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小跑喜欢到大队部那地场转悠,那里有磨坊、缝纫铺和供销社,他最愿意呆的地方是供销社,人多,热闹。冬天的一天,西下的太阳尚未落山,小跑来到了大队部的场地,一阵劲道的小北风骤然吹来,他双手捂起了耳朵。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单帽,两只耳朵冻得通红,像熟透了的桃子的颜色。小跑一步跨进了供销社。
老岳在卖东西。他正从一只柳条筐里往外拿一顶学生蓝棉帽子。小跑经常看见老岳戴着这顶棉帽子走在冬天早晨的村街上,一路高喊着“送尿了,送尿了”,走向村后的大濠。这帽子虽说是棉的,但很薄,大点的手一把就能握起来。老岳是从城里下放到村里的,他全名叫李岳,但村里人都管他叫老岳。因为他身体不好,便当了队里的记工员。他和村里的老老少少相处得还不错,但作为城里人,他一点都不大方。
小跑说:“哟,是一个棉帽子。”
老岳拿起帽子转着圈让小跑看。“瞧,这里破了。”然后把帽子扔到一边。
可小跑根本没有看见帽子有破损的地方。“没破啊。”他皱起眉头。
售货员咳嗽了一声,乜斜一眼小跑。小跑不再吱声了,眼巴巴地看着那堆破烂东西过秤后,堆放在窗下的一角。那顶棉帽子,翘起一只帽耳,似乎在向小跑打招呼呢。
小跑在距离村子六里地的劳戈庄村上初一,在冬天往返学校的路上,他太需要一顶棉帽子了。他父亲没多余的钱给他买,每天上下学,他只能用那条围脖包包头,挡挡风寒。
这天晚上,夜半三更时分,小跑从炕上爬了起来,揣上手电筒,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拴了小铁钩子的木棍,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一轮大月亮当头照临,村庄披上了一层幽幽的清光。小跑昂首挺胸地向供销社走去,他清楚,这个时候,绝不会遇见一个人。村里静得只剩偶尔的一两声犬吠。
供销社的窗户关得并不严实,三两下就拨开了。小跑轻巧地跃上窗台,用手抓住窗户上的铁栏杆,打开手电筒。那顶棉帽子,依旧保持着向他打招呼的姿势。他把杆子探下去,很轻易地就把帽子钩了上来。一切恢复原状后,小跑离开了供销社。
回家的路上,他把棉帽子扣在了头上。真暖和啊!
到家后,小跑把帽子藏了起来,他打算过一天再戴。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小跑竟没有用围脖包头,真是奇怪,寒风袭上了他的脑袋,他并没有觉得冷。仿佛那顶棉帽子正戴在自己的头上呢!
下午放学后,小跑吹着口哨在供销社的门口转悠,未发现任何异常。接着,他尾随着别人进了供销社,瞥一眼窗台下,那堆破烂货已经没有了。
这三天早晨,小跑把棉帽子塞进了书包。往常,他都是和同伴一起去上学,现在他只好借故一个人走,出了村子后,他把棉帽子拿出来,美滋滋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下午放学后,小跑一直磨蹭到同村的同学都走完了。离开学校,踏上了通往村子的那条土路时,小跑戴上了那顶棉帽子。
小跑雄赳赳地赶着路程,忽然,身后传来自行车的铃声。他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是老岳。
两人脸对脸时,老岳并没有特意往小跑的头上看,他只是笑着对小跑说:“小跑,放学了?”
“放学了。”小跑应一声。
老岳的自行车的两个轮子继续向前滚动着。望着老岳的背影,小跑感觉戴着棉帽子的头皮阵阵发凉。他索性把帽子摘了下来,提在手里。他想过把帽子就此撇掉,可转而一想今后又要冻脑袋,便舍不得了。也许老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顶帽子。这样胡思乱想着,小跑回到了村子。
当晚,小跑的父亲想找支笔记个小账,翻小跑的书包,翻出了那顶棉帽子。他仔细一瞧,嘟哝道:“这不是老岳的帽子吗。”
小跑的父亲把小跑叫过来,问帽子是咋回事。
小跑支支吾吾地不能圆谎。父亲瞪起了眼睛。小跑便把帽子的来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
接下来,小跑被父亲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父亲指着蜷缩在墙角的小跑说:“小子,记住,我不是打你,我是打一个小偷。”
第二天,小跑和父亲便坐上了去往东北的火车。小跑在东北的姑姑说过多次,想把小跑要过去。姑姑家没有男孩子,而小跑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
两天后,小跑的父亲一个人回来了。晚上,吃过晚饭,小跑的父亲准备给东北的妹妹写封信,报个归程平安,顺便再嘱咐小跑几句话。这当儿,房门吱呦开了。老岳进来了。
老岳说:“大冬天的,小跑上学该戴个棉帽子!”
老岳手里拎着一顶崭新的棉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