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晗
大多数人喜爱谎言,不仅因为包裹着欲望的巧言令色使他们沉迷于其中,更畏惧真相大白之后的晴天霹雳。
也许“性格决定命运”的魔咒作祟,那些严肃的猎奇者注定一生都在苦苦追寻掩埋于历史裂隙的事实。因为他们相信,历史容不得谎言。正如德国记者君特·瓦尔拉夫(Gunter Wallraff)洞察到了德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其虚伪和统治阶级意识的残酷,民主制度之中的种族隔离,决心以欺骗的手段来揭发社会的欺骗。以他为代表的先行者引领着一种探寻真理的方向。
身为前台北市副市长的千金,旅英华人记者白晓红毅然放弃优越的生活,戴着面具潜入地下工厂,为公众和媒体的视野敞开了一扇通往悲惨世界的神秘之门。
在《隐形生产线》的字里行间,流淌着大陆移民性工作者背井离乡的汗水与泪水,还有他们无法言说的辛酸往事。
多佛港五十八名非法移民在货柜车中窒息死亡,莫克姆湾二十三名拾贝的中国劳工溺死在涨潮的海上。本世纪初在英国接连两起的悲剧令身为记者的白晓红感到无比震惊,在面对此类悲剧时,英国社会向来表现出一种漠然的态度。
偷渡客将自己的命运交予“蛇头”手中,最终如同货品一般惨死于货柜车中,生存权被国界残酷地切断,但是整件悲剧在英国媒体的呈现下,几乎成了华人对华人施行的又一次罪行,也就是说,英国政府的移民政策无须负任何责任。如此权力的推诿从海上轮渡蔓延到了诸如加工厂、电子厂、成衣厂、农场等移民者聚集的“华人社区”。虽然政府表示所有劳工不论身份和国籍都受到健康安全法规的保护,但事实上,无证移民劳工的死亡经常是没有记录的。
全球化带来了资本的自由,金钱王国令无数人神往,与此同时也让他们身陷囹圄。
非法移民者以身家性命作为筹码奔赴未知的国度,然而他们用生命打拼来的生活却无从享受,所幻想的美梦在沉沦中化为泡影。
没有资本的人,注定成为资本消耗的一枚筹码。
移民劳工的世界是英国社会一个不为人知的最底层世界。这个地下世界供应着主流英国的每日所需,是一个庞大的、隐形的生产线。非法移民劳工在主流英国以及成为历史的“血汗工厂时代”仍旧存在,他们没有身份,没有权利,没有声音,大多从事本地工人不愿从事的行业:低薪、危险性较高、无前景的工作。社会整体对移民群体缺乏认识,制度的偏见默许了剥夺“次等公民”现象存在,这些最终都映射到媒体对此类悲剧漠然的态度上,这也是促使白晓红奋不顾身投入到卧底报道探索剥削的锁链,揭示事实真相的动因。
正如她所说的,“当你站在一个客观的观察者的位置时,距离可能造成你失去真实性。”就如同被被访者猝不及防地问道:“你自己如果不曾亲身体验过,怎么能真正了解这种生活是怎么过的?”相较于一般的采访,进行非传统的暗访除了要具备媒体人的素质,还需要过于常人的勇气和顽强的意志力。
从《华人耳语:英国华人劳工不为人知的故事》到《隐形生产线》,十年卧底生涯,往返于不见天日的地下工厂与工作案头之间,促成了一篇篇体验式的报道,向社会传达被田园牧歌压抑的非法劳工的呐喊和这一现象背后制度的缺陷。
为了拿到第一手素材,白晓红更名改姓、乔装打扮。当她扮演着劳工的角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参与者,将周遭的一切内化于心,亲身体会到了艰难生存下身体的重压与精神的消沉。2007年,导演尼克·布鲁姆菲尔德的电影《鬼佬》就是基于她对莫克姆湾拾贝惨案的纪实报道拍摄而成的,从文字到影像,非法劳工问题在多方视野下才备受关注。
对于白晓红而言,挖掘中国移民劳工的背景和他们不为人知的生活就相当于将自己的生命投掷到阴暗角落。在这被异化的一隅质问社会惯常的伦理道德,拷问人性。
事实上,每一个暗访记者都是非虚构作家,他们所做的已经超越了普通记者承担的责任与使命,用生命写作,揭开尘封的社会档案。长久以来修炼出的居安思危的职业习惯让他们无法屈从于社会腐朽与黑暗的一面,他们睥睨精英主义和阶级歧视,并且对底层大众始终抱有同情。作为“伪装者”的他们替被“异化的沉默者”发出微弱的求救,那些卑微的存在和社会的弊端便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