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爆的我有个强大的爸

老汤姆

碰杯的那一瞬，我和他都流泪了，他说：“爸爸不能陪你一辈子。”

1

我爸是个很严格的人，曾经当过老师，总爱对我说教。我妈则是很随和的人，我的一切要求，她都很纵容。

我还小的时候，虽然不懂事，但知道爸爸是个官，有很多的朋友。我的叔叔们是做生意的，他们几个大人都很好面子。

我的老家广东茂名有个新年习俗，叫“年例”，意思是“一年一例”。在这一天，村子里的各个家庭都会大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到农村的家里大吃一顿，庆祝新一年的开始。

家里最风光的那几年，应该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具体的表现，就是那几年的“年例”，农村我家老宅的庭院里停的车是最多的。我会和堂弟站在楼顶的彩旗旁，趴在栏杆上，一辆一辆地数。

爆竹炸开的那一刻，红色纸片满天地飞。爸爸在楼下，笑嘻嘻地用力握着来宾们的手。

隐约听到爸爸在呼唤我的名字，就跑到一楼的大门前。他一把抱起我，对来宾们说：“这是我儿子。”我腼腆地把头埋进他的脖子和肩膀之间。然后就听到来宾开我的玩笑，说我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害羞。我才不怕他们，因为他们都怕我爸爸。

2

通常这个环节过后，就进入了一个特别的环节。

老宅子的二楼客厅有一张乒乓球台，来宾们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这个时候，我会站在乒乓球台的一头，等待着来宾的孩子一个个上前来向我挑战。

因为这里是我的主场，爸爸站在我的身后。我每赢一球大家都会起哄欢呼，输球了大家就会默契地闭嘴，所以我几乎场场都赢。

有时候，某个大人会接过他家孩子的球拍，上前来和我说：“叔叔跟你打一局，你输了的话就罚你爸爸喝酒。”

我很好胜，加上又不喜欢我爸爸喝酒，所以很卖力地打赢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待会儿的酒桌上，爸爸还是被灌得不省人事。

他说：“大家喝得高兴！”

但我看他的表情，却感觉并没有多享受。那时候就觉得，大人们的心思真难懂。不过我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认定了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没有一个孩子或是大人能打赢我。

3

有个周末，爸爸见我做作业心不在焉，便跟我说：“咱们爷俩去打球吧。”好像我没有怎么和他交过手，便愉快地答应了。

那天，我却怎么也打不赢他。几局过后，我才意识到其实我打得很烂，于是我不争气地哭了，还边哭边发脾气，埋怨他怎么可以打赢我。

爸爸没有安慰我，只是用很严肃的眼神盯着我，说：“哭什么？打不赢你就能发脾气了？”

我强忍住眼泪，但还是止不住抽噎。我的心里终于明白，我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因为有个强大的爸爸。

自己技术不精而输掉比赛，没有资格哭和发脾气。

但我很好胜，于是在暑假时报了乒乓球班。那时候，我天天去练球，差点和发球器成了好朋友，学会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发球方式。

再后来和爸爸打球时，他只能偶尔赢我一局；过了些日子，他便再也没有一局能够赢我了。

休息时，我俩满头大汗，他微笑着和我说：“你进步很大，爸爸一点儿也没有让你。”我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份自豪，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输而难过。

之后和他打球，输赢是完全由我掌控的了，偶尔我会让爸爸赢几局，然后对他说：“呐，你宝刀未老。”

他会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想当年我可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

我默默喝水，知道有时输掉了比赛，心里会有份甜蜜。突然就觉得，输赢不过如此，其实不必介怀。

4

上初中后，我的成绩变得很烂，妈妈知道我很爱打乒乓球，就对我说：“考进前20名，就奖励一块新拍子给你，木材和胶片你随便挑。”

我自然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平时全级500名左右的我，考了全级26名。班主任觉得很蹊跷，找我谈话，问我有没有作弊。

我说了我是为了那个新拍子才拼命复习的，班主任挺欣慰的，她打了个电话给我妈妈，说：“这孩子很难得，买给他吧。”

妈妈没想到我笼络了班主任，但她还是答应了。我想她只是想让我进步，名次只是乱说的而已。

周末我们去挑了拍子，木材、胶片、护拍贴和保护套，加起来花了两千多元，但妈妈丝毫不心疼，她说她很欣慰。

然而，买了新的拍子后，我却变得很骄傲，认为学习是件可以速成的事情，便开始颓废了。

后来，我疯狂地爱上了打篮球，中午不睡觉去打球，下午放学不吃饭去打球，晒得像根黑炭一样。

打篮球最不好的事情就是会着迷，我很享受在赛场上被许多女孩子看着，大家都在欢呼的场景。于是，我就忘了要学习，每天都盼着等着放学打班际联赛，打到兴头上还有可能打群架，总之很快活，比读书快活。

这样子度过的初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球技没有好到能当职业运动员，又荒废了学业，我自然考了个很不堪的分数。

5

因为弱爆的我有个强大的爸爸，后来我还是进了重点中学的重点班。中考以后，我极少能跟着父亲去应酬，我猜想，或许曾经能让他赢得恭维的我已经成为他的耻辱。

终于有一天，他又喝醉了，说出了心里话，他说：“你的中考成绩是我人生中的耻辱。”

他说完，他便在沙发上昏睡过去。我和妈妈一起用力才把他扛到床上。我回到房间，当然是又是很不争气地在哭，妈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当初给你买了很贵的拍子，是想鼓励你，可你后来呢？”

我没有出声，豆大的眼泪在滴。

“我知道你有点小聪明，但读书是要靠勤奋的，不是一两天的事，你爸爸读书时从来都是市里的第一名，所以他也认为你本应很棒！”

我点点头，但其实我不知道。那时我快升高二了，在那之前我还是很顽劣的。那晚之后，我剃了个小平头，洗心革面。

6

后来，我考上大学了，那是一间在广东地区名声还不错的大学。知道结果那晚，他到我房间来，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们聊了很多，他很开心，为我摆了一席“大学酒”。当年我中学时的放荡不羁成为了酒桌上的笑谈，一切都风轻云淡了。

气氛正热的时候，大家起哄说：“你有这样的成绩，要感谢你的爸爸。”

他坐在酒桌上最正中的位置，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和妈妈贴着坐，情商极高的我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举起酒杯向爸爸走去，我对他说：“你可以放心了，我考上大学了，谢谢你的栽培。”

碰杯的那一瞬，我和他都流泪了，他说：“爸爸不能陪你一辈子。”

那一刻，我才明白，這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别人，也从来没有什么是为了爸爸的面子，从头到尾我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的未来，再强大的老爸也不能陪我走到永远。

王颉摘自《大学生·能力博士》2015年第11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