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写字的书法家

孙德纯

认识王童性老师的那天，他被人围着，正在制作大毛笔，海绵块在他的手掌里慢慢被剪成毛笔头的形状，一根P V C管从粗的那头插进去，不一会儿，笔就做好了，一名青年连声说着谢谢。

他把笔蘸满水，写下了“厚德载物”。横不打弯，竖不颤抖，弯钩的时候十分洒脱。

70岁的王童性以颜体楷书见长，是朝阳区书画研究分会的理事。

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喊着：“王爷爷给我们判作业吧。”一沓子米字格纸摆在了王老师面前。王老师向我推荐：“那位是我的老师刘澜波，我们在这儿认识十几年了。”

五六米远的那位老人就是“地书”元老刘澜波，他个子不高，手里的笔却是最大的。十几个人围了他两层，有拿着笔的，有拉着小菜车的，有给老人照相的。

老人底气十足地说道：“我今年95啦，在这里写了15年地书，以前我每天从红庙骑车来，被人家撞过一次，孩子不让骑了！”

他抬手一指南墙边的轮椅：“一到9点儿子就把我推走喽。”墙边六十多岁的儿子冲着我们微微一笑。

“这儿百分之九十写字的人都是我的学生。你们问问去，中山公园、景山公园、北海公园，北京城里哪儿没有我的学生！地书与案书不同，但写的都是中国书法，既然是传统的，就要有规矩，先得学做人，还得心静。”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小水桶那儿，稳稳当当像蘸墨汁一样在桶边沿舔着笔，我直直地盯著那小油漆桶里的水被粗大的海绵笔头迅速吸走，老爷子哈哈一笑：“掂掂，连笔带水有两斤多重。”“您拿它累么？”我不由得问道。“这就是锻炼，笔是我发明的，拿着它写字，动的是全身的劲儿。”他把我带进了圈儿里，一手叉腰一手慢条斯理地写着字，到了细微处，每一笔都能写出筷子粗细的笔画，像是打太极，令大家啧啧称赞。

要说团结湖写地书的老爷子，还有一位特别有名的“龙老爷子”。

“龙老爷子”是我给瘦瘦高高的张振义起的外号，那是他为2012年伦敦奥运会中国运动员领奖服上设计了一个“龙”字的缘故。

伦敦奥运会期间，媒体记者纷纷找到张老爷子，京城上下传开团结湖飞出了一条中国龙。有一天他喊住我说：“我告诉你啊，老有人给我成箱成箱地送纸送墨，这下我可以多多给大家写字了！”

这老爷子每在地上写一首诗，就用山西普通话讲一遍字的结构和诗的背景，并说：“会写字呀，可有好处啦。解放那年我18岁，一进京就去了人民银行工作。‘文革时我是县委书记，在台上被批斗、关‘黑屋，天天学习写字，没纸了就在土地上写、沙地上写，越写越爱书法、越爱古诗文，越写心里越宽敞。”

他把用小楷抄好的乾隆御题《燕京八景》分发给书法爱好者，连手抄自制的两本《草书诀》也被人求走了。旁边的人对他说：“这傻老头儿，人家拿你这张纸在别处卖二十多块钱呢！”老爷子一乐：“卖就卖吧，他们需要呗。”

也有外国人迷上地书的，她是年过半百的美国纽约人类学家司徒安女士，在北京大学研究中国老年人生活的课题，听王童性老师讲书法课时迷上地书：“太神奇了！”为深入了解，她在附近租房五年，每天8点到公园东门写字并同步拍摄写地书的全过程。她的纪录片《水书》展示了中国人神奇的书法和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纪录片在2009年“第九届北京独立影像展”中获奖。

司徒安女士这样写道：“他们相聚一起又都形单影只。在书写的水渍蒸发、消散之前，他们想让字迹显影得缓慢一些，保持得长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