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的爱情

朋友，你到过十万大山吗？梁东先生到过。那是浑厚肥沃的土地，那是无边的绿海，无垠的苍莽，那是从远古开始孕育的生命之海。

你见过两棵树的爱恋吗？梁东先生见过。梁东先生徜徉在这绿色的海洋里，享受着温馨和宁静，呼吸着纯美湿润的氧吧。

突然，他双眼一亮，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这苍莽绿海中的两棵树，两棵独具特色的大树，两棵郁郁葱葱的生命之树。隔着一块巨石，它们的枝杈伸开着，像两个青春的臂膀牵在一起；它们的绿冠依偎着，像两个青春的脸庞依在一起；它们的身躯并立在同一块肥美、丰满、温柔的土地上，像两个健美的身姿拥在一起；它们的根脉缠绵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团勃发的生命之根盘结在一起，血脉奔涌在一起，情意交流在一起，它们的生命已经融合为永世不能分隔的整体。

这是怎样天造地设的缘分，两棵多么神奇的爱恋之树啊？它们的生命从哪一世孕育？它们的爱恋从哪一年萌发？他们的牵手从哪一天开始？它们的亲吻从哪一刻碰撞？千百年来，它们这样生长着，依偎着，手牵着手，脸吻着脸。

在那一刻，十万大山里，万籁俱寂，梁老惊呆着站立，痴眯双眼凝视，在这两棵大树跟前，他为之震撼，心中翻卷着人生的感动，澎湃着浓烈的诗情。他的银发像绿色海洋里一片月光，在这宁静的绿荫里闪耀。两棵大树，在他的眼底变成月光下拥抱在一起的情人。他想到人生在这造化面前的渺小，在自然生命中的惭愧。人之相守，不过百年，树之爱恋，青春常在，何止千秋！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于是他想到天下人伦，多么希望像这两棵爱恋的大树一样，“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他止不住热泪奔涌，止不住歌唱的激情，于是乎他引吭高歌：“岭上紫荆木，泉边小叶榕。时无桑中契，却自两情浓。”这浓浓两情起于何时？“乡关玉岑封，漫漫十万峰。石雨天外落，奔泻忽如龙。一石踞涧中，暌隔各西东。”这真是一大奇迹也！恒沙六二亿，尘刹千万里，这一丝因缘，竟然起于山隔水阻的漫漫十万大山之外，两粒生命的种子在天外石雨裹胁下，从苍茫天宇中飘落在一块顽石的两边，磐石重压下的种子，细微孱弱的种子又竟然在这顽石的两边萌动生机。两棵稚嫩的玉芽，在岩石的两侧、在泉水的歌声里、在春雨的滋润中、在日月星辰的照耀下生长着。

人世间最大的能量不是山崩海啸，不是风暴雷霆，不是权柄功名，是爱情！是不可遏制的爱恋！这广袤无垠的十万大山，是萌生爱恋的温床。那因缘注定的爱会“相望苦相守，魂梦两处同”，那真情的渴望会让心灵“日日羡双鸿，夜夜望星空”，那恋情的急切会产生一缕哀怨，“秋山太枯淡，春岭似血红”。这是何等震撼心灵的爱情力量！那伸展的枝，青青的叶，是凝脂的手，相互触摸着，传递着血脉的温热和爱情，像两个无法割舍的情侣，像热恋的相拥，在阳光雨露里享受着浪漫。于是那互爱的决绝就变得坚如磐石，银河尚可一年一相聚，顽石有什么可怕！把这块阻隔爱恋的顽石坼裂，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于是爱情的绿叶隔顽石而相望，生命的根须穿顽石而相通了。这才真是“流水大江东，心通路必通。使令顽石烂，誓求根脉融。”这爱恋的青春，“十年不及寸”地生长着，积累着思念的离愁别恨。终于结成巧夺天工的万世秦晋之好。从此开始了“根缘铸石上，连理复相望”的爱恋，从此开始了“朝暮浴春风，酒浓更新酿”的甜蜜，彩虹一片绚丽，连那顽石在情人眼里也变得玲珑了，十万大山里芳草鲜美，林花烂漫，沧桑造化都为这绝世恋情庆贺欢呼了。

这就是梁东先生关于两棵树的爱恋的诗作《“石上根缘”歌》的第一章。天元造化，万物有情。这高拔的十万大山，这俊美的十万大山，应该为之骄傲，为之陶醉，为之欢欣。我相信，谁听了这爱恋的歌谣，都会为之动容，为之叹惋。

梁老仍然凝思着，这爱恋的开始就是它们的全部吗？不！只有万世的相守才是爱恋的真谛，只有两情的永久才是爱恋的意义。梁老希望“天下眷属都是有情人”。他接着吟唱这爱恋的奇迹：“夜夜星辰夜夜风，峡云为我总朝东。错节盘根山水共，无尽低回月明中。”他看到，这相爱的情侣树相互依偎着，它们的枝叶互相拥抱着，葱茏的体魄，沐浴着月光玉露，它们的绿叶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春风夏雨，雷电风涛，四季轮回，它们诉说爱恋的甜蜜，感动血脉的温暖，享受激情的澎湃，展示生命的千姿百态，共拥相互渴望的心灵。请听它们欢情的歌唱：像白门柳上傍晚的乌啼，像新丰酒纯美的浓香，“无须人约”，“共担风露”，没有牛女隔岁相聚的等待，不用期望春雷唤醒，无求采撷红豆，没有绞尽肝肠的相思，也没有青冥、渌水的阻隔，没有明月西楼的思念，没有思归肠断的苦痛，更没有千里觅封侯的尘间劳碌。它们这样幸福地歌唱着自己的爱恋。朋友，你见过这样美满的爱恋吗，你有过这样幸福的甜蜜吗，你期望这样千古深浓的情义吗？梁老看到了，见证了，歌颂了这天地间绝无仅有的爱恋。

这就是梁东先生关于两棵树的爱恋的诗作《“石上根缘”歌》的第二章。为这两棵树的爱恋，梁老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感动，他饱蘸心血，怀着极大的赞美之情在诗作的尾声中唱道：“常厮守，永无休！身在福中莫他求。此情绵绵无尽日，此志深深穿石头。冰川移动我不动，除非十万青山随我裹石流！”这真是生命的赞歌，这真是爱恋的致美，这真是万劫不灭的爱恋。

读完诗篇，我的心也不能平静。从梁老这真情的诗章我想到了古往今来无数歌颂爱情的诗歌：《诗经》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战国的《乌鹊歌》，汉乐府的“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张先的“天不老，情难绝”等等，虽然都很美，但与此相比，诗语多显直白，没有一首是拟人的意象，也没有真情的欢歌，多是期望和无奈的悲情怨歌。战国韩凭夫妇的连理树，凄美动人，但那枝上的鸳鸯鸟交颈悲鸣的却是韩凭夫妇的血泪。相比之下，更显得梁老这首爱情诗的珍贵。诗的激情，诗的用典，诗的语言，都可称道。另外，这首诗分上下两章：上一章“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用五言，读起来短促、激动、急切；下一章“愿天下眷属都是有情人”用七言，读起来舒缓、沉静、缠绵。这既是梁老创作时真情的流露，也是梁老的匠心所在。

自从读到这首诗，我就一直在思考，梁老为什么会写出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情诗篇？这既是梁老才情、真情、诗情使然，更是梁老人生爱恋的真实体验。梁老与高阿姨，良缘佳偶，伉俪天成。双星闪耀，一世情弥。他们的爱恋就像梁老笔下这两棵树的爱恋一样，“常厮守，永无休！”“此情绵绵无尽日，此志深深穿石头。”我既歌唱和赞赏梁老的《“石上根缘”歌》，更深深地赞美梁老和高阿姨美满幸福的生活。

附

“石上根缘”歌

梁 东

广西上思县十万大山中，有两棵树根脉穿石连通，堪称奇绝，名“石上根缘”。

第一章：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岭上紫荆木，泉边小叶榕。

时无桑中契①，却自两情浓。

乡关玉岑封，漫漫十万峰。

石雨天外落，奔泻忽如龙。

一石踞涧中，暌隔各西东。

相望苦相守，魂梦两处同。

日日羡双鸿，夜夜望星空。

秋山太枯淡②，春岭似血红。

银河犹可渡，一年一相聚。

坼石胡不为，石坚何所惧？

流水大江东，心通路必通。

使令顽石烂，誓求根脉融。

十年不及寸，平添离愁恨。

千载夺天工，万世偕秦晋。

根缘铸石上，连理复相望。

朝暮浴春风，酒浓更新酿。

此日生彩虹，巨石也玲珑。

山花灿于野，同庆绝世功！

第二章：愿天下眷属都是有情人

夜夜星辰夜夜风，峡云为我总朝东。

错节盘根山水共，无尽低回月明中。

乌啼若傍白门柳，沉香如饮新丰酒③。

无须人约黄昏后，共担风露到永久。

无嗟女牛逢隔岁④，不待早春醒春雷。

无求临空撷红豆，何来相思一寸灰！

不隔青冥复渌水⑤，无关明月下西楼⑥。

不计怀归断肠日，不期千里觅封侯⑦。

常厮守，永无休！身在福中莫他求。

此情绵绵无尽日，此志深深穿石头。

冰川移动我不动，除非十万青山随我裹石流！

注：

1、桑中契：《诗经·鄘风·桑中》：“期我乎桑中”。“时无桑中契”语出魏·繁钦《定情诗》中句。

2、秋山太枯淡：宋·杨万里句：“天公要饱诗人眼，生愁秋山太枯淡。”

3、新丰酒：见于李白诗《杨叛儿》。

4、女牛逢隔岁：清·黄景仁诗“羡尔女牛逢隔岁”。

5、青冥、渌水：均见于李白诗《长相思》。

6、明月下西楼：唐·李益诗《写情》有句“任他明月下西楼”。

7、千里觅封侯：见于唐·王昌龄《闺怨》。

王改正：1951年3月生，河南省郾城县人。1969年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2006年8月退休。著有诗词集《细柳营边草》《岁月歌吟》《霞落玉潭红》《信步走燕山》等，曾任中华诗词学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