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作品
流沙,原名李海。2008年开始诗歌习作。作品散见于《青海日报》《青海诗人》《海东时报》《湟水河》等省内各级报刊。
一路向西的风没留下什么,
苍凉的日头没留下什么,
我的马儿在寂寞深处,
一座座山丘,淹没了父母的白发。
我要向西行走,那里的山崖下,
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我要向西行走,那里的草滩上,
奔跑的白云一朵又一朵;
我要向西行走,那里的穹庐旁,
有植入我灵魂的骨头。
穹顶下,总有太多的寂寞,比如一棵
老树披拂下来的枯枝,比如纵横在天幕上
脉络一样的枝叉和隐秘在身后的一些
不知名的迷雾。有人站在石头的路径上,倾听
流动的气体中难以察觉的、枝头抽芽的声音;
有人在归去的路上背负透过树丛逐渐压下来的
云的沉重。石头也是沉重的一部分,只是,
它的内心会随着光线飘浮起来。
树根下有水、洞穴、矿物质和一些骨骸,
那是岁月留给它的馈赠。但它迟缓、疲惫的
思维里总是装着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
有鸟飞落,一些思绪就会被打破;
风雨至,有一些不可言状的痛轻轻滑落。
站立太久了,眼前的世界,陌生而又遥远,
往事虚构在头顶的浮云里,当一层一层的芽叶
在霜雪中飘落,除了刻在内心的年轮又
加深了一层,那些来来往往的背影和
一些温暖过树冠的阳光,已无处可寻。
太阳说:来,朝前走。
——昌耀
太阳,突然迸发出的热浪燃烧在高原大地,
厚重的衣壳下有浓重的汗水开始溢出身体,
我们脚下的河流开始涌动,蓄磅礴之势,
等待巴颜喀拉山上的一声惊雷……
太阳,以永恒的光芒照耀由湖畔游牧而来的子民,
抚慰爹娘,抚慰妻儿,抚慰牛羊和雪峰上不朽的图腾。
我们扯起桅帆,点亮酥油的火把,腰扎射天的箭镞,
展露雄实胸阔,迎着雪豹的吼叫,迎着即将颠覆的雪崩,
走向高原腹地。
太阳,这不朽的金色河流,一直流淌着鹰的翅膀,
让飞翔更高,让飞翔更远。空旷里,由碧蓝的天际,
一对天鹅张开白色的羽翼,鸣叫悠远,神采飞扬。
佛塔披起金色袍衣,镶嵌真言的嘛呢石堆重又燃起
骑士们出征的勇气。
太阳说:来,朝前走。
我这就打开一部经卷,让阳光
把我的身影渗透到里边,做佛的一句六字真言。
我这就打马下山,让浅浅的时光,
在马背上越走越慢,我收割青稞,
头顶着映在天上的蔚蓝。
我这就怀揣一壶马奶,静坐在草甸,
心里的神就在对面的雪山,山脚下,
满眼都是神赐予我的家园。
地冻天寒,鸷鸟归藏,
辽远的苍茫下,只剩冷峻的高原。
在玉树,雪是冬天唯一的遗物,
穹庐,牛羊,经幡和手持牧鞭的人
延盘陀而下,消失在某种记忆里。
雪山上,风凛冽而残忍,将落在地上的雪
重新刮到天上……
我知道雪的寒,知道雪有不同的寒。
而此时,我看见一株株矮小生命,在寒风中摇曳,
像白色的帐幔中,突然迸发出的一缕耀眼的
鹅黄色光芒,晃动着我的眼神。
是一种和极寒的对峙,又像是对死神的
一种嘲弄。我怔愣,在这极静的高原上,
是否存在另一个天堂?生命是否还有另外的通道?
就像这个世界总是有我们未知的东西。
能把根扎进冻土的,除了腊梅、寒菊、雪莲,
还有玉树雪山上的绿绒蒿。这逆袭而来的开放,
是一种倔强的撑开,还是对生命的诘问?
——一丝考量掠过心头:即便,冬天
一直在寒冷的路上,而更多、更坚强的生命注定
要在冰雪中绽放。
身后留下大面积的空白,
眼前就变得狭小和暗淡了。
一直在背对着太阳行走,
追逐着自己的影子,长短、大小、
远近,它都属于另一个不同的你,
你很难契合它虚拟的思想,即便它是你的
黑暗部分。它可以被黑暗收藏,而你不能;
它有太多隐藏起来的秘密;它沉默,从不诘问。
你身后的空白太多,多得有些邪恶;
而路又太长,长到你也无法预知属于它的前程。
当你耽留于观察它的瞬间,对它多一分凝视,
迷茫就会增加一分。
已经无可回头,浪子般的身影,
在现实和不存在之间,终被身后的
空白所吞噬。
我想画下田野,画下田野里春灌后,
覆着薄冰的麦田和依旧等待浇灌的
麦地交织的斑驳,但我画不出,
土地下抽丝一样的萌动。
我画下了小桥、流水、杨柳和鸟儿,
但我画不出,一幅画与脉搏一样的跳动,
和悠扬的鸟鸣的真实性取得联系。
我画不出,鸟儿的羽翅不停地翕动。
我画下了第一缕晨光下耕牛紧绷的力,
和身后催促者挥动的鞭绳,但我画不出,
铮亮的铧犁在翻动僵硬的泥土时
飘浮出的某种气息。
——这是个播种的季节,但我画不出,
已经播种在地里的时辰,和正在播撒的光阴;
我画不出,温暖的阳光是如何被大地和种子
缓慢地吸进胃里。
难画的是:叶芽下的根,是如何
迅速地扎进尚未解冻的泥土。
最难画的是:春耜之后,
有一种给予在天地之间慢慢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