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佳明 付天海
以福柯话语权理论解读动画影片《疯狂动物城》
朱佳明付天海
《疯狂动物城》是迪士尼动画工作室的第55部动画长片,是继《冰雪奇缘》和《超能陆战队》等动画佳作之后,又一部融思想性和艺术性为一体的叫好又叫座的产品。自影片上映以来,其鲜活可爱的动物形象和密集的彩蛋笑点引来了无数观众的“疯狂”点赞。影片中兔子主人公的命运起伏,社会百象的淋漓展示,恰是当代人类社会的一个精确缩影。人们渴望看到不同阶层、不同种族之间的和平共处,所以影片所展现的乌托邦式社会理想,倡导多元化的和平主题是解读该片的主要出发点。但在笔者看来,本片描述的就是以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的潜在冲突关系为线索,以争夺动物城统治权为最终目的的一场政治阴谋,而权力争夺是由社会角色的不同“话语”表现出来的,这与福柯的“话语”与权力是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观点不谋而合。所以本文将借鉴福柯的话语权理论来分析影片中的人物关系和深层社会意义。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 1926-1984),是法国著名哲学家,后结构主义的代表性人物。他分析方法独特,研究对象广泛,研究内容涉及哲学、历史、文学、社会学和政治学等多个学科领域。话语以及话语权是福柯在研究中所运用的核心词语,他最基本的剖析问题的方法就是从“话语”入手,而其哲学和历史理论的框架正是由“权力”这一独特视角构建而成的。在福柯的思想中,诸如疯狂与清醒、知识与历史、真理与缪误之间的划分总是由特定的占据主导地位的话语模式所决定的,这也正是“话语”的力量。
福柯所探讨的“话语”,不是语言学中的语言形式结构和一般性抽象语句,而是具体的与现代的社会文化生活、人们的思想生活方式密切相关的话语体系与实践,是一系列事件。就此福柯曾说过:“必须将话语看作是一系列事件,例如,如果看作是政治事件,通过这些政治事件,他承载着政权并由政权又反过来控制着话语。”[1]“话语权”简单来说,就是说话的权力,即控制舆论的权力。福柯认为,权力无处不在,但权力却不能单独存在。福柯眼中的权力是一种社会关系,是各种力量相互博弃的关系之网,其表现形式也多种多样。
在福柯看来,话语并不是凭空想象或创造的,它是权力的产物。人们在争夺话语,实际上就是在争夺权力,权力的运作隐藏在话语的实践中,话语的拥有代表着权力的实现。但话语不仅仅只是权力的附庸,它们二者之间是相互依存的,权力产生话语,话语本身又可以能动地生产权力。这就是话语与权力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也是因此,权力总是竭尽全力地在争夺话语,控制话语。
正是因为话语是具体的、历史的、又是与实践统一的,所以我们可以在福柯话语理论的启发下,采用话语分析的方法来解读电影中的实践场景。在实践中,话语权力是在伸张话语时所彰显出的一种话语“力度”,也就是说双方对该事件目的、方式、内容和结果的控制力,也指谁在事件中占据话语主导地位,谁就控制事件的方向以及冲突解决的模式。[2]我们既可以从日常话语的角度来分析影片中的角色关系,同时也不能忽略严肃话语的社会属性。
《疯狂动物城》讲述了在一个所有动物和平共处的城市里,兔子Judy在狐狸Nick的帮助下,最终实现梦想并且成功稳定生物圈的故事。Judy是一个从小镇来到城市追求理想的年轻兔子,她的梦想是做警官,但这个想法在父母和身边人看来,有些异想天开。尽管她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以优异的成绩从警校毕业,成了动物城警局第一只兔子警官,还是不受重视,处在“话语的边缘”位置。她住在灰暗的房子里,隔壁邻居并不友好,被城市小混混狐狸Nick嘲笑,和父母通话却报喜不报忧。Judy的经历像极了每一个刚刚毕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有一件哺乳动物失踪案可以让她一展身手,她努力争取查案,却被上级威胁开除,幸好羊副市长的介入挽救了她,但又被警察局长威胁48小时内破案。因为Judy调查案件不受警局支持,她只能寻求他人帮助。在Nick的陪同下终于找到了所有被绑架的食肉动物,破获案件,成为明星。但Judy却在采访中因不明事实真相而被利用,话语中透露出是食肉动物有变野蛮的某种本性导致的此次事件,此番言论经媒体广泛传播,引起了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分裂和社会的恐慌。这里强调了话语权的力量,表明了如果话语权的不当利用则会引起负面效应。后来案件最终破获,原来幕后的操纵者一直是羊副市长,她希望通过污蔑食肉动物野蛮化,让本就是“人多力量大”的食草动物一起赶市长狮子下台,自己掌握权力,也就是我们说的争夺最终的话语权。
由于本片的英文名字为“Zootopia”,片名直译就是动物乌托邦,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乌托邦”(Utopia)一词,Utopia本身就是一种虚幻的美好愿望的寄托。在这样的一个动物乌托邦中,动物脱离了更多的原始本性,除了都像人类进化中的重要一环那样能直立行走外,他们还试图消除对种类、体型、习性的偏见,共同生活在拥有人类文明特质的社会之中。此时的动物们已不仅仅是童话寓言中的道德载体,而是像人类一般承担着更多的社会功能和自我诉求。用动物社会讲述人类现实面临的种族、宗教、阶级、性别冲突,可以形象呈现为体型上大小的悬殊、食草动物对食肉动物的本能恐惧、男与女的对比、威严与驯顺的反差等等。在这里,虽然动物终于进化到文明阶段,有能力构建和管理自己的城市,但食物链却变得单一化,而且这也是由许多动物压抑本性换来的和平社会。如果把每个动物都转换成一个人,片中动物们的乌托邦世界不过是人类社会现状的欺骗性表象而已。虽然人吃人在人类的文明社会已是禁忌,而影片中展现的标签化的偏见与歧视,弄权者的野心与阴谋,利益驱使下的罪恶行为,这些现象在人类社会中依然屡见不鲜。牛局长早就说了:“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我们才需要好警察。”一个一点都不好的世界,怎么可能因为铲除了一个反派,就变好了呢?一如它的名字叫Zootopia,这也真的就是个美好的童话故事。这种“乌托邦”虽然保持着井然有序的表面现象,但深埋在动物血液中那种原始性,却像一颗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酝酿着深刻的矛盾冲突和社会危机。
(一)话语权的展现
从结构主义角度看,影片《疯狂动物城》中存在明显的二元对立概念。二元论是西方思维中最有效的意义生产模式,它认为世界在二元对立模式下可以分为例如男性/女性,主体/客体,上帝/人类等多个对立项。展现在电影中,最突出的对立项为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男性与女性、大与小。结构主义分析学家认为,一组对立项中前者是标准、是首位且本质的,而后者是次要的、辅助的;前者掌握话语权,后者失去话语权;前者凌驾于后者之上,对后者进行规约与排斥,后者沦为前者的“他者”。[3]实际上,前者掌握的话语权已不是普通的“权力”,而已被置换为话语“霸权”。二者的不平等关系正是由这种话语霸权生产出来的,在二者的运行过程中又不断生产出新的话语霸权,对后者进行渗透、控制和规约。
首先,影片中最主要的矛盾就是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对立冲突。食肉动物掌握主流话语权,管理着动物城的一切。但是食肉动物出生率过低,因此执政者(狮市长)需要任命食草动物副手给自己拉选票。而且不少食肉动物已丧失了原有的本能:猎豹警官肥胖懦弱,美洲豹司机胆小怕事;北极熊只能给黑帮老大当打手。食草动物数量繁多,但还是属于被控制的一方,虽然可以凭着自己能力进入高级阶层,但必须服从并真正认同食肉动物的领导。影片中牛局长是正面例子,绵羊副市长是反面例子。
其次,在影片所展现的动物社会中,大型与小型也是区分动物社会身份的关键要素,电影中有许多细节值得推敲。比如,不论是警察局的会议室、新闻发布会的讲演台,甚至是马桶,自始至终都是给大动物们准备的。由此可见,动物城中掌握话语霸权的都是大型动物,小型动物只能为他们打下手、做随从。不用说狮子市长、牛局长,即使是统治北极熊的教父小老鼠也要取名Mr. Big(大先生),正说明了“大”在动物城中不言自明的重要性。
兔子Judy的形象是根据一位女性警官的真实经历改编而成的。[4]在这位女警官口中,她的男性同事们并不在意她,没有谁希望出勤跟她成为拍档,因为作为女性,在多数人眼中她是弱小的,没有能力去保护搭档,所以一直在警局不受重视。但是她十分渴望受到公平的对待和认可,所以就出现了影片中在工作上积极活跃,不服输的兔子Judy。Judy在警局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在大家都被分到不同区域调查动物失踪案件时,她只能去给汽车开罚单,这是主流话语构成的偏见在机构中潜移默化的应用。但在面对话语权掌控者牛警官对她破案所设置的种种障碍时,她没有放弃争取自己办案的权利。Judy没有选择沉默,她在警局会议后的第一时间通过提示性话语,“您可能忘了,我是我们这届警校最优秀的学员!”去向牛局长争取自己的权利——调查一件哺乳动物失踪案。再比如,Judy反对豹警官称她为“小可爱”,她可以自己称自己是小可爱,但其他人不行。这表达出她对女性话语规约的不满,并对社会性别话语的偏见进行抗拒。在此,福柯的话语理论为我们揭示了男性话语霸权的存在,话语权只是围绕男性这个统治阶层为中心。影片通过上述两个情节,让Judy不再处于话语的“边缘”或者被作为“他者”而存在,以此消解男性话语霸权。女性开始在父权社会中表达自己的话语,争夺自己的权力,也由此产生了社会话语冲突。
(二)话语权的作用
话语与人类的思想行为和意识形态紧密关联。意识形态可以理解为一种价值体系,其不仅体现出个人或组织集团的设想,也将一种潜在的思想文化相互连接起来。话语权掌握在积极事件中就会产生积极的意识形态,反之则会带来不利的结果。话语是一种价值观和态度。话语能够产生意义,一个句子从字面上看到的是其能指的功能,但从所指的层面看,它反映的则是事物的本质或意义。在社会群体中,每一个言论背后都代表着发布者的立场和态度,多种观点碰撞后形成的主流观点就成为大众舆论,而这种舆论是很容易受到权力的控制和影响。
首先Judy为了能当上警察一直不抛弃不放弃,即使在警校不同模拟区域训练中多次被教官带着轻蔑的口气警告说“You’re dead,little bunny!(你死了,小兔子)”。当然在训练中不止Judy在面临这种残酷的训练时会失败,对于每个动物都一样。只是在教官的眼中,与那些庞然大物相比,Judy这只小兔子更容易失败。这时候的话语权掌握在教官手中,她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Judy,让她赶紧放弃,趁早回家,甚至用一些轻蔑口吻,比如称Judy为“吃胡萝卜的”“屁股长毛的”。这样的话语反倒激励了Judy的斗志,她更加刻苦训练,利用自己“小但灵活”的特点,最终以第一名成绩从警校毕业。这里反映出话语权的积极意义,源于Judy本身乐观向上不服输的精神,让她在面对话语权掌控者的负面认知时,却能从中产生出正面影响。
而整部电影的转折点就在于兔子警察在成功破获哺乳动物失踪案后,在新闻媒体的压力下,口不择言发表了由于食肉动物的天性,它们会变野蛮化,有可能威胁食草动物生命的言论,这也让她的搭档狐狸作为一名食肉动物倍感伤心,离她而去。同时,动物城的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在媒体的报道下也彼此开始疏远防备对方,最终引发了全城的恐慌。兔子在这里的话语可以被认为是“革命话语”。
一般来说,话语的实施方必须是某个人或者某种机制,而革命话语的实施方一般都由某个具有特定身份与资格的人来承担,所需要的场景也是特定的,例如演讲,集会,游行。[5]这些特定的场景一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拥有大量的受众。这使得话语在大量受众前,更有呼吁、启示、同化的功能。话语既被受众所传播,又影响着受众。与此同时,革命话语在强大的力量推动下,容易生成一种统一而纯粹的语境,这就如同每种社会状态都有一套可重述、演化的“主叙事”文本。革命话语所扮演的“主体”角色,使得它成为人们唯一关注的对象,并占据了绝对的主导权。这样于无形之中放大了真理,增强了话语的感染力度。这种情况下,我们更要注意自己的话语影响力,不要忽视话语所带来的消极作用。福柯认为:“对话语进行生产的技术也就是对话语进行监督的技术。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对社会起到的作用就是:通过对可说的话进行剔选并通过对已说的话进行过滤,从而阻止话语带来的危险。”[6]显而易见,电影同时也讽刺了掌握话语权的媒体发言人不明事实煽动蛊惑,大众媒体传播不实言论从而引发社会混乱的做法。
(三)话语权的追求
在笔者看来,这部电影内容的前因后果可以归结到羊副市长为争夺话语权的政治阴谋。她兢兢业业工作,但却不受狮子市长的重视,这一点从羊副市长的办公室就可以看出。一个副市长的办公室却堆满了各种资料和杂物,桌子上摆放的奖杯,也是市长拿来凑数的,把“World’s greatest Dad”,用笔划掉改为“World’s greatest Assistant Mayor”。由此可见,她一直处在政治话语权的边缘,是针对权力中心的“他者”,没有什么实权。但是羊副市长野心不小,她希望通过食草动物人多力量大来推翻这个由食肉动物统治的动物城,所以才展开了一系列的谋划。那么,如何才能让“他者”走出这种边缘状态?唯一的途径就是争夺话语权,消解话语霸权。这与福柯在后结构主义时期的思想不谋而合。事实上,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狮子任市长期间,猎食者(Predator)凭借自己体型上的优势包揽了城市里体面的工作,猎物(Prey)虽心有不满却没有发言的渠道;当猎食者野蛮化的消息传出后,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恐惧,纷纷把矛头指向了食肉动物。而政治控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群众产生恐惧,影片里阴谋中的“午夜嚎叫”(Howler Flower)就反映了这一现象,通过猎物对猎食者产生的恐惧思想,加上Judy的话语催化,绵羊顺利地掌握了话语权,登上了统治者的地位。所以整部电影就是一场绵羊对话语权的争夺大战。
动物世界与人类社会既存在间离又有着种种相似和紧密的联系,反观人类自身,我们何尝不是疯狂的动物,我们所处的社会不也是一个疯狂动物城吗?面对话语与话语权,我们需要注意到的是掌握话语权的究竟是谁,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们不仅要捍卫自己的话语权,也要对话语权加以引导和规约,使其能够减少负面功能,更好得发挥正面功能。《疯狂动物城》里存在着乌托邦式幻想,希望出现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生命的主人,每个人都可以尊重不同的生命与天性。虽然这个愿望仍未实现,但我们不要放弃对这种理想社会形式的追求,就如电影主题曲与动物城的座右铭所说的那样:“Try Everything,Anyone Can Be Anything”。
[1]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五十年[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260.
[2]杨文慧.从话语权看冲突性话语中的人际化线索[J].现代外语(季刊),2013(11):372.
[3]Arne Klawitter,Michael Ostheimer.文学理论入门与实践(Einführung in die Literaturtheorie)[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275-276.
[4]荆棘.《疯狂动物城》——在偏见世界里深情地活着[J].文化娱乐(文化专圈题),C63.
[5]尹小玲.走近边缘——福柯话语理论观照下的“他者”生存[D].陕西:西北大学,2004.
[6]马文•克拉达,格尔德•登博夫斯基.福柯的迷宫[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49.
朱佳明,女,河南濮阳人,大连外国语大学德语系硕士生,主要从事文学翻译方向研究;付天海,男,甘肃天水人,大连外国语大学德语系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学翻译方向研究。
本文系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L14BWW004)大连外国语大学校级创新团队项目(2015CXTD03)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