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是又一个世界

孟宪明/文



书是又一个世界

孟宪明/文

我上学晚，10岁才上一年级。上学晚，认字自然也晚。不认字的时候不知道书好，暑假里我跟着大孩子到学校调皮，偷了书叠三角纸牌，一本书很快就被撕光。也有不撕的，我拿回家找一个白钱儿（硬币），1分的，2分的，5分的，垫在书页下面，偷偷拿来我姐的红蓝铅笔头，摁住钱一阵轻画，红红蓝蓝的钱瞬间就鲜艳在书页上了。有时候我也印方孔的铜钱，康熙通宝、乾隆通宝、道光通宝甚至咸丰通宝，很有质感，连钱的残缺都能表露无遗。

认字后我才知道书的好处。二年级时我见了别人拿的小学课本，一篇课文配着一幅画。画上是两个小学生挎着书包去上学，高远的蓝天上飞着几只燕子。课文是这样的：清清水，蓝蓝天，公社稻麦紧相连……

满篇文字我竟然都认识。更了得的是，文字表述的意思我竟然都熟悉！“看一眼，走半天，再走还是公社田。”它刻骨铭心了我幼小的记忆，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起来。多少年后，每当说起小学，说起乡村的那些经历，我就想起来这篇本不属于我的小学课文！

认字开启了我另一面的好奇。只要是有字的东西，我都要拿起来看看。火柴盒、香烟盒、粮票、布票、煤本……

薅草回家的路上，一张报纸被风吹起，兴高采烈地在地上舞蹈，我背着草篮子追了上去，用脚轻轻踩住，然后再慢慢弯腰捡起，走走停停，看了一路。密密麻麻的文字非常生动，硬是解除了一个孩子身上的重负。

书是又一个世界。几乎在我认字的同时，我就感受到了它的魅力。

我看过亭哥拿的竖排版繁体《西游记》。不认识“個（个）”，不认识“隻（只）”，书上的很多字都不认识，但这丝毫不影响我读书的热情。师徒四人西天取经，一路上餐风宿露，夜住晓行，见了几处园林皆绿暗，一番风雨又黄昏 。每看见“绿暗”“黄昏”，我就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知道，又要有灾难降临到师徒四人的头上。揣个遥远的世界在心中，我忽然就感觉到活着的滋味。挨大人的训斥、受老师的批评……似乎都可以忍受了。

还是这位亭哥，他当时正在生病，躺在床上看《三国演义》。他坐着看，我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他躺下看，我蹲在他床边仰头看。他累了，躺在床上休息，我就试探性地拿起书，极轻地翻开书页。感谢这位已经过世的哥哥，他没有因此而呵斥过我。他只是怕我看不懂，悉心讲解着书中的故事。其实我看懂了，但我不敢说，一是因为他对我的好，再就是我怕他因此说我，看懂了就不要再看了！这本书是一个批注本，批注的文字是双行小字。“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挥如意谈笑中。一举（一作直须）惊破曹公胆，初出茅庐第一功。”下边还有双行的小字：智者之智，常出于智者之意外。愚者之愚，亦常出于智者之意外。”（标点符号是我加的。）

多年以后，我把这两句话放在了我的小说《双筒望远镜》中，让它和我心爱的孩子鲁科、鲁赛的故事长在了一起。

儿童时代，我没有看过全本的《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因为亭哥也是借别人的，该还时他就还了，并不会顾及一个孩子的心思。但这已经够了。它们泄露了深藏于文字之中的绝世秘密，开启了无数个崭新天地，把一个懵懂少年如火如荼的探寻热情燃烧成满头华发而仍不止息。

感谢书，感谢文字！

孟宪明，中国作家、民俗学家，河南省儿童文学学会会长，河南大学兼职教授。著有长篇小说《双筒望远镜》《大国医》《念书的孩子》等5部，影视剧本20余部。《双筒望远镜》荣获中国第三届（2002年）少儿读物『蒲公英奖』银奖；《大国医》获文鼎中原——河南省长篇小说精品工程优秀作品奖（2012年），并由台湾出版繁体字版在海外发行；长篇小说《念书的孩子》荣获国家第十三届『五个一工程奖』。任编剧的影视剧作品多次获国内外大奖。专著《民间礼俗》《民间服饰》《老话题》三次荣获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学术著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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