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业
一杯清酒里的思念
李树业
李树业,生于1965年,青海省海东市民和县人。青海省作协会员,青海花儿研究会理事,民和县作协会员,民和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人这一生中总会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无可奈何的遗憾。时光如水般逝去,可一些事,一些人,一些日子却是永远难以忘怀的。对于我来说,9月29日是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我奶奶的祭日。无论我有多忙,都要回老家一趟。我知道,每年的这天奶奶都在等着我来和她一块共饮几杯。二十五年了,这自然也就成惯例了。
奶奶一生没有什么嗜好,就是每天都喜欢喝上几口酒。二十五年前的今天,她老人家告别了这个世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时候我刚高中毕业,我没钱,尽管有个心愿:一定要给奶奶买瓶好酒喝,可是当我开始挣钱了,奶奶却永远喝不上了,所以,在奶奶走向天国的这天,我都会到她老人家的坟前,给奶奶敬上几杯。
今天天气不错。朗朗晴空中悬挂着几朵悠闲的白云,坟地边的杨树叶在微微的秋风中闪动着金色的光芒,小鸟在树枝间欢呼跳跃,似乎在欢迎着我这个游子的归来。从钱夹拿出总是带在身上的奶奶的照片,靠放在奶奶的坟头,点燃纸钱香表,摆放好祭祀水果,然后打开精装的青稞酒,先给奶奶敬上三杯,自己也来一杯。看着袅袅青烟轻轻飘上天空,我的思念也随着这淡淡的烟雾在脑海里升腾。
自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和我同吃同睡、同哭同笑的人是奶奶,这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是奶奶,几十年了,一直在我梦里出现的人也是奶奶。记得那是我七岁的时候,调皮的弟弟不小心一把将我从炕上推下去,左小腿肌肉摔伤,发肿,化脓,做手术,整整七天七夜是奶奶抱着我裹着纱布的小腿度过的。半夜痛醒来,看到的是奶奶双膝跪坐,双手抬着我的小腿的艰难样子,昏暗的煤油灯照着奶奶苍老的面容,寒冷的冬夜里回响着奶奶安抚我的轻柔的声音,这个充满了无限爱怜的声音使我忘记了疼痛。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病了的时候总会想起奶奶,总会渴望奶奶轻柔的话语,渴望还能在她那委婉动听、感人肺腑的《鹦鸽经》声里悄然入眠。
怎么也忘不了我九岁时那个风雪交加的冬日。一家人围坐在奶奶炕上的火盆边取暖,总是闲不住的我,把玩着一截从煤炭里捡来的黄铜小管。那个小管很精致,管头被一块黑色的橡胶盖堵塞着,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胶盖中间是一红一黑两条细细的皮线,我使劲一拉,两条皮线被拉出来了,可橡胶盖还是那样死死地盖住管口。我当时想,如果把橡胶盖子用火烧掉,倒掉里面的东西,然后把我的那盒鞭炮一个一个地塞到这个管子里用手拿着放,不是很过瘾吗。于是我把铁丝火棍烧得火红,对准橡胶盖插进去,突然一声巨响,烟雾笼罩了整个房屋,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当时我在想,我还没把鞭炮塞进去,怎么就响了呢?突然姐姐尖叫起来了:他的手,他的手!大家看时,我的那只曾握着小铜管的手血肉模糊,食指尖不翼而飞,拇指指甲连在筋上晃动着,整个手面目全非,我被吓呆了,奶奶过来捧着我血肉模糊的手放声大哭。
此后的一个多月里,是奶奶每晚捧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度过那段痛苦的时光,每当半夜我被痛醒,看到的是奶奶比我还痛苦的表情。还记得奶奶无数次的哭涕:老天爷啊,为啥你炸掉的不是我的手,为啥你要炸掉我的“宝贝疙瘩”的手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小铜管叫“雷管”,是煤矿里用来爆破的,当时幸亏我的左手离身体较远,要不我的小命就没了。我的左手从此变成了残疾,奶奶无奈的哭涕却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因为,我从来没见奶奶哭过,奶奶是很少流泪的,因为奶奶的眼泪早已流干。
奶奶一生共生育了三男四女七个儿女。我的爷爷和两个伯父,还有我两个堂哥,都在非常时期相继饿死的。我父亲1949年参加工作,任职区委秘书,因不慎弄丢了发票,短了区上五百多元钱款而被判贪污罪,去接受“劳教”。由于这个特殊情况,我父亲也就“因祸得福”,没被饥饿夺走生命,成了家里唯一活下来的男丁。我是奶奶的“大孙子”,因而成为奶奶的“命根子”“宝贝疙瘩”。
后来我到县城读高中,每个星期六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夕阳的余晖里,黄昏的古城墙根下,总会看到奶奶在那里等着我,而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把车子停放在老远的地方,跑过去抱着奶奶,奶奶总会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然后,在大兜襟下面的衣兜里掏出一块糖或者水果什么的塞进我的手里,而我呢,也时常会给奶奶带回来点学校食堂的“白面馍馍”或者橘子什么的,奶奶还一个劲地逢人便夸孙子的孝顺呢。
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我们家总会来一些大人,向奶奶问他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她的父亲是哪年去世的,等等类类的问题,奶奶总会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奶奶记着全村好多的事:谁家的孩子哪天生的,谁家的猪是哪天下的,谁家的姑娘是哪天出嫁的,今天日子属啥,明年是啥年,她老人家都知道,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有时候和父亲谈起奶奶,父亲总会说:你的奶奶是个奇人。
奶奶一生勤劳俭朴,吃苦耐劳。奶奶从不睡懒觉,每天天麻麻亮就起床,然后生火,烧水,扫院子,做饭。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在地里干活,所有的家务活,从我记事起都是奶奶在做。奶奶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姑姑们给她做来新衣服,她总舍不得穿,我的记忆中,奶奶一直穿着一身黑色的大兜襟衣服,戴着黑色的圆形绒帽,好像从没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由于奶奶的勤快,她身体很好,没有什么杂病,也很少感冒,很少吃药,92岁的时候还能“捣着”她那裹出来的“三寸金莲”攀梯上房,耳不聋,眼不花。93岁那年突然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
奶奶最大的爱好是喝酒,每天都喝几口,但从来没见奶奶醉过。每当大年初一,所有本家的侄儿、孙子、重孙几十号人都来给奶奶叩头敬酒,她老人家总会来者不拒,一饮而尽,我们家里的孙子们总会替奶奶挡酒,可她还抢着喝呢。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奶奶怎么就那样能喝。
奶奶,您离开我们已经有二十五个年头了,天堂里的您,还是那么的能喝酒吗?如果您想喝就尽情地喝吧,现在您的孙子有能力让您喝上好酒了。奶奶,今天是您的祭日,我来给您老人家敬酒了。奶奶,夕阳在西山头看着我们呢。在这秋日的晚霞里,山也醉了,地也醉了,奶奶,不知道您醉了没有?
奶奶,如今,在您在天之灵的庇佑下您的孙子孙女们都事业有成,个个有车有房,您没见过面的重孙们个个都很优秀,您最小的重孙今年也已踏入高等学府,您不用再担心家里买不起酒,我也不用担心您喝醉。
喝吧,奶奶,青山与您共饮,夕阳和您同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