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巫新华
巫新华:新疆的丝路地位与文化底蕴(七)
文/巫新华
丝绸之路是推动亚欧大陆各大古代文明发展壮大的古代交通路线。核心要点是亚欧大陆各主要古代文明发展过程中跨区域的文化交流。
近些年来丝绸之路已经成为一个定义含混不清,适用范围肆意妄为的常用名词。国内外任何地区、任一区域交通路线都在使用这个名称,并强调各自的决定性历史功用。这里仅以本文涉及的新疆区域为例,使用者连最起码的路线、区域路段、功用全无基本概念。比如以丝绸之路概称新疆(西域)古代交通路线。经常使用诸如丝绸之路南、北、中道之类的说法。其实新疆可以与丝绸之路发生联系的古代交通路线应该称之为丝绸之路新疆(西域)段。前述说法则应该是丝绸之路新疆段南北中三道。
更有甚者,经常使用诸如“玉石之路”、“草原之路”等早于丝绸之路多少千年的说法。亚欧大陆各文明区域之间古代交通路线因区域特点、贸易特种商品不同,而冠以某类名称是正常的学术文化表述。古代亚欧大陆各文明区域之间的交通路线存在某一特定历史时段侧重于特定线路的情况。也存在因某一文化、贸易的特定影响突出,后人冠以诸如“玉石之路”“草原之路”这样名称的路线。实际上,亚欧大陆各文明区域之间的的交通路线之存在,起始于人类文明起始早期各个阶段。不存在某一路线早于其他的事情。这类滑天下之大稽的无厘头表达,混淆了丝绸之路这个概括东西方文明交流,见证人类古代文明在亚欧大陆这个地理板块发生发展,现代人类文明初步形成,这一历史过程极为严肃的概念。
和田玉籽料
“丝绸之路”指在人类文明的孕育、发展和形成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交流、互动,进而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亚欧大陆东西方古代交通路线。那些只是吸收古代亚欧大陆各文明区域文化精髓,而对亚欧大陆各区域古代文明(或言人类古代文明整体)的发展没有推动性贡献的区域或区域交通路线不能够被称之为丝绸之路
论的古代丝绸之路是否到达日本便是如此。原因很简单,笔者个人认为古代日本列岛只是在汲取亚欧大陆,尤其是东亚中国文明养份方面着力甚著。而对中国古代文明(乃至亚欧大陆其他区域文明)的发展基本没有贡献。
国内其他区域交通路线被冠以丝绸之路名称的事,近来出现颇多。比如“茶马古道”许多人就其历史贡献着墨甚多,评价也高于丝绸之路其他路段。实际上茶马古道是我国西南区域性贸易路线。其历史存在过程中只是承载了区域交通或物流的作用,该区域自身文化的存在与发展对中国古代文明、东亚文明、乃至亚欧大陆其他区域文明的发展也基本没有起到关键的变化性影响作用。因而也不能算是丝绸之路路线。
丝绸之路所代表的人类文化交流,从人类文明诞生之初便已开始。丝绸之路不存在何时开通的问题,但是何时畅通确实一个必须讨论的事情。丝绸之路畅通的标志,是由上古时代自然而然的一个个地理区域、一个个文化单元倒手传播交流的方式,转变为主要文明区域主动和主导彼此之间的文化交流。畅通的时间节点就是“张骞凿空”和“汉武帝经营西域”。
丝绸之路的畅通,实际上与古代中国中央王朝的直接接入和主导相关。古代中国人直接介入东西方交通,并开始主动控制丝绸之路大商道开始于春秋诸国争霸时期。代表性事件就是秦国崛起、称霸,以及西戎被迫西迁中亚和西亚。西戎是长期活动在古代中国西北地区的游牧部族,从学界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他们是古代中国的高加索(白种)人 。春秋时期,也就是公元前770-前476年因为关中秦国强大起来,西戎被迫向西一再退却。最严重的打击中要发生在公元前7世纪下半叶,那时秦穆公征服西戎“益国二十,开地千里 ”,西戎远去。世居于中国西北的西戎迁移远去中亚、西亚,是古代中国第一次实质性改变世界历史格局和进程的重大事件。也是亚欧大陆古代各主要文明彼此相识、主动交流的开始。
甘肃马家塬战国墓地出土的马车车轮、连珠纹琉璃杯
甘肃马家塬战国墓地出土马车车轮上的大角羊青铜饰件,表明西戎文化具有明显的游牧民族特征
根据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作家希罗多德《历史》中的记载,公元前七世纪在欧亚草原上曾发生过一次较大民族迁徙。居住在亚洲游牧的斯基泰(Scythia)人由於在战争中战败而在马萨革泰(Massagetae)人的压力之下,越过了锡尔河(Araxes),逃到了克里米亚(Cimmerians)人的国土中去,因为斯基泰人现在居住的地方一向是克里米亚人的土地。”“伊塞顿(Issedones)人被阿里马斯皮(Arimaspi)人赶出了自己的国土,斯基泰人又被伊塞顿人所驱逐,而居住在南海(里海)之滨的克梅里亚人(Cimmerians)人又因斯基泰人的逼侵而离开了自己的国土。
哈萨克斯坦出土黄金斯基泰人形象
如此我们便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条西迁关系链,其中每个部众都是被前一个部众所驱赶而迁徙:阿里马斯皮人-->伊塞顿人-->马萨革泰人-->斯基泰人-->克梅里亚人。马萨革泰人: 里海、咸海间之一大部落联盟,曾与波斯帝国开国君主居鲁士大战;与斯基泰人类似,南俄草原上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族之游牧民族,公元前七世纪曾对高加索、小亚细亚、亚美尼亚、米底以及亚述帝国大举入侵,威胁西亚近七十年。这次几乎影响了整个亚欧大陆规模巨大的部族迁徙,地缘政治格局大动荡主要发生在中亚、小亚西亚及东欧。根据西方文献资料,斯基泰人的活动是欧洲区域北方草原游牧民族进入南方古文明地区历史上第一次入侵。联系到同一时期东方也发生的历史大事:秦国崛起、称霸西戎。秦穆公的霸业是以征服驱赶西戎占领其领地为前提的,也就是说上述欧亚草原塞种(斯基泰)人群遍及欧亚的大规模迁徙导火索来自秦国。向西迁徙的西戎部众应该进入塔克拉玛干绿洲区域、天山北部草原地带以及中亚其他各地。故前述中亚游牧部族大迁徙链条之首阿里马斯皮人应该就是来自秦国西部。西迁的戎人致使“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并最终导致西亚亚述帝国覆亡。这是古代中国通过丝绸之路第一次改变世界(亚欧大陆)地缘政治格局的大手笔之作,此后,类似的中国大手笔大事件便不断地出现在世界历史舞台。
典型斯基泰动物图案
这场几乎是横跨欧亚草原的游牧部族大迁徙涉及地域之广、影响范围之大,不仅在中国古代的史籍中被记录了下来,在古代希腊文献《历史》中,也曾多次提到名叫塞迦(Sacae,Saka,也译作塞克)的人。学界认为塞迦便是中亚草原的游牧人群斯基泰人,其中一部即为马萨革泰人,这些人与中国西部的西戎、塞种、月氏等人群在语言文化等方面大致相同。同样的记载也出现在波斯阿喀美尼朝大流士一世的贝希斯登(Behistun)铭文、波斯纳黑希鲁斯塔姆的楔形文字石刻铭文中,塞迦人是居住在在伊朗高原以北,以及中亚草原地带拥有马萨革泰人、斯基泰人等各种名称的草原游牧部族,其中一部分也就是秦国的紧邻西戎。这些人实际上控制着丝绸之路的转介区域——西域,而秦人与亚欧大陆其他各大古代文明的接触也必然要经过这些塞种人之手。
秦穆公征伐西戎,应该还有为数不少的羌人部众也被迫西徙。其中一部分随同西戎(塞种)一同迁徙至塔里木盆地以及天山各地。《三国志·西戎传》记载:“敦煌西域南山中,从若羌西至葱岭数千里,有月氏余种、葱茈羌、白马、黄牛羌”等羌人部落。由此看来,早期(春秋战国至三国)塔里木盆地诸绿洲居民以西戎、塞种人为主体,其中还包括西迁的羌人。
其后大约在公元前3世纪时,河西西戎余种月氏部众在匈奴的压迫下西迁,其中一部分很可能进入塔克拉玛干南部绿洲进一步补充了早前西迁的塞种人口。其使用语言属印欧语系伊朗语族东伊朗语支的“胡语”即为所谓塞语,与今天帕米尔高原塔吉克人所用语言类似。由此看来塔里木盆地各绿洲早期居民是以操汉藏语系语言和印欧语系语言的人群为主,操突厥语言的人群进入并与当地居民融合的事发生在之后很晚。
同样的影响我们还可以找到语言学方面的证据。亚欧大陆西侧、南部称呼中国多用“Cini”、“China”,汉语音读为“秦”、“秦尼”、“秦那”。原因即为秦平定西戎二十余国,西戎(塞种)多部西迁远遁于塔里木盆地、葱岭以西各地带去的自称。大约公元前5世纪,波斯古文献记载遥远的东方以秦国为代表的华夏名称为(Cina、Saini),古波斯文献称呼中国为“Cin、Cinstan、Cinastan” 这只能是同操古代伊朗语族语言的河西塞种西迁的影响。古印度人也很早就称呼中国为秦“Cini”,大约起源于公元前4世纪左右的印度史诗《摩呵婆罗多》、《罗摩衍那》就有类似记载。大量考古资料说明商周时期,东西方的文化交流紧密而频繁,通道就是丝绸之路中国西北路线和新疆路线。而秦国于春秋战国时期完全控制了沟通亚欧大陆东西各主要文明区域的丝绸之路东部大商道。
秦人、西戎文化很大程度上被视为同一文化系统 。西戎是活动于中国西北部和中亚广大区域与秦人关系密切的游牧部族斯基泰人,我国文献则称之为塞种。秦人深受西戎尚武风尚的影响,并在生活习俗等方面大量吸收戎狄文化。狄是指上古中国北方阿尔泰语系部族人群的名称。秦人立国于戎狄之地,与戎狄人群杂处,自然十分有条件广泛吸取融汇西方、北方各部族文化的特点。而戎狄部众是中国上古时代最便捷接触亚欧大陆西方各大文明区域文化影响的人群,其多元文化的因素特点极为鲜明和突出。
客观地说,秦人是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吸收亚欧大陆多元文化与向西传播中国文化的主要当事人,也是因此最大的受益者。秦国在列国中称霸便最大程度反映出丝绸之路作为科学技术、物流财富和文化艺术传播通道的巨大作用。直接做法便是通过西域塞种游牧部众大量吸收亚欧大陆西部各优秀文化,秦人由一个偏处西隅落后小邦国逐步发展,进而吞并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强大帝国。中国历史上的始皇帝也由此出现。
秦作为统一大帝国的时间虽很短暂,但秦的影响非常大。至两汉时期,北方和西北各部族人们还称汉朝人为“秦人”,而汉朝人自称“中国人”。当时边疆各或游牧或山居部族往往称汉朝郡县之民为“汉人”,但它还不是一个民族概念,它的意思是“汉朝的人”。不过汉时已出现“胡汉”、“越汉”、“夷汉”等合称,大概已初具区分不同文化背景人群称含义。魏晋时期,内地居民均自称“中国人”、“晋人”,但边疆各部族却仍然使用汉代惯用的“汉人”称呼。显然,这时“汉人”称呼,已具有比较明确的专一含义了,依然是今天“汉人”称呼的雏形。两晋南北朝时期,“汉人”作为一个普遍使用的名称,其实已经是整个东亚文明区域广大人群所共同接受的通用称呼。
这个时期,东亚核心农耕区域广大人群仍然自称为“中国人”,而汉人这个名称这时已为居于中国文明影响区域的包括农耕、游牧人群在内的所有人们共享。汉人真正成为超越胡汉、夷汉、羌汉等名称的汉代中国文化大认同符号。“汉人”这个名词不再具有族群范畴的含义,而是拥有了一种文化和种族熔炉的意义。这是中国文化的第一次世界化影响,也是汉代“天下”思想观念的社会成果。从此中国文明自身拥有了完全不同于世界历史上其他文明的长处,成为世界唯一的上下五千年传承不断的活体文明。
汉代是中国古代历史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初步奠定了中国此后2000多年的大致疆域,也使“天下一统”的观念深入中国人的内心。自秦王朝之后,汉代又一次使中国以稳固强大帝国面貌登上世界历史的顶级大舞台,并成为当仁不让的一号角色。其标志性的事件就是汉武帝派遣张骞通西域和随之举全国之力大举打击匈奴、经营西域,进而全面控制丝绸之路这个大商道的关键路段——西域。汉代经营西域的直接成效,是古代人类文明的快速全球化传播(泛亚欧大陆的文明交流与互动),而主导者就是中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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