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中头发描写的含意

项目课题：本文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校级科研课题《比较文学视角下的末摘花研究》项目的阶段性科研成果，项目编号：16-002B。

摘 要：在<末摘花卷>中，作者描写了末摘花异样的外貌，特别是像普贤菩萨骑的白象的鼻子，上身偏长的身型，宽得可怕的额骨，过时的穿着，以及不明世故的性格。但与此同时，作者又着重强调了末摘花既长且美丽的头发。头发的描写在后面的<蓬生卷><早莺卷>继续展开，那么，末摘花的头发在整个故事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本文将追溯物语史上的头发描写，结合末摘花故事的展开，探讨头发描写的含义。

关键词：头发描写；末摘花；源氏物语

作者简介：张媛媛（1989-），女，汉族，硕士，现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日语系教师，研究方向：日本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21-0-03

在《源氏物语》当中，描写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在与源氏有过情爱纠葛的女性当中不乏紫姬之类拥有过人美貌的，描写到这些女性时，往往会提到其头发的美丽、头发的变化、头发的衰老等等，那么关于头发的描写有着什么用意呢？

末摘花与这些美女有着截然不同之处，因为鼻尖泛红，所以被取了“末摘花”这个名字。除了鼻子以外，这位女主人公异于常人的容貌以及不相称的穿着在原文中描写得淋漓尽致。然而与此同时，详细描写了她一头浓密美丽的长发，那么末摘花的头发描写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含义呢？

1.物语史上的头发描写

为了探究《源氏物语》中末摘花以及其他女主人公的头发描写的用意，我们先分析在物语史上的头发描写的手法是怎么发展的，不同时期的作品有什么样的特征。

《竹取物语》中的头发描写仅有三例，并且在这三例当中，只有一例是关于女主人公的描述：“老妪为她结髻着裳，宠爱呵护于深闺之中。”[1]“结髻”指的是女主人公成人礼的一种仪式，并非是表达女主人公的美的描写。我们再来看之后的《落洼物语》的用例。

“这姑娘身穿破旧的衣裳，乌黑的头发美丽地披在肩上”“头的轮廓和发的形状，都是美不可言的”“姑娘一头青丝发，此时正梳得很好，非常美丽，比身体还长五寸光景，行步的时候飘飘地波动”“身长约三尺，一头黑发，袅袅婷婷地走到少将面前去”。[2]详细地描写了头发的长度、头发的色彩、头发的量、头发飘动的形态。由此可见，在《落洼物语》当中，头发的描写不仅比《竹取物语》更丰富，而且主要用来表现女性的美。也就是说，美丽的长发是美女的一大特质。

根据汤原美阳子的统计，在《宇津保物语》当中，作为美的特质来描写的头发类的词语有8个，用例数为63例。与此相对，《源氏物语》中此类词有19个，用例数为170例。[3]发展到《源氏物语》，头发描写不仅变得更加丰富，头发描写的功能也开始改变了。关于《源氏物语》中的头发，吉井美弥子指出头发“不仅仅是女主人公们身体的一部分，而且是蕴含在身体中的一种特质，与物语的本质紧密相关”。[4]

这里主要以代表性的紫姬和三公主为例，节选出重要的场景，详细分析《源氏物语》中的头发描写。首先，在紫姬刚登场的<紫儿卷>中，便有关于她头发的描写：“她的扇形的头发披展在肩上，随着脚步而摆动。（中略）眉梢间流露清秀之气，额如敷粉，披在脑后的短发俊美动人。（中略）铺在额上的头发光彩艳丽，非常可爱。”这里尼姑评价紫姬的头发所说的是：“梳也懒得梳，却长得一头好头发”。这是源氏第一次见到紫姬的场景，透过北山的茅垣窥探到紫姬的风姿，眼前浮现的少女飘逸的头发给源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头发的描写当中亦能感受到当时紫姬的青春美丽和稚嫩。<明石卷>中，源氏从明石回京时看到长大后的紫姬头发也愈发美丽动人。“她在这阔别期间，长得越发标致了。只因长期愁苦，本来密密丛丛的头发稍稍薄了些，反而更加美丽可爱了。”因为思念源氏，紫姬的头发变少了，却显得更有魅力了。最后，在<法事卷>中紫姬逝世的场面，也有头发的描写。

“仅仅为她落发，则恐不能使死者在冥途获得光明，徒然使生者增加悲痛耳。”“紫夫人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披散着，然而密密丛丛，全无半点纷乱，光彩艳艳，美不可言。”

这里叙述了削不削发的内心斗争和紫姬死后仍然保持整齐的头发的风姿。由此可见，紫姬的头发描写贯穿了她的一生，随着故事的开展，从不同的视角捕捉了她头发的特征。

三公主的头发描写是从<新菜上卷>中柏木偷窥她的场面开始的。“头发光艳可鉴，冉冉下垂，直达衣裾，好像一绺青丝。末端修剪得非常美观，比身子长约七八寸。她的身材十分纤小，衣裾挂得很长。这垂发的侧面姿态，美丽不可言喻。”在平安时代，身份高贵的女性不能轻易给别人尤其是男性看到自己的样子，因此男性通常从房屋外面的缝隙当中偷窥心仪的女子。如果偷窥成功，多半会变成恋爱的契机。在这个场面描写当中，三公主的外貌姿态描写是通过柏木的眼睛，也就是说从柏木的视角来描写的。此时三公主的头发代表了她的身体，对柏木来说象征了性的魅力，三公主的不小心导致了柏木偷窥成功，这也暗示了此后她与柏木的私通。

此后的头发描写，多集中在和源氏对面的场景中。“头发从左右两旁挂向前面，很像青青的柳丝。”“年纪轻轻的，那一头青丝细发如此可爱，剪落了实甚可惜。”可见，在源氏的心里，三公主的头发也是极具魅力的。最后，三公主在病痛和心痛的双重折磨下，不顾源氏的劝阻执意出家，此时也多次描述到她的头发。“源氏看见他把这青春少妇的青丝美发剪落而让她受戒，觉得非常可悲可惜，无法忍受，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头发末端很密，扩展在两旁。她觉得不舒服，用手从额上掠开去。（中略）那头发因为可惜，那天落发时留得很长，所以后面是否剪落，不大看得清楚。”削发出家也象征着割舍与源氏的男女关系，割掉俗世的烦恼。

总结以上紫姬和三公主的头发描写，可以发现，《源氏物语》中的头发描写不仅仅是用来表现女性的美，根据场景不同从不同的视角描写的头发，其实和故事的发展、男女主人公的关系紧密相连。那么，末摘花的头发在故事中又有什么样的含义呢？

2.高贵、魅力的象征——<末摘花卷>中末摘花头发的含义

在<末摘花卷>当中，作者露骨地描写了末摘花的丑貌。而另一方面，也详细描写了她极其美丽的头发。末摘花的头发究竟有多美丽，在源氏第一次看到末摘花的样子时便有描述。“只有头的形状和挂下的头发很美丽，比较起以美发闻名的人来，并不逊色。那头发挂到褂子的裾边，还有一尺许铺在席地上。”可见，末摘花的头形和头发十分美丽，长发在平安时代被视为美的特质，不亚于其他以美发闻名的人已是极其高的评价。

末摘花的头发到底有多美丽，和书中其他的女性一比便一目了然。前面提到紫姬和三公主的头发都描写得十分美丽，三公主头发的长度比身体长七、八寸，与此相比，比褂子还长一尺的末摘花的头发算得上是相当长的了。源氏偷窥轩端荻的场面描写中，也有其头发的描写。“她的头发虽不甚长，却很浓密；垂肩的部分光润可爱。”

综上所述，和《源氏物语》中其他女性的头发相比，末摘花丝毫不逊色，她有其美丽之处，也就是说末摘花不仅仅是一个丑女。关于末摘花的头发，吉井美弥子指出：“这是末摘花血统高贵的象征，而且在以往的民俗学有诸多论证，末摘花能通古代的灵性，那么头发也可能是强大的灵力的象征。这就意味着末摘花的头发是她和源氏交往的媒介。”[5]古代贵族社会的女性不太外出和参加劳动，及地的头发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女性的行动。也就是说，长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身份高贵的象征。

此后，源氏回到二条院，在与紫上作画时，又想起末摘花来。“他画了一个头发很长的女子，在她的鼻尖点一点红。”很明显这里画的是末摘花的姿态，头发很长和鼻尖一点红都是给源氏留下深刻印象的特征。长发不仅是末摘花身份高贵的象征，同时也是吸引源氏的魅力所在。源氏看到末摘花异样的外貌仍没有抛弃她，反而同情她，周济她的生活，和头发的魅力也不无关系。

3.美好品格的象征——<蓬生卷>及以后末摘花头发的含义

<末摘花卷>以后，作者对末摘花的丑貌甚少提及，反而关于头发的描写更加深入了。也就是说，末摘花的容貌描写重心转移到头发了。

<蓬生卷>中，侍从要离开自己随姨母远赴筑紫，末摘花十分伤心。自古有离别时赠衣裳的习惯，然而末摘花的衣服都是污旧的，拿不出手，加上没有源氏的救济生活日益贫困，下人都纷纷离开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末摘花并没有贵重的物品可以馈赠。因此，只有将自己唯一引以为傲的头发送给侍从。“她头上掉下来的头发，一直攒在一起，理成一束发绺，长达九尺以上，非常美观。就把它装在一只精致的盒子里，送给侍从作为纪念物。”并作和歌“发绺常随青鬓在，谁知今日也离身”，用“发绺”来比喻陪伴自己多年的侍从。穷困潦倒之际的末摘花竭尽全力对长年服侍自己的侍从表达感谢之情，这里的头发代表了末摘花真诚、执着的性格。

关于末摘花的这一行为，山本利达氏指出：“末摘花即使在穷困潦倒之际的，也尽到作为主人的本分，送给侍从自己头发所做的发绺和薰衣香。这里体现的是末摘花古式的忠实。”[6]

<早莺卷>中写到由于末摘花的身份高贵，格外关照末摘花，“凡外人耳目所及之事，都替她办得十分体面，以免受人轻视”。元旦的傍晚，源氏访问了六条院里的各位，数日后又拜访了二条院的末摘花和空蝉，此时见到末摘花的姿态是这样的。“末摘花一头青丝发从前又长又密，但近年来已渐变衰，从侧影望去，竟可看见交混着白发，令人想起古人‘奔腾泻瀑布之歌，不胜惋惜。”

<末摘花卷>中描绘的浓密美丽的长发渐渐衰老，不仅发量减少，更变成了比瀑布还白的白发了。关于末摘花的年龄，书中并未提及，在<末摘花卷>中源氏为18岁，到了<早莺卷>源氏已经有36岁，这期间经历了18年，末摘花头发的衰老也是自然的。<末摘花卷>中被视为最大的美处的头发却变得苍白，这里的白发有着怎么的特殊含义呢？

不仅是末摘花，这一卷中源氏在拜访花散里的场面中也有关于头发衰老的描写：“花散里室内张着帷屏，源氏把它推开，花散里亦不介意。她的头发也过了盛期，略见稀薄了。虽然不求艳丽，其实也该装些假发。”本来就算不上美女的花散里上了年纪以后显得更寒酸了。“倘若换了别人，一定嫌她相貌不扬。我今如此永远优待她，正是我的本意，深可喜慰。”这是源氏当时的心理描写，可见源氏是满足于自己的大度和慈悲所以继续照顾花散里。

与此相对，源氏根本不忍看末摘花的正面，“特意把帷屏拉拢些，以求隔远”。但是末摘花本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一直受源氏关怀，生活安定，对源氏十分满足，于是全心全意地依赖源氏。“源氏觉得这个人不但相貌特殊，连态度也与众不同，真乃可悲之事。又念如此可怜之人，倘连我也不照顾她，不知更将何等受苦。”于是决心继续照顾她。在<末摘花卷>当中也有提到，源氏觉得如果自己抛弃了末摘花便没有男子会爱上她、照顾她，于是开始周济她的生活。当源氏调侃、嘲弄末摘花寒酸的穿着时，末摘花十分迟钝，丝毫没有察觉，反而笨拙地笑着回答。“可见真心依赖，毫不掩饰”，源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末摘花照顾不周，便命人打开二条院的库房，取出绫绢予她。此时，源氏发现末摘花庭院里的风景，别有一番韵味。“这东院并非荒僻之处，但因主人不住在此地，环境自然岑寂。只有庭前的树木欣欣向荣，红梅初开，芬芳扑鼻，却无人欣赏。”他自言自语道：“重来故里春光好，又见枝头稀世花。”这里的“花”暗示的是末摘花的鼻子（日语中“花”和“鼻”发音相同，都读hana），“稀世花”暗示的是末摘花真乃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在前面源氏去往二条院时也有提到“深闺中诸女眷，隔院遥闻车马鼓乐喧嚣扰攘之声，似觉生在西方极乐世界的未开莲花中”，末摘花和花散里等久居于远离六条院的二条院当中，早就放弃了争宠，“她们都怀着古歌中所谓‘欲窜入深山，脱却世间苦的心情，对于源氏这个薄幸郎，已经不再怨恨了”。空蝉一心念佛，末摘花研习诗歌，她们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远离俗世纷扰，所以对源氏来说她们是特别的存在，和其他女子有着截然不同之处。

4.结语

正如前文所述，《源氏物语》中女性的头发描写随着故事的发展，从不同的视角描述了不同时期的特征，与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密切相关，有着独特的含义。<末摘花卷>中末摘花浓密美丽的长发是吸引源氏的魅力所在。<蓬生卷>中末摘花在贫寒困境之中坚持等待源氏归来，下人纷纷离自己而去。在侍从离开之际送以头发作为离别礼物，代表了她坚韧不拔、真诚执着的美好品格。<早莺卷>中，作为唯一美丽之处的头发已经衰老变白了，但是源氏仍然不忍心抛弃她。这是因为远离俗世的末摘花与其他女性不同，有着真诚朴实的美德。可见源氏并不是以外貌，而是以德行来评价末摘花的。关于末摘花的美德，笔者还将继续在其他论文中深入探讨。

参考文献：

[1]佚名著，王新禧译.竹取物语御伽草子[M].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

[2]本文中关于《落洼物语》的原文引用皆出自于佚名著，丰子恺译.落洼物语[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3]湯原美陽子.王朝物語文学における容姿美の研究[M].有精堂，1998.

[4]吉井美弥子.源氏物語の「髪」へのまなざし[M].読む源氏物語 読まれる源氏物語.森話社，2008.

[5]吉井美弥子.源氏物語の「髪」へのまなざし[M].読む源氏物語 読まれる源氏物語.森話社，2008.

[6]山本利達.作者の人間理解―末摘花を中心に―，源氏物語の探求第十巻[M].風間書房，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