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苏丹：“独”易“立”难

殷悦

近段时间以来，南苏丹首都朱巴市区爆发激烈武装冲突。7月10日下午，中国驻南苏丹维和步兵营一辆装甲车在维和营地附近执行难民营警戒任务时突遭一发炮弹袭击，造成两人牺牲、三人重伤、三人轻伤。为避免战乱，一些中资企业员工现已陆续撤离南苏丹。

对于建国刚刚五周年的南苏丹来说，此轮冲突让脆弱的和平协议掩盖下的深层矛盾重新浮出，这个饱经战争创伤的国家依然难觅和平曙光。

新一阶段对立的开始

南苏丹于2011年7月9日宣布独立，是当今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自建国之日起，南苏丹局势就一直不太平。2013年7月，总统基尔解除副总统马沙尔职务。同年12月，朱巴发生激烈武装冲突，总统府指责马沙尔图谋政变，引发基尔和马沙尔两派势力的长期争斗，马沙尔逃离朱巴。在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伊加特”）和“三驾马车”（英国、美国、挪威）等国际多方斡旋下，冲突双方于去年8月签署《解决南苏丹冲突协议》。今年4月，马沙尔携护卫部队返回朱巴，与基尔握手言和，成立民族团结过渡政府。然而，双方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一直争执不休，两派部队对立严重，摩擦不断。7月7日，在首都的马沙尔部队怀疑政府安全部门逮捕、暗杀其军官，遂发起报复性攻击，杀死五名基尔部队士兵，导火索就此点燃。7月8日，基尔和马沙尔在总统府举行闭门会议时，双方卫队在门外大打出手。冲突随后迅速升级，双方动用重武器，在总统府、机场附近激烈战斗，造成包括30余名平民在内的至少270余人死亡。在击溃马沙尔部队后，部分仇视马沙尔的基尔部队士兵封城设卡，想要将其逮捕击杀，马沙尔宅邸也被武装直升机轰成废墟，马沙尔逃至首都郊区。不过，基尔和马沙尔均声明对冲突“毫不知情”，呼吁民众冷静，着手约束麾下部队。

此事在国际上引起广泛关注。联合国要求基尔与马沙尔“尽最大努力控制各自的部队，尽快结束战斗，防止冲突蔓延到其他地区”，并认真、全面地执行《解决南苏丹冲突协议》；非洲联盟对冲突表达严重关切，称其为“令人发指的愚蠢行为”；美国则称南苏丹局势陷入了“突然和严重的恶化”，有“全面战争的可能”，着手撤出使馆部分工作人员；英国、欧盟等方面建议对南苏丹实施武器禁运等制裁措施……

目前看来，基尔与马沙尔仍保有一般性共识，过渡政府仍在运行。7月11日，双方先后命令部队停火。应该说，只要马沙尔仍留在首都附近，冲突就不会再次演变为内战。但严格来讲，南苏丹内战其实从未止息，历次停火协议的达成、民族团结政府的建立都未能彻底平息两派之间的恶斗。此轮冲突更像是新一阶段对立的开始，国际危机组织曾在近期发布报告称，南苏丹和平进程已陷入停滞，军事对抗在全国蔓延，脆弱的和平协议可能会因争议性问题最终破裂。

不幸福的“包办婚姻”

可以说，此次冲突正是南苏丹国内各种矛盾不断累积的结果。去年的和平协议与其说是两派握手言和，不如说是国际社会的“包办婚姻”。执政党分裂、军队分化、民族对立、对石油的争夺等冲突根源未得到解决，南苏丹和平进程面临诸多挑战，前景不容乐观。

首先，基尔派势力对和平协议不认同。去年8月的和平协议规定，马沙尔方获得中央政府30个部长职位中的10个，其中包括石油部长、内政部长等要职；获得议会新增68个议席中的50个；获得上尼罗区多个州长职位，掌控大片产油区。基尔方面认为马沙尔一方受到偏袒，得利过多。基尔曾一度拒绝在和平协议上签字，招致非盟、“伊加特”、联合国的强烈批评，美国、英国则威胁要制裁南苏丹。乌干达、肯尼亚、埃塞俄比亚等国首脑急飞朱巴，“监督”基尔签署了和平协议。基尔政府则批评国际协调方为“独裁者”，“胁迫”基尔，侵犯了南苏丹主权。为针对和平协议，基尔宣布将目前的10个州划分为28个州，目的是通过增设州权，为和平协议的推行设置障碍，暗中扩大己方权重。该行为遭到马沙尔势力和国际协调方的强烈反对，称其“明显破坏”和平协议。目前基尔仍强行推行新州令，很有可能成为和平进程中的“定时炸弹”。

其次，基尔与马沙尔仇怨深重。南苏丹是战争社会，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传统由来已久。基尔和马沙尔分别属于南苏丹第一大部族丁卡族和第二大部族努尔族，两族历史上就因为牛群和水源等争斗不休，堪称“世仇”。在南苏丹与苏丹进行独立战争之时，马沙尔曾背离领导独立战争的“苏丹人民解放运动”（简称“苏人解”），与苏丹单方面议和，以努尔人为主的马沙尔派部队也在那时迅速扩张。南苏丹独立后，马沙尔虽然重回“苏人解”，但也使“苏人解”内部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丁卡人占全国人口的40%，努尔人只占16%，但努尔人更为善战，占据军队半数；丁卡人聚居区占据全国大部，但努尔人控制着主要的产油区。两派实力相当，互不相让，皆欲争夺政府领导权，并最终在2013年底大打出手，酿成全面内战。在长达两年多的战争中，双方曾达成多个停战协定，但均未遵守。英国的南苏丹冲突调解顾问梅雷迪思称，基尔与马沙尔之间存在深层的“仇恨”与“不信任”，难以在短期内化解。

其三，两军对立，不听指挥。在两派内部“主战派”的立场都比较强硬。去年马沙尔签署和平协议后，曾遭受己方指挥官的谴责，宣称绝不接受与基尔合作；而基尔方面，总参谋长保罗·马龙也拒绝与马沙尔派分享权力，有人猜测此轮冲突的幕后推手正是马龙。根据和平协议的规定，在双方军队于18个月内共同组建南苏丹国防军之前，南苏丹将设立一个联合统一的军事指挥官，此外，还将设立两名总司令及联合参谋长。但是，双方军队在战争期间均大幅扩张，军队人数统计尚难，更遑论整合了。已经被纳入政府军的前民兵也仍在效忠各自的部族领导人和指挥官，基尔和马沙尔并不能完全控制麾下部队。和平协议还规定，在过渡期间，双方军事人员需撤至朱巴25公里以外地界，但是双方仍可在朱巴保留4830名军事人员，其中基尔方面3420名，马沙尔方面1410名。但实际上，基尔部队从未遵守首都“非军事化”的安排，在朱巴驻军人数远超规定。首都的“不完全的、不对称的非军事化”也为双方大打出手埋下了伏笔。

其四，财政危机，军队无饷。南苏丹经济极度依赖原油出口，政府收入的98%、GDP的71%依赖石油。冲突主要集中在上尼罗州、团结州等产油区，导致石油产量从战前的每天30万桶锐减至14万桶。南苏丹货币汇率从战前的1美元兑换3.5南苏丹镑直降到约1∶50。“三驾马车”国家警告基尔政府必须废除饱受争议的28州决议，并且解除几位财政部门高官的职务，否则将不向南苏丹提供财政援助。而基尔政府坚持称，财政机构的改革和28州事项均为南苏丹内政，不接受西方国家的干涉。目前，南苏丹已经陷入严重的财政危机，公务员欠薪，军队断饷，这进一步削弱了双方对军队的控制力。

自南苏丹冲突以来，已有超过230万人被迫逃离家园，占到南苏丹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同时有将近500万人面临严重粮食危机，霍乱等疾病也已经开始在南苏丹传播。南苏丹目前社会撕裂、外资逃离、经济崩溃、民不聊生，这个世界上最年轻的国家何时才能甩脱“最失败国家”的帽子仍是一个未知数。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