满了草。有风吹来的时候,树上落下的叶子就飘到水面上,之后就悄无声息地沉进了水底。这些日子,人们在树下议论的话题就是关于朱兰。众人兴趣正浓的时候,有德公说我回去拿张报纸给你们看看吧,接着便起身急步回家去。不要以为有德公一只脚不是太好,可是走起路来还是很有速度的。人们静寂了下来,目送有德公的回去,又盼望他的回来。

有德公是村里的公众人物,经常看报,许多新闻都是通过他的嘴告诉大家的。不知他今天又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发布。

原来是旧闻,就是几年前关于朱兰的新闻报道。朱兰的事迹确实是上过报的,不过报纸在大家的心目中也就是纸。纸不是钱,也就没有什么保存的必要。有德公不同,那报纸叠得很好装在一个红色的薄膜袋里,展开来还像新的一样呢。有人说有德公你真有心呀,一张纸收藏这么好。有德公没说是,只是脸上有了笑,有时候笑容比说话还有力量呢。于是很多人的脸上也出现了笑。虽然没有人点明为什么,可是大家心里也清楚:有德公真是爱情之心不死啊。有德公走路的时候有一只脚和朱兰很相似,一崴一崴的。其实情感的事跟脚没有什么关系。村里村外很多人都知道,有德公敬重朱兰,当然也波及其夫心美,杀个鸡宰个鸭也要把朱兰夫妇请过来吃个饭。在朱兰丈夫心美去世后有德公几乎是天天都到朱兰家里去。无奈朱兰喜欢人的心已没,她只热爱她的猪。有人笑有德公都七十多岁了还要找老婆干什么,其实他们不明白,男人要老婆不一定就要干什么,心灵的慰抚比肌肤的接触更不可缺少。

发表在报纸上关于朱兰的事迹其实只是一张照片,文字只有八个:农妇朱兰和她的猪。照片上的朱兰要比她的猪小得多,具体地说就好像是猴子和大象一样吧。那张照片的右下角印有陈明摄三个字。那个叫陈明的记者大家见过,他给朱兰拍照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陈明记者把手中那个长镜头的相机举起来的时候,朱兰便靠近了她的猪,脸上的豪情喷薄而出,接着闪光灯便嚓嚓的闪了几回。在长坡村,谁被记者如此隆重的照过相?村长也没有呀。

陈明记者给朱兰和她的猪拍照的地点是朱兰家的正厅里。就是说朱兰已经和她的猪住在一起了。朱兰的家实际上也就是猪的家,朱兰的卧室也就是猪的卧室,这在长坡村乃至邻近村的人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那是有目共睹家喻户晓的。朱兰热爱她的猪的动人事迹也在人们的嘴上广为传颂。

想把一头猪养到最大,这是朱兰六十九岁时萌发的一个最迫切的理想。没有办法了,七十快到了,再不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这辈子也就白活了。在朱兰看来,人为什么要做人?就是要出名,就是要像天上的太阳星星一样谁都看得见。世上人多如蚂蚁,有谁都不多没谁也不少,平平常常无声无息,那跟没有没两样。至于出名后怎么办她可能没有去想过。

猪是最不爱卫生的动物之一,吃睡都和尿屎在一起,而且吃得香香甜甜睡得鼾声震天。其实猪也有头脑,用心教育尽力培养也不排除有某些造就的可能。朱兰的成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朱兰原本是跟丈夫睡在房子里面的,但是人老了已经没什么作为,睡觉也就是睡觉,脚手跟死了一样,有时话不投机了还要狠狠地吵上一回。朱兰想了一下干脆搬到正厅里面睡。跟猪一起睡,跟猪一起睡心里还舒服得多呢。所不同的是,朱兰睡长凳,猪睡在地上。正厅里有两张长凳,左右各一张,朱兰把两张拼在一起,也就成了床。说来也没有什么奇怪,朱兰把猪崽买回来的时候就是放在正厅里面的。为了买这头猪崽,朱兰是赶了三回集市才买回来的。除了男人,她还特地请有德公去帮助挑选。朱兰的要求是腿脚要粗骨架要壮鼻孔要大,这样的猪崽才能有前途。猪崽买回来后放在正厅,那是因为猪栏已经破败。男人说把猪崽放正厅脏,猪栏破败点怕什么。朱兰说破栏怎能养出大肥猪来?正厅脏点可以洗呀。男人说不过,也就不说了。

话说来容易,事做起就难。朱兰在教育猪要爱卫生的问题上确实是付出了不少的心思和劳动。最重要的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给猪洗澡。朱兰给猪洗澡每天三次,即早上、中午和傍晚各一次。那可不是一般的用水淋一回的事,而是跟人洗澡一样,用香皂,用毛巾,而且是三四条毛巾,一条粗擦一条细洗一条抹干,还有一条做备用。朱兰给猪洗澡的地点就在正厅外面庭上那棵莲雾树下。这里也是给猪喂食和排泄的地方。朱兰那里放了一口可以装两担水的水缸。还拉了一条铁线。水缸用来装水的。给猪洗一回澡差不多是一缸水,就是说给猪洗澡一天要用掉五六担水。当然那水基本上是男人给挑的。要是男人生气了或者不愿挑了朱兰就说可以呀我跟你换呀,但是你要保证把猪洗得干干净净呀。男人当然干不了,给自己洗澡他都三心二意哪有心思把猪洗干净。铁线拉得比较高,是用来挂香皂和毛巾的。猪不明白香皂和毛巾是什么,放低了就会被吃掉或毁坏,只得高高挂起。朱兰给猪喂食也是一日三餐,时间也是早上、中午和傍晚。朱兰一般的做法是给猪喂了食后就坐在门槛上休息,看猪在庭里散步或排泄,接着才给猪洗澡。要是说到朱兰工作的具体情况,用认真细致专心致志来形容都是可以的。其过程一般分四步,就是先用水把猪身淋湿,接着擦香皂,接着冲洗,再接着就是抹干。要完成这几道工序,没有半个多钟头是拿不下的。虽说不需要花大力气,可是七十岁的人了还有多少力气呢?而且每一回总会把全身搞得湿漉漉的。更艰苦的是冬天,要烧水。人洗热水猪也洗热水,这就大大增加了工作量。有人说朱兰呀你这猪真是比人金贵得多了。朱兰笑了笑,说就是呀猪命本来就比人好嘛。其实苦是苦但是也兼有快乐。比如朱兰给猪擦香皂的时候那猪就喜欢站着,而且是常常闭上眼,而且“哼哼哼”的很舒服地叫。朱兰的擦揉,让香皂绽放出一片一片的白色的泡沫,当泡沫开满全身的时候那猪几乎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大绵羊。又如抹拭干净后猪的身上竟然闪出黑色的光泽,朱兰总喜欢用几根手指轻轻地抚摸,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就在这样的摩擦之中升起。至于正厅里,那是绝对干净的。地板是打了水泥的,一有丁点儿的脏朱兰都及时洗抹。加上猪的睡,擦,那地板都被弄得放出亮光,黑幽幽的。当然猪也有回报,比如它的乖顺它的茁壮成长让朱兰心里高兴振奋,那种高兴振奋正是养育生命最好最妙的营养品呢。又比如冬天可以让朱兰搂着它睡觉,那温暖不知要比棉被暖和多少呢。还有那种的温柔缠绵确实让人幸福沉醉,任你搂抱任你揉擦它只是吭吭唉唉,全身柔软得找不到一块骨头。

朱兰的房屋正厅本来有门的,只是坏得很严重,关上不容易打开也艰难。门槛没有坏,朱兰给猪洗完澡往往就是坐在门槛上享受的。问题是随着猪的长大,走过门槛的时候很吃力。朱兰想了想就干脆把门和门槛都拆掉了。

朱兰养那头猪用了五年零六个月。五年零六个月只是朱兰一生中的一点点,却远远胜过她漫长的几十年。朱兰一辈子做了不计其数的事,却没有一件让她扬眉吐气声名震天。她也曾养了不计其数的猪,却没有任何一头比这头大,五百九十七斤,说不定都可以上吉尼斯了。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不是养了这头大肥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会知道有朱兰这么一个人。就像那棵枝繁叶茂的荔枝树上的某片叶子,长在树上没人知晓,掉下来也没有什么声响。

朱兰终于成了名人,因为养了那头猪。做人一定要出人前头,做不成名人愿做鬼,这是朱兰心中最坚定的信念。当然啦,为了养出那头猪,朱兰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功夫、汗水、瓜菜、薯米,乃至性命,包括丈夫心美和她的性命。这话说起来看似有点危言耸听,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绝对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朱兰的男人人大粗,干的是粗活,吃的是粗食。于是病,肚子痛。开始是小痛,后来是大痛。几位医生的诊断都没错,都说胃问题。那天在医院里医生说住院吧,先观察几天,再确定是否做手术。朱兰犹豫了,说要住院就得花好多钱,要花好多钱就得卖猪。男人也不答应卖猪,他知道朱兰接下去要说的话就是我们不是说要把猪养得大大的吗?我们不是说过不相信一辈子就做不出一件出名的事吗?朱兰说那就回家吧,住院也就是睡医院,这跟睡家里没什么两样。医生说观察观察,实际上就是看看看看嘛,眼睛没瞎掉,谁不会看呢?实际上在家里男人的胃都穿孔了朱兰也没有看出来,只是脚手伸直的时候她才知道。悲痛之时朱兰也动过卖猪葬夫之心,可是她又想丈夫已经做鬼了,鬼不会跟人计较,何必那么花费呢,有心就好了。把猪养得远近闻名是她和丈夫的共同理想,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卖啊。

朱兰快要死的时候真的不同意卖猪。当时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好几次被风吹倒了。咳嗽的时候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也拿不出一个咳来,喝水也得嚼几下才能吞下去。邻居们好几次说兰婆卖猪吧,卖了猪请个好医生看看。朱兰说不卖,死都不卖。

朱兰真的死了,在三月初七那天。

实际上,想做名人的种子在朱兰做少女的时候就在心中发芽了。朱兰在上中学的时候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怎么形容呢?很难怎么去形容。说她像一朵花吗,花儿显然不够格,花儿根本就没有她的那种灵气;说她像一首诗吗,诗歌最不好理解,她的漂亮一看就明白;说她像个仙女吗?仙女根本不是人,她可是一个蹦跳靓丽的姑娘啊。

其实朱兰并不高,皮肤也不是很白,脸蛋圆圆的,头发总是喜欢用个胶丝扎成马尾状。但是她清甜灵巧给人的印象特别好,比方她的笑。她嘴在笑,脸在笑,眼睛也在笑,惊心动魄的,却又悄无声息的。

朱兰读书的年代是个火红的年代,红旗飘飘歌声嘹亮锣鼓震天人心沸腾。学校成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文艺宣传队,从早到晚校园里经常是歌声激扬锣鼓阵阵。队长叫做黄心美。朱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好怪,心美,难道人就不美吗?于是就想看,就拉扯着一群人去看。当时队员们正在一间大教室里排练节目,里面嘈嘈杂杂外面叽叽喳喳,朱兰一群人趴在窗口,风都吹不进去了。原本是打算来看人的,没想到队员们的排练场面深深地吸引了她们。看似嘻嘻哈哈,却又认认真真,弹弹跳跳旋旋转转,似行如飞,像风一样疾厉又如水一样流畅。好看极了,过瘾极了。忽然进来了一个男生,瘦瘦的,高高的,一张脸麻麻坑坑黑黑糊糊的,像是涂满了鸡屎。朱兰知道那是青春痘。这男生一进来就走近窗口驱赶围观的同学:“走走走,看什么看呢?你知道围着多热吗?”同学们见状顿作鸟兽散开。朱兰并不走,一个队员反复练习的动作吸引了她。真太漂亮了,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只美丽的天鹅经历了一阵奔跑之后随即飞翔。

“你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的。”朱兰看着鸡屎脸,不惊不慌的,甚至笑。

鸡屎脸有点震惊了,这女孩子胆子好大:“怎么样,你也想来跳舞吗?”

朱兰不说跳,也不说不跳,反而大胆问道:“你是谁呀?”

鸡屎脸又是一惊,竟然很专注地看着朱兰。当然他并不打算对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说明他是谁。忽然有一个女队员对他说队长呀王老师要找你。天哪,原来这个鸡屎脸就是黄心美。其时一股恶心立即在朱兰的心中升腾,可是朱兰第二次见到鸡屎脸,看法立即转变了过来。

朱兰第二次见到鸡屎脸也是偶然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多钟,地点是在校道上,那里离宿舍不远。时间还早,睡不着,就一个人出来吹吹风散散心。忽然看到有一个人影在走来,而且听到一声温暖的问候:“朱兰呀,还没休息吗?”朱兰没回答,她要看清那人影是谁。原来那人影是鸡屎脸,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对方的脸。

“心美队长呀,”朱兰不知为什么不讨厌鸡屎脸了,“你也没有休息呀?”

“哎。刚排练完呢。”鸡屎脸停了一下,忽然说,“朱兰呀,我看你一定会跳舞。”

“是吗?”朱兰受到了表扬,声音也变得清甜多了。

后来他们还说了好多话,后来朱兰真的成了学校文艺宣传队的一名队员。

朱兰参加了学校文艺宣传队,就像鱼儿遇到了新水。蹦跳,歌唱,弯腰,压腿,练声,排练,演出,汗水是流了不少,可是很舒爽。朱兰长了这么大,才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快乐。总之总觉得全身上下整个人儿总是酥麻酥麻的,心是快乐的,骨是快乐的,肉是快乐的,手是快乐的,连每一个脚指也是快乐的。朱兰最无法忘记的是出去演出,沐浴在耀眼的灯光之中,淹没在嘹亮的歌海之中,沉浸在疯狂的旋转之中,陶醉在潮水般的掌声之中,人啊,人都融化了,心都融化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吃过了跳舞的饭,一辈子都离不开喧嚣的舞台了。最让朱兰思想突飞猛进的是她认识了喜儿,还认识了吴琼花,甚至可以说她是疯狂一般的喜欢上了喜儿和吴琼花。当然那只是假的喜儿假的吴琼花。真的喜儿和吴琼花都非常悲惨,压迫剥削没吃没穿苦大仇深;假的喜儿和吴琼花多风光,美丽的舞台悠扬的音乐优美的舞姿大海一样的观众波浪一样的掌声。朱兰收集了许多《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的剧照,朱兰甚至觉得舞台上的喜儿和吴琼花已经不是人,是天上璀璨闪耀的明星。人当了明星,天下的人都恭贺,都崇拜,做人做到那么样就什么也不去想了。朱兰不知道多少次捧着喜儿和吴琼花的剧照,细细地端详轻轻地抚摸迷茫地思量,其实喜儿和吴琼花也是人呀,也只两条腿,也只两只手,也只两只眼,也只一张嘴,她们都能做明星,我为什么就不能呢?我也没缺什么呀,我也肯定能,一定能。朱兰终于狠下决心:做明星,一定要做个明星。

有决心就会有行动。决心是暗的,行动是明的,朱兰最明显的一个表现是走路的时候总是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哎到……有时候朱兰忽然又改变了抒情的曲调,哼起雄壮的《红色娘子军》连歌: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奴隶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今有娘子军……朱兰还有一个让人不好理解的动作就是走着走着突然就蹦跳一下然后用脚尖走几步,或者双手好像鸟儿的翅膀一样伸出去煽动几回,要是身上也长着羽毛,飞上蓝天不是不可能的。其实别人不明白没关系,有人理解就可以。最让朱兰感动的是鸡屎脸,就是黄心美。不过现在朱兰已经不叫鸡屎脸,也不叫黄心美,也不叫黄队长,而是叫心美哥。不是乱叫的,是有其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心美哥理解她,关心她,支持她。比方说心美哥说做人就要做名人,比方心美哥称赞她的歌声好听动作漂亮。最难忘的是心美哥跟她一起排练、同台演出了《扎红头绳》和《常青指路》。每当朱兰屈膝坐在地上心美哥坐在她身后在她的头上搬搬弄弄扎红头绳的时候,朱兰就觉得有一股暖流在身上流淌。每当心美哥拉着她的手给她指引着前进道路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要跟着他走到底。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朱兰做成名人做成明星不是没有可能的。问题就是有意外。朱兰有一次上街,本来是坐着心美哥的自行车去的。心美哥把自行车骑得很平稳,很流畅。朱兰一手抱在心美哥的腰上,身子自然往前倾靠着。看着一棵棵向后缓缓退去的小树,朱兰竟然把一只手伸了出去,好像是在飞的样子。其实没有飞,一只翅膀怎么能飞呢?朱兰忽然说美哥你停下来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追。心美哥当然很听话,很愿意。于是出现了一组动人的画面:朱兰把头仰得高高的,任由风儿把头发吹得随意的扬开,脚步迈得特别大,双手甩得特别开,时而她又把头转过来用背后往前走。心美哥也非常陶醉,时而一阵猛蹬时而双脚着地刹车。声音并不是太多,但是非常的快乐,仿佛一束束熟透了的荔枝一样撒满了一路。问题是朱兰走着走着的时候突然挺起身子用脚尖来了一阵的猛跑,双手跟着远远的伸了出去,就是展翅飞翔的样子了。心美哥当然只得加大力气追上去。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朱兰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一阵乱晃之后就跌倒了,心美哥加上自行车无法控制地从朱兰的脚盘上压了过去。

不知道是伤得太重了还是医生的医术不行,反正朱兰的脚再也没有康复过来,走起路来一崴一崴的。正常的走路都不行,跳舞是不可能了。朱兰的明星梦竟然就这样被心美哥的自行车压碎了。好在心美哥人很好,仍然像杨白劳一样关心朱兰,仍然像洪常青一样给朱兰引路。特别是走出校门后朱兰和心美哥的关系已经更上一层楼,做成了夫妻。

明星做不成了,心美哥已经把心放在农事生产上面了,但是朱兰的明星之心不死,她把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朱兰把儿子起名叫黄山,有一句名诗就叫做“黄山归来不看岳”,做人把名字叫做黄山,意思是非常明确的了。黄山上中学的时候朱兰到学校了解情况,老师说读书不行,跑步不错。朱兰觉得老师的话没说错,在家里做错事时父亲要追着打他转眼就跑得没了踪影。老师说读不了书也不怕,世界上许多会跑的人也做成了体育明星。老师的一席话又让朱兰明星梦复活了,原来跑也可以出名,很简单的呀。就培养儿子,儿子出名了,做明星了,爸妈也就跟着发光了。于是经过多方的努力,朱兰终于把儿子黄山送进了一所体校。其实做体育艰苦,而且不是一般的艰苦。那种激烈的活动那种极限的挑战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能够承受的,黄山就多次说过要回来的话,可是朱兰不同意,朱兰甚至说不准回来啊,你硬要回来我就死给你看啊。朱兰说是这样说,但是她没死,倒是她的儿子黄山却死了。那是因为参加一次国家级的马拉松比赛,黄山说不想参加,朱兰说参加吧这样的机会不多有,跑赢了就世界出名了。谁知黄山这一跑就没再回来了,倒在路上了。

朱兰悲痛得昏了过去,醒来后美哥流着泪安慰她,没有办法了,以后只得靠我们自己了。有我的支持你什么都不要怕。朱兰很感动,有美哥的理解和支持,她知足了。她甚至很坚定地对美哥说:不要怕,什么我们都不怕,儿子走了,出名的事就靠我们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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