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替代需要一个过程

陈新华

我在能源领域工作学习的30年里，石油市场经历了4个低谷：1986年，因沙特放弃机动生产商的角色，国际油价（WTI）跌到最低5美元/桶；1998年，受亚洲金融危机影响，国际油价跌破10美元，最低到达8美元/桶；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油价从年中145美元的高位，跌到年底的33美元最低点；本轮从2014年的105美元最高点，跌到了今年1月份的26美元/桶最低点。

1986年的下跌经历了17年，直到2003年油价才慢慢回升。1998年和2008年，油价暴跌后都有一个强力的反弹。这次油价暴跌的反弹可能不会像前两次那样激烈，但反弹是可以预期的。国际油价已经从1月的最低点26美元涨到了今天的49美元/桶，接下去我看还要涨，在波动中逐渐上涨。

正如国际能源署（IEA）石油市场处处长Neil Atkinson先生对石油市场的发展情况的预测，今年底或明年初石油市场就会实现再平衡，也就是说供大于求的局面会得到改善。再平衡的时间节点可以讨论，各个机构会有不同的分析结论，但再平衡是不可避免的。

首先看需求方面。2014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长了80万桶/天。2015年，需求增加了170万桶/天。今年估计还要增长130—140万桶/天。相比于2005—2015十年间每年平均增长92万桶/天的需求，全球石油需求并没有放缓。Atkinson先生刚才介绍了IEA石油市场中期报告的预测，在2016—2021这5年内，全球石油需求将每年增长120万桶/天，5年增长总量将达600万桶/天。这么大的增量，靠什么来满足？

再看供应方面。现在全球的石油产量是9300万桶/天，来自于成千上万的在产油田。大多数在产油田不是处在刚刚投产的产量上升期，而是处在成熟油田的下降期，产量衰减非常厉害。在产油田的石油总产量年自然衰减率在3%—6%之间，IEA此前的报告用过每年5%的衰减率。5年每年递减5%，现有产量就要下降25%，合计超过2300万桶/天。弥补在产油田的自然衰减需要大量投资，或提高采收率，或开发新项目，更不要说为满足现有基础上的增量需求。

再看远点，2040长期展望。5月23日，美国能源部能源信息署刚刚发布了2016国际能源展望（International Energy Outlook）。该展望对2040年的全球石油需求设立了3个情景：参照情景、低油价情景和高油价情景。参照情景假设2020、2030、2040年石油价格分别为79、106和141美元/桶（2013年不变价格、下同），低油价情景假设2020、2030、2040年石油价格分别为58、69和76美元/桶，而高油价情景则假设石油价格在2020、2030、2040年会达到149、194和252美元/桶。这些假设都会引起争议，但我想指出的是，在这三个油价相差这么大的情景下，2040年全球石油需求变化不大，在11850万桶/天—12280万桶/天之间，相差不到500万桶/天，都要比目前的9300万桶高出近3000万桶/天。

需求在增加，产量在下降，剪刀口子越来越大，需要大规模投资来弥补。而投资呢？按照IEA的统计，受油价暴跌影响，全球石油行业投资2015年较2014下降了24%，2016年还将下降17%左右。在供需剪刀差越来越大的情况下，石油市场不再平衡是不可能的。油价反弹也将是必然的趋势。

或许会有人认为，你这是屁股指挥脑袋，闭着眼睛说瞎话，没看到燃油汽车正在被电动车替代吗？

事实上，我一点都不反对石油替代，反而举双手赞成并全力支持。但是，石油替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看几个数字便知。

现在全球石油消费中，小汽车只占消费总量的24%（2013年数据）。中国去年消耗石油5.43亿多吨，汽油消费量1.14亿吨，只占总量的21%，主要用在小汽车上。那么，大部分石油消费都跑到哪里去了呢？首先是小汽车之外的交通领域，如公交巴士、运输卡车、轮船、飞机等。这些领域占全球石油消费的29%。另外还有1/6石油作为原料消耗在石油化工上，中国的比例也差不多。我们家里用的、身上穿的、球场踢的、药店买的、道路铺的（沥青）等等，生活中的石油产品无处不在。

所有机器的润滑油也是石油产品。燃烧石油的柴油机还被用来发电，提供工业动力，农田灌溉等。一句话，石油并没有全部用来驱动小汽车。实际上，小汽车只消耗了不到1/4的全球石油。

现在以特斯拉为代表的电动汽车很风光，给人的印象是石油马上要被电力替代了。但实际情况是，去年美国电动汽车销售总量只有11.6万辆，在全年小汽车销售总量1747万辆中的占比不到1%。中国经过多年的努力，到去年底电动车保有量也只有33.2万辆，在全国1.63亿辆汽车保有量中占比仅为千分之二。

电动汽车替代目前只在私家小汽車领域进行，并且比例极低，再放到上述1/4的比例中，可以说，电动汽车对全球石油需求的影响微乎其微，并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起码现在还未见到电动的运输卡车、大型轮船或商用飞机。除了发电，在交通领域之外的石油应用更难代替。电力无法代替石油作为所有机器的润滑油，也无法代替日常所需的化工产品。

任何关于电动汽车马上要代替燃油汽车的观点都是没有具体数据支持的盲目乐观。人类还将需要石油，替代没有像有些人说的那么乐观。

本次油价暴跌重创了全球石油及相关产业。导致油价暴跌的因素很多，包括需求侧及金融市场等方面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石油行业本身的技术革命（页岩技术）导致供应的激增，而不是替代技术的发展。既然是本身带来的问题，那么行业就会自我修正。随着全球石油市场的自我调节，石油行业也正在驶出黑暗的山洞，开始见到了光明。

人类还要在地球上永续生存，我们还将需要石油。因此，我不赞成石油是夕阳产业的说法。石油作为一种自然资源，很难在这个星球上找到同等规模的替代品，我们还是有理由担心石油资源的逐渐枯竭，还需要厉行节约，不要因为低油价就肆无忌惮地铺张浪费。

被电动车代替的石油可以更多地用作人类生活必需的原料而非产生动力的燃料。石油作为私家车用能或许是夕阳产业，但在落山之前，太阳还会发出耀眼的光芒。无论从政策角度还是投资角度，都需要理性客观地看待石油行业的今天和未来。

（作者为北京国际能源专家俱乐部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