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晴
(内蒙古财经大学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晚唐三十六体流变考
韩雪晴
(内蒙古财经大学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摘要]三十六体不仅在晚唐备受瞩目,在后世各个朝代也颇具影响力,西昆派骈文和西昆体诗歌、三十六体诗等都宗尚三十六体,尽管后世对其褒贬不一,但 “三十六”的余波在中国文学史上始终绵延不绝,在骈文和诗歌领域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关键词]三十六体;西昆派骈文;三十六体诗
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三人生活在同一时代,交往密切,都善作骈文,且在家族兄弟中的排行都是第十六,所以时称“三十六”。他们是晚唐文坛上一个备受瞩目的作家群体,他们的骈文创作风格相近,被后人称为“三十六体”。“三十六体”是晚唐时期的一个重要的骈文体派。 骈文是中国文学所特有的美文,其以隶事、敷藻、丽辞为主要特征。六朝是骈文的形成及全盛时期。骈文由六朝发展至中唐,几经变革,尽弃隶事敷藻,不求偶对声律,骈文已由传统的艺术美文变为经世致用的功利文。三十六体的出现,重新恢复了骈文的艺术特征,是骈文领域的复古。正是这样演进式的回归,使骈文再获生机。
一、西昆派骈文
在骈文领域,受三十六体影响最为深切的就是西昆派骈文。北宋初,以杨亿、刘筠等人为首的馆阁大臣在编书之余,互相唱和,编其诗为《西昆酬唱集》,以李商隐、温庭筠为宗,喜用典故、词藻华艳,号为“西昆体”。宋代沿袭唐代旧制,官方文书仍用骈体,正如洪迈所说:“四六骈俪,于文章家为至浅。然上自朝廷命令诏册,下而缙绅之间笺书祝疏,无所不用。”[1]西昆作家都是朝中馆阁大臣,必然经常写作骈文。其骈文与诗歌一样,也表现为典丽华艳、雕繁砌缛的风格,于北宋文坛自成一派。因此,本文把西昆体作家创作的骈文称之为西昆派骈文。杨亿曾说:“于是收视反听,研精覃思。起居饮食之际,不废咏歌;门庭藩溷之间,悉施刀笔。”[2]P42“刀笔”在这里即代指官方公文。可见,他非常重视诗和骈文的创作。三十六体可谓是骈体应用文的典范,既然西昆体以温李为宗,则杨亿等西昆诸家的骈文创作自然同样推崇三十六体,尤效仿李义山之作法,注重搜罗故典旧事。朱鹤龄《新编李义山文集序》指出:“义山四六,其源出于子山,……迄于宋初,杨、刘刀笔,犹沿习其制,诚厥体中之栴檀薝蔔也已。”[3]钱钟书也认为:“樊南四六与玉溪诗消息相通,犹昌黎文与韩诗也。杨文公(亿)之昆体与其骈文,此物此志。”[4]P8李商隐是“三十六”中作品最多、骈文成就最高、最具代表性的作家,因此学习三十六体,自然以学李商隐为主。可见,西昆体作家的骈文创作也是以三十六体为宗的。对此,还有更明确的说法。翁方纲《三李堂记》说:“义山、柯古之名三十六体,……厥后乃波及西昆。”[5]朱俊升也说:“西昆之制,昉于有唐……追三十六之风流,真能学步。”[6]
与三十六体相比,西昆派骈文已风格渐下,以致有优人挦撦之讥。西昆诸家的骈文创作还是有一定特点的。刘麟生指出:“其实优人讥诮,实为后此效西昆体之过。杨刘诸人所作,典赡富丽,虽不足语于文章上乘,然亦不失于工整一流。如杨大年所作《驾幸河北起居表》,其中云:‘师人多寒,感恩而皆同挟纩;匈奴未灭,受命而孰不忘家!’亦殊雅健可诵。”[7]此言极为公允。孙梅也说:“宋初诸公骈体,精敏工切,不失唐人矩镬。”[8]卷三十三西昆骈文直承三十六体,在宋初颇为盛行。后由于欧、苏等人倡导古文,散文化的宋四六最终取而代之。
西昆派骈文之后,由于宋代古文运动的严厉抨击,三十六体再未掀起大的风潮。但其在骈文领域的影响却未因此而断绝。元、明两代,骈文极度衰落,鲜有名家,几成绝响。清代,骈文再度复兴,大家辈出,三十六体也再度受到一些人的崇尚。
清代官修《四库全书总目》对历代骈文作家作了精要点评。其中在评《陈检讨四六》时对清初骈文大家陈维崧、吴绮和章藻功进行了对比:“国朝以四六名者,初有维崧及吴绮,次则章藻功《思绮堂集》亦颇见称于世。然绮才地稍弱于维崧,藻功欲以新巧胜二家,又遁为别调。譬诸明代之诗,维崧导源于庾信,气脉雄厚如李梦阳之学杜;绮追步于李商隐,风格雅秀如何景明之近中唐;藻功刻意雕琢,纯为宋格,则三袁钟谭之流亚。平心而论,要当以维崧为冠。徒以传颂者太广,摹拟者太众,论者遂以肤廓为疑,如明代之垢北地。实则才力富健,风骨浑成,在诸家之中,独不失六朝、四家之旧格,要不能以挦撦玉溪,归咎三十六体也。”[9]
袁枚在《胡稚威骈体文序》中说:“吾谓稚威之文虽偶实奇。何也?本朝无偶之者也。迦陵、绮园非其偶也。今人不足取,于古人偶之者,玉溪生而止耳。再偶,则唐四家与徐、庾、燕、许也。”[10]他认为李商隐的骈文成就远在徐、庾、燕、许之上,评价极高。此外,蒋士铨认为:“四六至徐庾,可谓当行。王子安奢而淫,李义山纤而薄,然不从王、李两家讨消息,终嫌枯管,不解生花。”[11]孙梅更是把《樊南甲乙》看作是骈体章奏的金绳玉律,他认为樊南四六:“才敛而不肆,体超而不空。学者舍是何从入乎?”[8]卷三十二这些骈文大家对李商隐的骈文都极为推崇并视为学习的典范。朱庭珍在《筱园诗话》中提到:“杨蓉裳、荔裳昆季,学初唐四子及温、李西昆者也,华多实少,有腴词未剪,终累神骨之病。蓉裳颇工四六,诗则品格不高。”[12]可见,学习、推崇温、李以至三十六体的人很多。三十六体骈文在清代被标为典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清代骈文的创作。
二、三十六体诗
“三十六体”在诗歌领域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三十六体”本是骈文,而从北宋初开始,就出现了“三十六体诗”的说法。“最早见于宋代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李商隐)诗五卷,清新纤艳,故旧史称其与温庭筠、段成式齐名,时号三十六体云。’很明显,他认为李商隐之所以与温、段齐名,是由于李的诗清新纤艳。因而,这里所说的三十六体当是指三人的诗。……此后,代代相因,遂成一说。”[13]
三十六体诗是三十六体在流变过程中内涵发生变化的结果,出现这种变化的缘由是多方面的。
首先,骈文并不代表李、温、段三人文学上的最高成就。温、李诗名远在其骈文之上;温庭筠又是花间词鼻祖;段成式以笔记著名,其《酉阳杂俎》名传千古。这就有可能使后人对“三十六”诸家文学成就的体认,并不局限于其骈文。加之历代反骈观念的影响,特别是北宋古文运动对骈文雕繁织缛形式的刻意批评,于是三十六体骈文不断受到诟病,与此同时,“三十六”诸人的诗却倍受推崇,于是,三人的文名渐被诗名所掩,三十六体的指代即发生转变。
其次,三人的诗歌风格与三十六体骈文相似。特别是温庭筠、李商隐的律诗,对仗工稳、音律精切、用典繁密,颇似骈文之风。何焯就认为“义山是以文为诗者”[14]。因此,后人很容易把二者混为一体。
再次,与西昆体的宗尚有关。西昆体是第一个宗法温、李的诗派,其年代距离晚唐最近,且其诗歌和骈文都全力学习温、李。西昆体在当时就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欧阳修《六一诗话》云:“盖自杨刘唱和,《西昆集》行,后进学者争效之,风雅一变,谓‘西昆体’。由是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15]P266其规模之大,影响之深远都是相当显著的。在当时就已有把三十六体与西昆体混为一谈的说法。冯班《评才调集·凡例》云:“杨大年名亿、钱文禧名惟演、晏元献名殊、刘子仪名箔,诸公为西昆体,推尚温助教庭筠、李玉溪商隐、段太常成式,为西昆三十六,以三人各行十六也。”[16]冯武在清康熙年间苏州重刻《西昆酬唱集》序中说:“元和、太和之代,李义山杰起中原,与太原温庭筠、南郡段成式,皆以格韵清拔,才藻优裕,为西昆三十六,以三人俱行十六也。西昆者,取玉山策府之意云尔。赵宋之钱、杨、刘诸君子竟效其体,互相酬唱,悉反江西之旧,制为文锦之章,名曰《西昆酬唱》”[6]P342而西昆体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诗而不是骈文。因此,在几百年后,人们就把西昆体尊尚的温、李诗指为三十六体了。
无论如何,“三十六体诗”的出现恰好说明了三十六体在诗歌领域的重要影响。对于三十六体,虽时有贬词,但学习、推崇它的也代不乏人。正如袁枚所说:“如温、李方是真才,力量还在韩、苏之上。……且学温、李者,唐有韩偓,宋有刘筠、杨亿,皆忠清鲠亮人也。一代名臣,如寇莱公、文潞公、赵清献公,皆西昆诗体,专学温、李者也,得谓之下流乎?”[17]P161-162他对于温李诗的评价非常高。不仅如此,学习效仿“三十六体诗”的人也很多。宋代贺铸曾说:“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18]清代吴仰贤在《小匏庵诗话》中说:“余初学诗,从玉溪生入手。每一握管,不离词藻。童而习之至老,未能摆脱也。”蒋敦复则直接模仿三十六体,他在《啸古堂诗集·拟三十六体四首序》中云:“唐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三家诗,厥旨《离骚》,无伤连 。”其所作这四首诗直接作了三十六体诗,可见,三十六体在宋以后被指为诗歌,而且成为众人创作诗歌时的学习、模仿的典范,在诗歌领域影响深远。
三十六体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了众多的慕效者,因此在骈文和诗歌领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然而世人往往只学其偶俪藻饰的一面,却没有领略其清丽俊拔、寄托遥深的内在风神,形似而神非。正如何焯所说:“叹世之宗仰三十六体者,仅以对属为能事,而莫窥其风刺之妙也。”[14]
三十六体作为一种骈文体派,一方面它重新找回了骈文的艺术特征。其上承六朝风韵,下开宋四六之先声,推动了骈文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另一方面,它对后世也产生了消极影响。三十六体骈文讲究偶对声律,用典繁密,辞藻富赡,因而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幽涩聱牙、过分注重形式的作品。再加上后人变本加厉的因袭模仿,使骈文最终走向了形式化的极端。南宋时期的四六文,更加注重形式的工巧,是骈文极端形式化的典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评价樊南文曰:“以近世四六观之,当时以为工,今未见其工也。”[19]这时的四六文已完全为形式所困,渐至僵涩。可以说,三十六体在给骈文的发展带来转机的同时,也把骈文推向了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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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春辉]
Rheology Textual Research of Thirty-six Parallel Prose of Late Tang Dynasty
HAN Xue-qing
(InnerMongolia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HuhhotInnerMongoliaChina010070)
[收稿日期]2016-04-28
[基金项目]本文系内蒙古社科规划项目《晚唐骈文“三十六体”研究》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号:2013B073。
[作者简介]韩雪晴(蒙古族),女,内蒙古财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
[中图分类号]I207.2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597(2016)02-0035-03
DOI:10.16161/j.issn.1008-0597.2016.0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