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治国
我奶奶是当地有名的接生婆,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挽救过多少生命垂危的产妇和婴儿,谁也说不清楚。我小时候,有一天夜里,家里来了一位穿蒙古长袍的汉子,自报名叫巴图,急急忙忙地说,他媳妇难产,请奶奶去接生。奶奶二话没说,跟着巴图就走。院外一匹拉着勒勒车的枣红马在大杨树上拴着,巴图扶着奶奶上车后,赶着走了。
我的家乡在巴彦淖尔市乌拉特草原最南端,北靠乌拉山,南临黄河滩。乌拉山前及山里是牧区,黄河滩是农区。巴图是牧民,在牧区;我家种地,在农区,大约相距20里路。为了赶路,一出村,巴图快马加鞭,勒勒车飞快地向着乌拉山奔去。
奶奶半月未归,父母十分着急,父亲正要去找,巴图把奶奶送回来了。
我们得知巴图的媳妇叫其其格,奶奶使尽浑身解数,孩子终于生下了,是个女孩,6斤8两,起名托亚。其其格不让奶奶走,叫她多住了几天,并认奶奶为干妈。
自此,其其格姑姑逢年过节,总要带上奶制品来看奶奶,我们小孩也跟着沾光。后来,我到城里念书,并在城里参加了工作,再也没有见着其其格姑姑。
前年,我收到一封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我的乳名,下面写着:“见信速来,姑姑有要事相托。”落款是“其其格姑姑”,并附有一张详细的路线图,在图的左上角写有两个粗体字:盼、盼。
我买了火车票,一路向西,在五原火车站下车,换乘大巴,过了乌加河大桥,直奔海流图镇。在海流图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足足走了一天。太阳快下山时,一个蒙古包出现在面前,我到门前问:“有人吗?”包里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她先没开口,上下打量着我。我猜出个大概,问:“是托亚吧?”她说:“呀!是大哥吧?”其其格姑姑听见我们的谈话,包里传出喊我乳名的声音。
一切都明白了,我连忙跑进蒙古包里。只见其其格姑姑躺着,满脸皱纹。見我进来,她嘴角颤抖着说:“可把你盼来啦!”
原来,前几年,她回我们村看望奶奶,没想到奶奶早已去世。又得知我的父母也相继跟着奶奶走了,她向村里人打听到我的工作单位和地址后,怀着沉痛的心情回来了。
说着,她用颤抖的双手撕开袍子的一角,取出一块银元,放在我手上。我莫名其妙,便问:“姑姑,这……”她说:“这是我当年难产,你奶奶为我接产,生下你托亚妹妹,我对她表示的一点心意。你奶奶死活不要,我把它缝在袍子的一角,一直保存到现在。你拿去换成钱,每年清明节代我买一把鲜花,写上‘其其格女儿敬献,放在你奶奶的坟头。我已九十岁,已经肝癌晚期了。姑姑托你这件事,孩子,你能做到吗?”我连忙说:“您一百个放心,我保证百分之百做到!”
她听了我的话,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布满了笑意,大概是喜极而泣吧,流下几滴眼泪。再看,她两眼紧闭,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