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根喜
1933年6月18日凌晨,天还没亮,聚集在望平街(汉口路、山东路)的报贩子争先恐后地抱着一捆捆还带着印报机余温的《申报》,撒腿奔向大街小巷,边奔边喊:“卖报,卖报,荣记大世界刚刚发生火热嗒嗒滚的凶杀血案,经理唐嘉鹏被人连开几枪,当场翘了辫子!”“老牌大亨黄金荣得意门生,半夜里厢乱枪毙命。背后新闻云山雾罩……”
这件发生不到三个钟头的血案,《申报》以最快的速度,在社会新闻版抢先报道。一时间,上海滩从法租界巡捕房当局的办公室,到平头百姓的饭桌上,爆炒出了几个热点话题:谁敢枪杀老牌大亨黄金荣的得力干将?为啥要杀唐?啥人敢在黄大亨的荣记大世界门前杀人?老牌大亨黄金荣肯善罢甘休吗?上海滩因此又会爆啥样的“大事件”?总之,上海滩又热闹了……
下半夜,居住在“钧培里”的黄金荣被管家程锡文从睡梦中叫醒。惊闻门生被人枪杀,他不禁为之震怒!这件事的本身就是对他“黄门”的公然挑衅。这在他二十多年的黑道生涯里,是从未发生的事。是咯!他黄金荣只要跺一跺脚,上海滩江湖、黑道都要震三震的。况且,凶手居然敢公开枪杀他从众多门生里挑出来的、在青帮里也算是“悟”字辈的狠角色。更令他落不下面子的是,枪杀案就发生在他的领地法租界。这让他这个当年的法租界威风八面的华人督察长一点“台型(面子)”都没有,可以说是威风扫地!
怒火中烧的黄大亨当即发出“条头(号令)”要召集徒子徒孙,哪怕将上海滩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凶手,为唐嘉鹏报仇雪恨!“智库”管家程锡文与媳妇李志清是清醒的:凶手既然不惮黄门,来头一定不小。如果贸然行事,弄不好会出更大的事。况且,黄金荣从法租界警务处华人督察长的位子上退休已有五年了,虽说还担着个顾问的名头,但权力已大不如前,就连原先的小跟班、如今“三大亨”之一的杜月笙也改了辈份,从以前的“金荣爷叔”到了“金荣阿哥”。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血案,黄门不能鲁莽行事。在他们的再三相劝下,黄金荣只得将一腔忿怒暂且压下,派出得力小徒出门去打听血案的原委,并电告二位青帮大亨“通”字辈人物的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从未入过青帮,也没有辈份,是个倥子),商议如何处置。
天明时分,唐嘉鹏的门徒王文奎向祖师爷黄金荣报告了案件的经过:1933年6月18日,梅雨季节的上海滩,温润而富有梦幻。入夜时分,坐落在法租界“洋泾浜”西新街的“荣记大世界游乐场”铅华依旧。此刻,尽管露天剧场已谢幕落场而显得有些冷清,但横跨在场院空中的走廊上,依旧是声色一片。那些浓妆艳抹的穿着薄薄短袖旗袍的“搭客娘姨”(旧上海夜幕下,游荡在街头拉客的低档妓女),扭着腰肢,在游不归宿的“白相人”、游客面前大秀“三围”,还不时地发出浪笑淫语,与之打情骂俏。
当窗外对马路上的大自鸣钟敲响了十一下时,经理室里,“荣记大世界游乐场”第二任经理唐嘉鹏(乳名阿裕。浙江宁海人)刚刚送走一班江湖朋友,评书艺人、同门师弟吴玉荪就走了进来,招呼他一起去吃夜宵。
自备轿车还没来,唐嘉鹏与吴玉荪只得站在门边等候。当他的眼角扫到游乐场门东边,便发觉有些异常:两个衣衫不整的醉汉相扶着,步履歪斜地向门口走来。没等他思索,其中略胖一点的汉子一个踉跄,便扑到了他的跟前,张口将一口秽物吐在了他的皮鞋上。
“瘪三!”脾气一向暴躁的唐嘉鹏骂着,扬起手就要给那人一记耳光。没等他的手掌往下落,汉子掏出一支手枪,对准唐嘉鹏的胸膛,“啪,啪啪……”一连开了六枪。鲜血顿时就从唐嘉鹏的胸前、肚腹、后背,冒了出来。与此同时,另一个男子也掏出手枪冲着唐嘉鹏“啪啪啪!”开了三枪。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唐嘉鹏,吴玉荪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直抖。枪声一响,大世界门前的过路人、看客、妓女全都夺路而逃……
这时,司机徐阿荣开着唐嘉鹏的车刚刚赶到,坐在副驾上的王文奎见师父被枪杀,赶紧拉开车门蹿了出来,掏出手枪,欲向凶手开枪。然而,在混乱的人群里很难对准目标。瞬地,他瞥见了一个人。谁?天蟾舞台老板、青帮“通”字辈、“崇德堂”堂主、外号“江北大亨”顾竹轩的关山门徒弟,绰号“小钢炮”的王兴高!
救人要紧!王文奎顾不得追寻凶手,一把抱起血肉模糊的唐嘉鹏上了自备汽车,飞快地向地处白克路(今凤阳路)南端的宝隆医院(今长征医院)驶去。尽管德籍外科医生医技高明,但终因伤势过重,唐嘉鹏于凌晨毙命!
杜月笙应召来到了“钧培里”,听罢情况介绍,顿觉左右为难:帮吧,力不从心。莫看他这几年在政商两界混得风生水起,但杜门中缺的就是打打杀杀的狠角色;不帮嘛,也说不过去。想当年,若不是得了黄金荣夫人桂生姐的提拔与黄的栽培,至今他还是黄浦滩十六浦一个靠卖水果为生的小混混,又怎能跻身于“三大亨”之列?于是,素有“小诸葛”之称的他眼珠一转,说:“金荣阿哥。这种事体,我不会袖手旁观,但不能操之过急,慢慢地来……”
黄金荣听罢,心里齁(恨)啊! 侬小贼,如今羽毛丰满了,有了钞票有了社会地位就不买我的账了。眼下我黄门有难,侬倒好,跟我打起“太极推手”……至于那个小名叫“阿虎”的张啸林,本就是个滑头货,想请他出面与黑道上的杀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真是捏鼻头做梦!
见公爹一筹莫展,李志清也齁!是咯,这叫“落时的凤凰不如鸡”。看着黄门的势力日薄西山走下坡路,杜大亨居然如此表态,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光埋怨也于事无补。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今这个世界,求人不如求自己,有难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于是,她建议请时任法租界警务处华人督察长、也是黄金荣门徒的金九龄出面帮忙侦破血案。
这一建议,令黄金荣心窍大开。是啊!阿九这个人还是蛮重情义的,又实权在握,请他出山,十有八九能办成事。况且,血案就发生在他管辖的法租界,也是分内的事。这一动议,连程锡文也为之叫好。得了公爹的认可,李志清拎起电话召来法租界现任华人督察长、黄门之徒金九龄。
金九龄觉得此事发生在他的辖区,出面破案本就是分内的事。况且,师父对他又恩重如山。当着黄金荣的面,金九龄拍着胸脯让师父放心:一定尽快破案,将凶手缉拿归案,为师父出这口恶气!
金九龄原本是“陆家宅桥”桥北一家“咸肉庄”(低等私娼)女老板手下的马崽。为了求得保护,女老板与时任法租界中央捕房“包打听(密探)”的黄金荣姘得火热。一来二去,金九龄就与黄金荣熟识。黄金荣也蛮喜欢这个小跑腿的。后来,黄金荣得势暴发了,金九龄就成了黄金荣的门生,并且借他的势力,当上了巡捕,还在法租界开起了人力车行,当上了老板。如今又由退休后的黄金荣力荐,登上了华人督察长的高位。
金九龄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他知道,有关师兄唐嘉鹏的往事,大管家程锡文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于是,他就约请程锡文小酌,向其讨教。酒酣耳热之际,程锡文说出几种与“杀唐案”相关联的猜想:
一种猜想是,黄门内讧。这是起于“荣记大世界”第一任经理,也是黄金荣得力臂膀、黄门“苏州帮”帮主陈荣生被暗杀一事。那是在年初的一个夜晚,陈荣生去天蟾舞台看梅兰芳先生主演的新编历史剧《抗金兵》。散戏后,他到了后台与梅先生寒暄一番就从化妆间出了剧场。孰料,此时,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蒙面人,向他连开三枪。
对于陈荣生之死,虽有多种猜测,但多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作为陈荣生的铁哥儿们、有着“流氓律师”绰号的许福保却咬定凶手是黄门“宁波帮”帮主唐嘉鹏的徒弟王文奎。理由明显:“大世界”经理一职是个肥缺,谁都想染指以尝鼎一脔。而黄门中“苏州帮”、“宁波帮”芥蒂颇深,也都觊觎经理一职。其中,“苏州帮”是由黄金荣起家的贴心门徒所组成,陈荣生当上经理,也是情理与意料中的事。然而,唐嘉鹏自恃敢打敢杀、门徒凶悍及聪颖过人,所以对陈荣生坐着经理宝座甚为不服。
果不其然,一俟陈荣生身亡,“苏州帮”就群龙无首,而“宁波帮”则更是咄咄逼人。加上李志清对仪表堂堂的唐嘉鹏颇有好感,于是唐嘉鹏顺顺当当地荣任“大世界”经理。于此,包括许福保在内的“苏州帮”怎善罢甘休,极有可能铤而走险买通杀手,剪除唐嘉鹏为帮主报仇……
第二种猜想是,唐嘉鹏之死与八仙桥“跷脚宝根”门徒王金奎有关。唐嘉鹏原系浙江宁海县东大街棕绳店里的小伙计。因为不甘于埋没在穷乡僻壤,就带上胞妹唐又美来到“遍地是黄金”的上海滩闯荡。起先,人地两疏的他拜在了西藏中路一带的“八仙桥”青帮“通”字辈的“跷脚宝根”门下。由于宝根势单力薄,只能收收附近菜场小贩的“保护费”,唐嘉鹏觉得出息不大,就生出了跳槽的念头,改换门庭投靠了黄金荣。
王金奎与唐嘉鹏的徒弟王文奎是亲兄弟俩。当年,他们都是投在“跷脚宝根”门下为徒的。后来,唐嘉鹏背叛师门时,弟弟王文奎就跟着一起走了。王金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非但不肯与弟弟一起背叛师门,而且,还好言相劝,并对唐嘉鹏的做法表示反对。然而,铁了心要跟唐嘉鹏一起发达的王文奎与哥哥割袍断义。从此,一对亲兄弟成了冤家。唐嘉鹏的背信弃义令“跷脚宝根”气郁不已。不多时,他就忧郁而死。王金奎发誓要为师父出口气……
第三种猜想是,原黄门小财务冯志铭可能与此案有关。1931年,黄金荣欲在坟山东路边的“黄家祠堂”造一座花园(今桂林公园)。那是因为其父炳泉与母亲邹氏合葬于此,也算是黄金荣祭祀亡灵之地。由于此地风景与风水均佳,黄金荣便筹措资金建造“黄家花园”。一时间,黄门徒子徒孙率先捐款,各界人士也慷慨解囊,共募得360万元,用于造园是绰绰有余了。是时,冯志荣与唐嘉鹏便是李志清委派负责登记造册的两名主管。一俟花园竣工、开园,李志清发觉账上资金已所剩无几。为此,黄金荣就交关不开心,要求彻查。唐嘉鹏听得风声,便在李志清面前恶人先告状,诬陷冯志荣贪污公款。其实,冯志荣是清白之人,但由于李志清对唐的印象颇好,这笔糊涂账就算在了冯志荣一个人头上。黄金荣一怒之下,就要按“家法”处置,这时,李志清出面求情从宽发落,遂将冯志荣逐出黄门。流落江湖的冯志荣放出话,一定要给唐嘉鹏一点颜色看看……
“唉!总之,阿裕自从得了师父的信任,又自恃‘宁波帮人多势众,就不拿同门兄弟当回事,傲得很,得罪的人太多。更不把我这个‘江北人放在眼里。所以,我也吃不准到底是啥人买凶杀唐……”金九龄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说。
“嘿。九龄老弟,我还得到门里兄弟的密报,说是这个赤佬跟大少奶奶也有点花头经……这件事虽未张扬出去,但也弄得老头子蛮光火。他的死,是不是老头子……”程锡文压低嗓音说。
“大少奶奶的品行一向端正,这是人所共知的嘛。哪能会和手下的人缠夹不清……再说了,阿裕是黄门的最后一张王牌,老头子哪能会……”金九龄困惑了。
“难说的……老头子是极要面子的人。弄不好,他暗地里出此狠招,也未尝没有可能!”程锡文啧了啧嘴说。
“乖乖龙的冬!这么多的假设,你让我怎么去查?”金九龄苦着脸说。
“我再说一条线索给你听吧……”程锡文索性一张唱片放到底。
程锡文几乎是脸贴脸地告知:王文奎在凶杀案的当时,看到了顾门的关山门弟子、绰号“小钢炮”的王兴高。弄不好,这件凶案是顾门所为!
顾门?“江北大亨”的顾竹轩!金九龄不由地暗自叫苦不迭:顾竹轩手下的门徒多有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且“盘口”赵来越大;此公不好惹啊! 正当金九龄一筹莫展时,几天后在戈登路(今江宁路)上发生一件意外的小案子,却让“杀唐案”峰回路转。
1933年6月24日晚8时左右,戈登路转角上,有两个一胖一瘦人影在游荡。身高体胖的汉子名叫赵广福,那个手里拎着一只蓝布包袱的瘦小个子名叫王有才。
这时,两个腰里别着手枪,手里捏着警棍子正在值勤巡逻的“红头阿三”(公共租界印度籍锡克族人巡捕)朝戈登路走来。当他们来到这一胖一瘦的两人面前时,便站住了。其中一个巡捕问赵广福:这么晚了,站在这里干什么?赵广福竟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另一名巡捕即掏出手枪顶在了他的胸口。没想到,先前立在墙边一动也不动的王有才,突然扔下手里的蓝布包袱,拔脚就奔……那巡捕身高腿长,甩开长腿就追。他边追,边掏出腰里的手枪,向空中“啪、啪!”放了两枪。王有才一个惊骇,双腿一软跌倒了。当那个瘦长腿的印度巡捕押着王有才回到戈登路时,又有几个华人巡捕闻声赶了过来。一位华人巡捕俯身拾起了先前被王有才扔在地上的那只布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藏着一把手枪,还有子弹!不由分说,两个巡捕便一拥而上,摸出吊在西式短警裤腰上的手铐,几声“卡嚓!”将赵广福、王有才给铐上了……
当赵广福、王有才被带进普陀捕房后,即被作了简单的讯问笔录,并制作成《解押单》:嫌犯赵广福,江苏江都人,现年28岁;住本市闸北普善路草棚内;职业,木匠,来沪6年;嫌犯王有才,江苏江都人,现年25岁;住本市闸北普善路草棚内;职业,黄包车夫,来沪4年。巡捕房虽截获了枪支、弹药,但现场并无犯罪行为,故很难定罪,此事也就先被搁置在旁边。嫌疑人木匠赵广福、车夫王有才也就被羁押在普陀捕房,候审……
10月12日晚。借坐落在河南南路、江西中路间的四马路的美国总会举办西班牙国庆庆典之际,法租界警务处总巡罗兰德·萨尔礼向公共租界巡捕房总巡罗斯吐露了不久前发生在“荣记大世界游乐场”的枪杀案,并随口问起公共租界有否相关线索?罗斯突然想起在押的赵广福、王有才这两个人犯,是带枪的嫌犯,问他是否感兴趣。凭着职业警觉,萨尔礼当即放下酒杯与罗斯一起出了门,不几步路就走进了近在咫尺的公共租界总局总巡捕房(今福州路185号)。尽管案卷仅几页,但萨尔礼似觉“有戏”!他便将手枪带回总巡捕房,又连夜将法、印、华捕,以及金九龄在内的警员全部紧急召集在一起,通报了情况,并等候验枪结果。没想到,嫌疑犯所携带的子弹,与大世界门前枪手在作案现场遗留的弹壳合为一体,且可以证实手枪为其发射器具。这就是说,两犯极有可能就是“杀唐案”的凶手!
金九龄为之兴奋不己:原以为是死案的事,突然间就峰回路转。于是,他将两嫌犯引渡、提审。赵广福、王有才尽管都是“老油子”,但金九龄也不是吃素的:在烧红的烙铁伸向胸脯的那一刻,二犯终于开口招供:那天,木匠赵广福没有出门去寻活儿干。同乡同行的周明祥(周二木匠)拉他去恒丰路桥堍下的“老虎灶”吃茶。话题就是一个:有人愿意出钱,买他们去杀人。事成之后,酬金都是现大洋。穷极无聊的赵广福一口应承。周明祥便带着他出了门,来到仁和茶楼。上了楼,进了包房,赵广福就看见心狠手辣的小痞子顾敦扬、拉黄包车的苦力张亭贵两人。张亭贵开门见山地将暗杀唐嘉鹏的计划说了一遍,并指定枪手为顾敦扬、赵广福。手枪由另一个名叫孙二的人负责用黄包车运到现场。6月17日夜12点正,赵广福准时来到“大世界”附近的一家茶庄与张亭贵碰了面。与此同时,顾敦扬也出现在大世界对面的那座大钟下。这时,孙二拉着一辆空黄包车奔了过来,在大世界对面的那高高竖着的大钟下停了下来。这时,张亭贵拍了拍赵广福的肩膀,一起穿过马路来到大钟下,孙二翻开车上的座板,取出两支枪和子弹,交给了张亭贵。张亭贵将手枪、子弹分别交给了顾敦扬、赵广福。另外,还交给他们一人一小瓶高粱酒,佯装醉汉。顾、赵二人将手枪藏进衣襟里,便向大世界走去。他们咪着酒,东游西荡……当唐嘉鹏在午夜一时出现在大世界门口,顾敦扬首先冲上去,向唐嘉鹏开枪……问题接着就出来了:谁是“杀唐案”的幕后主使人?此人与唐嘉鹏有何仇恨,以致于要买凶杀人?
“从买通赵广福的情况来看,王金奎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金九龄的推断,不无道理:冯志铭固然对唐嘉鹏恨之入骨,但他没有这个胆量不说,毕竟还是黄门中人。买凶杀唐容易,但老头子黄金荣这一关难过。王金奎则不然。此人极讲义气。唐嘉鹏背叛师门,活活气死师父,令他耿耿于怀,以致于坚执地与亲兄弟王文奎断了手足之情,还扬言要对唐嘉鹏“执行家法”。
于是,金九龄从赵广福的交代中,顺藤摸瓜追寻到了张亭贵,并实施了抓捕。尽管抓住了张亭贵是一件幸事,但还有主凶顾敦扬、杀手介绍人周二木匠、运枪的孙二,都音讯杳无。金九龄估计:周二木匠、顾敦扬、孙二已经离开上海,下落不明……
金九龄也有意外发现:凶手赵广福、张亭贵,还有负案潜逃的周二木匠,尤其是那个主凶杀手顾敦扬,都是“小钢炮”的徒弟……
听罢金九龄的汇报,程锡文的精神为之一振,当即向黄金荣提出“一石二鸟”之计:通过抓捕王兴高,以“杀唐案”提起诉讼,一枪不发,一刀不动,就可以达到打垮江湖上的对手、“江北大亨”顾竹轩,以重整黄门独霸上海滩的威权!
深夜时分,当王兴高从恺文自路(今金陵中路)“黄金茂酒店”包房与门徒拆完营业账后,便回家去。刚要开门,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他惊觉地伸手往后腰里摸枪,己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几条人影扑了上来。武功高强的王兴高跃起身子飞上了墙,又一个反蹬,转了身子。与此同时,他双拳齐挥,加上飞腿脚挡,那几个便衣巡捕全都被打翻在地。接着,又有几个人扑了上来。王兴高哇哇高喊:“嗨嗨……老子长远没松筋骨了……孙子!来来,陪爷们玩玩……”说着,他从腰里抽出两把匕首,上下翻飞,银光烁烁;匕首到处,便听得“哇哇!”乱叫声。也许是玩够了,王兴高将那两把匕首“嗖!嗖!”地飞了出去,刺中了两个巡捕后,便大吼一声:“老子失陪了!”说罢,他从后腰拔出手枪,“当当!”朝天开了两枪,便飞身翻上了墙。这时,金九龄一看情势不好,抬手就是一枪,击中了“小钢炮”的腿。王兴高“扑通!”应声摔落。同时,几支手枪一齐顶着他的脑门。王兴高被一伙探员、巡捕连推带搡地塞进一辆小汽车里,飞也似地驶走了。
刑讯室里,金九龄尽管用上了烙刑、电椅等酷刑,硬汉王兴高至死不招供。望着被拖出去的王兴高,金九龄焦虑不安了:看来,“杀唐案”怕是要走进死弄堂了。还是程锡文支了招:在“减刑期、亦可免罪释放”的诱饵下,赵、王、张三犯一口咬定“杀唐案”的后台是顾竹轩!
金九龄迅及与江苏第二特区地方法院一行人冲进了天蟾舞台,向正在看戏的顾竹轩出示了一纸由王思默王院长亲笔签署的拘捕令:“案查,本院受理郭唐又美(系唐嘉鹏的胞妹,因夫家姓郭,故称郭唐又美)诉告顾竹轩杀人一案,拟郭唐又美状称胞兄被人枪杀,系顾竹轩主使,请求行文法租界警务处将顾竹轩拘案侦查……”
金九龄很给面子,几辆汽车并没有停在天蟾舞台门前,而是不事声张地等候在剧场后门的汕头路上。
“顾竹轩教唆杀人案”由上海特区第二地方法院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十九日上午十时正,准时开庭。经过双方律师拉锯式控辩,法庭判处顾竹轩有期徒刑十五年!这一判决,恼怒了顾门众徒。他们不断在上海闹市滋乱生事,且痛下杀手,加之顾门律师坚持上诉,杜、黄不得已而做出妥协;在被关押一年后,法院以取保候审方式,将顾竹轩释放。“杀唐案”虽画上了句号,但顾竹轩与黄、杜两大亨就此结下了怨仇,并演绎出新的江湖争斗,那是后话了。
(责编/方红艳 插图/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