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
范旭东(1883—1945),湖南人,原名源让,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应用化学专业毕业。1914年在天津塘沽创立久大精盐公司,1917年创立永利制碱公司,1922年创立黄海化学工业社,1934年在南京创立永利碱厂,1938年在四川自贡重建久大自贡模范食盐厂,1939年在五通桥重建永利川厂。抗战胜利前,他还有宏大的十厂规划。他被誉为“化工大王”“重化工之父”。毛泽东给他的挽词称赞他“工业先导,功在中华”。
永利化学工业公司和《大公报》的发祥地都是天津。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危在旦夕,当时永利创始人范旭东夫妇和《大公报》总经理胡政之同在金城银行的地下室避难,徐铸成前往问候胡先生,第一次见到慕名已久的范先生,“中等身材,面清癯,双目却炯炯有神,穿着一套半旧的西装……他的湖南口音很浓重,但说话很热情,不断问我收听到的太平洋大战发生后国际的新局势”。12日,九龙半岛沦陷,密集的炮火响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香港《大公报》终刊号上市后,徐铸成冒着头顶上飞舞的炮弹下山去看胡、范几位先生,金城大厦弹痕累累,范先生看上去一夜没有安睡,见了他还很兴奋,说:“你的社评(指《暂别港九读者》)很得体,很有中国人的气概。”这位留日学化工的实业家接着说:“我昨晚听了一夜炮声,很高兴,了解到日军炸弹的爆炸力很有限,可见它的炸药制造并不怎么先进,我们再努一把力,完全有可能超过它。”他们一起吃了早餐,范先生邀请他到自己房间,大谈对“立国大本”的看法:
立国于现代的世界上,主要在科学、文化各方面打下现代化的坚实基础。政治制度和政治风气是重要的,但比之前者,没有决定的意义,比如,你们能把《大公报》办成一张真正反映民意、敢言而伸张正义的报纸,受到国内外的重视和尊重,那就在舆论界立下了一根坚实的柱子。再如,我们在化学工业方面,力求进步,产品在国际上列入先进的行列,那就在这方面也立了一根坚实的柱子。中国有这样几十根柱子,基础就牢固了。政府好比是一个屋顶,好的屋顶会在这些柱子上牢牢建立、铺盖上去;不好的,它自然安放不住,会垮下来,要重新修造,但不会影响下面的柱子。有了这些柱子,终有一天,会盖好一幢举世瞩目的堂皇大厦。
徐铸成听了,肃然起敬,竟至于泪下。
银行家陈光甫说自己一生最佩服四位实业家:张謇、卢作孚、范旭东和刘国钧。1934年8月,卢作孚到天津参观黄海化学社和永利碱厂后,感慨地说:“中国的真正人才,范旭东先生要算一个。”他们都是惺惺相惜。久大、永利、黄海是范旭东一生事业的三大支柱。久大开创精盐工业,特别是孕育出永利、黄海的间接成就,永利在基本化工界的业绩,黄海在化工学术上的贡献,永裕在国际经济战线的胜利……在中国无疑都是创世纪的,没有一件是当时国家所不理、社会所不谈的。这一切足以令范旭东傲视群雄,俯瞰一世。
1945年11月,在重庆范旭东的追悼会上,一个女工送来挽词:“你死了,我们工人永远不会忘记你。”蒋介石亲书的挽幛高悬灵堂正中,上面是“力行致用”四个字。“深痛中国失先生”,是周恩来、王若飞署名的挽联的内容。那一刻,代表了不同政治立场的人们共同的心声,即使呜咽的嘉陵江水也吞没不了这声音。
久大精盐公司
范旭东是范仲淹的后裔,自幼丧父。1900年,17岁的他随哥哥源濂(字静生)东渡日本,改名为锐,字旭东。1908年,范旭东考入京都帝国大学攻读应用化学,立下“科学救国”“工业救国”之志。在老同学何熙曾印象中,他体弱而意志坚强。
辛亥革命激发了青年人的感情,当时已留校做助教、过上安适生活的范旭东再也安适不下去了,他趁寒假回国,在财政部下属天津造币厂任总稽核,负责检验银元成色。仅仅两个月,他就受不了官场的腐朽味,萌生退意。正好财政部要派人去欧洲调查盐专卖法、盐厂的制盐设备,需要一个懂工程的人,他得到了这个机会,目的却是想到德国留学。国内有意办新式盐厂,电召他回国,等他回来,政局却起了变化。当时农商总长张謇热衷于盐政改革,在北京组织讨论会,创办《盐政杂志》,主编景本白笔锋犀利,正在批评旧盐制,范旭东主张取消盐专卖、改良盐质、奖励工业用盐、免税等,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官办盐厂的计划泡了汤,他决定走自己的路,干脆辞职,离开政治中心。他到天津海边一带看了几次,黑煤、白盐牵引着学化学的他,坚定了他办厂的决心。
盐在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但中国人长期以来吃的都是粗盐,被外国人笑为“吃土”。1914年初,一个北方极冷的冬天,而立之年的范旭东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第一次来到塘沽海边,满目疮痍,行人绝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孩张汝谦,叫来带路(以后招到盐厂做艺徒)。范旭东后来回忆:
……大沽口,不是今天的样子。每一块荒地到处是盐,不长树木,也无花草,只有几个破落的渔村,终年都有大风,绝少行人,一片凄凉景状,叫你害怕。那时候,离庚子国难过去不过十几年,房舍大都被外兵捣毁,砖瓦埋在土里,地面上再也看不见街道和房屋,荒凉得和未开辟的荒地一样。
就在如此荒凉的塘沽,范旭东买下曾被俄国占领过的一块盐滩,准备办一家民营的精盐公司,从改良盐质做起。当时,绝没有人能想到,塘沽在他手里成为了中国化学工业的“耶路撒冷”。
1914年7月,久大精盐股份有限公司向北京政府呈请立案(以后改称久大盐业股份有限公司),20日获盐务署批准立案,为期二十年,百里之内不准他人另办盐厂。11月29日,久大第一次筹备会议决定募集5万元股本,分500股,每股百元,他负责一半,景本白负责一半。
同年12月,久大在塘沽买下13.5亩地。
到1915年4月18日开第一次股东会时,实收股本41100元,多半是好友凑集的,最初入股人包括梁启超、汤觉顿、蔡锷、周作民、徐佛苏、景本白等,最少的几百元,最多的6000元。梁当时已辞职住在天津租界,每次见面都会问他招了多少股,还会拿起笔来列数计算。此情此景,范旭东三十年后仍历历在目。
范旭东和景本白在亲友中募集的股本差不多,1915年4月的第二届股东大会,推选景为董事长,他为总经理。6月,久大破土动工。这年12月的股份底册上,共446股,44600元,还有杨度、刘揆一等人的名字。
学化学出身的他心中有个蓝图,先以平锅制精盐,等到盐税减免、盐价降低,再以盐为原料办其他化学工业。1916年4月6日,久大西厂正式点火开工。9月11日,第一批久大精盐开始在天津上市,商标是五角形的“海王”,取自《管子》,海王星循环运行,寓意自强不息,造福于民,也含有海水宝藏丰富、前途如同海洋一般宽广这层意思。范旭东在近三十年后说,自己的“书生之见”要比“发财之念”浓厚得多,“久大由这班书生一时兴会所至,凑合而成,不论世相如何变化,传统的书卷气,总归不能完全脱掉,遇事显得十分迟钝,不合时宜”。他常说:“艰苦尝试,我辈书生,负在肩头。”
久大初创,根基未固,厂房最早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四合院,一对烟囱。
1917年陈调甫初到塘沽,看到久大一对小烟囱,高不过10米,如蜡烛一般,问范旭东:“为什么不做大烟囱?”他回答:“因为急于出货,而且塘沽土壤载重力低,怕有问题。”久大初创,他既是经理,也是唯一的技师。他的办公桌是特制的,比普通书桌要长,右边抽屉下另有一个2尺宽的橱子可以放铺盖,一物三用,白天在这里办公,做化学实验,夜间搬走文件和仪器,铺开铺盖就是床。一两年后,境况好转,这张三用桌的功能才弱化了。这是1948年李烛尘在南京铔厂演讲时对职工说的。
盐的销售权历来为少数世袭盐商把持,实际上是官商合伙垄断,分引岸、岗商、票商、包商、指定商等,各有专卖权,据有一方,要冲破这一层很难。旧盐商诅咒久大“不久不大”,久大的法律顾问刘崇佑律师与旧盐商在法律上进行了长时间的博弈。另一方面,景本白通过股东杨度,给袁世凯送去两瓶精盐,袁尝了,觉得好,一高兴,就给了久大五个口岸的销售权,从此久大精盐在长江流域四省(湘、赣、皖、鄂)打开了局面,这几乎是中国盐政史上空前的大事。
1916年久大股东会上增资到10万元,此后多次增资,1924年增资到210万元(增资以后,老股红利5万按6万结算),106个股东中增加了黎元洪、曹锟、冯玉祥、李思浩、李穆等人。
开业大约两年,久大股东除了股息,还分得相当于股金两成的红利。从一开始久大就形成风气,从股东到全体同事,都看重事业,不大计较一己得失。那个时代因为集资不易,募股往往用借债方式,股款要计官息,张謇办大生就是如此。他认为,这样的办法,经商或许可以,办工业就很不妥,不管办什么厂,出产品都需要时间,而且新产品初上市,未必有利。如果从收股之日起付息,光是这一笔债,就令人气短。为打破这个旧习,久大章程规定不发官息,有纯利的年度照章分红利,分多少也要看纯利多少,而不是把利润完全分掉。久大红利最多时只到过两成,破例升股一次,每股加了半股。这些安排在久大内部并无非议,让他深感万幸。这是一个很健康的制度设计,从久大到永利,能有积累,与这个制度安排有很大关系。“永久黄”团体在创业起步阶段就有一个良性的起点。
久大和同业组织“精盐公会”,与旧盐商的“淮商公所”抗衡,争取“人民吃盐的自由”,竭尽所能将食盐从“商专卖”中解放出来。范旭东认为这完全是站在公民立场,说国家公话,与推广久大的买卖无关。经过三年,久大终于冲破旧盐商的围攻,在盐业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久大创业之初,来自梁启超、范源濂等人的支持不可小看。在此期间,梁先后做过司法总长、财政总长,兼任过盐务署督办,怀抱教育救国梦的范源濂几次出任教育总长。假如没有这个背景,范旭东从零开始、白手起家,困难是很难想象的。
1918年4月,久大接收德国人在塘沽的铁路支线,和车站、码头直接连在了一起。久大又花了10万元买下三个面积在2000亩以上的盐滩,年产粗盐十多万担。
久大精盐进入两湖时,范旭东亲自赶到南京沿江大饭店的楼顶放鞭炮,迎接从塘沽开来装载着精盐的轮船。从最初年产1500吨,年利五六十万,到1919年扩建东厂,久大年产达到62500吨,收益更丰。他感慨地说,久大同仁自始至终是来久大做事,看事做事,毫无牵挂,如同开辟山洞,有了方向,一面挖泥,一面防水,一面打退蛇兽,遇到顽石或用炸药炸开,排除障碍,向前一寸一尺地进展,日积月累,当然不会毫无所得。这就是局外人所称道的“久大精神”。这个本来普普通通以赢利为目的的工业机关因此有了自己的魂。
1922年,华盛顿会议后,日本归还在青岛的全部盐厂,久大以80万元中标,和青岛盐商集资300万元成立“永裕盐业公司”。
1923年,久大公司在天津市区法租界造了一幢砖混结构的三层西式建筑,平面呈V字形布局,正门是三开间的爱奥尼克巨柱式门廊,四根圆柱,加上一个三角形装饰,很是气派。当年是久大公司驻津办事处,叫作“久大精盐公司大楼”。
到1925年,久大从一个厂发展到六个厂,年产精盐从最初的3万担增加到50万担,资本从最初的5万元增到250万元。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久大在江苏大浦办了精盐分厂。1936年,公司改名为久大盐业公司,总店也从天津迁到上海。这是范旭东未雨绸缪,为中日战争预做安排。此时,久大年产上百万担盐,加上永利、永裕,三家经手的盐合计每年有四百多万担,拥有盐田10万亩以上,如果按全国4亿人口计,每人可以分到“永久黄”团体一斤多盐。被预言“不久不大”的久大做到了“又久又大”。
永利碱厂
范旭东回忆:“当我初到塘沽勘选久大厂址时,看到一望无涯的长芦盐滩,洁白的盐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又见到石灰岩遍地皆是,感到资源丰富,可以就地取材,实为创设碱厂的适当地点。”塘沽有原盐,离唐山的石灰岩、燃料煤的产地都很近。等到久大粗具规模,精盐产销都有了起色,他看着海河对岸池子里的一片莹白,日夜不息,从渐变到突变,一层层结晶,面对废弃于地的天产之物,范旭东感到发愁乃至着急。
大约1917年,北洋政府财长陈锦涛奔走于各国银行,到处借款,英国汇丰银行要求授予英商“以盐制碱”的特权,以此作为借款条件,陈谎称中国已有人创办,不能再将这个特权许给外人。英国人追问是何人所办,他说记忆不及,查清再告。第二天,他对教育总长范源濂说:“你弟弟办久大精盐厂,何不以盐制碱,久大申请,我当即批准,只是申请日期需倒填年月,可以杜绝外人要求。”
就在这年秋天,中国培养的第一个化学硕士陈调甫和电学专家王小徐都有志于制碱,加上一个在苏州办厂的商人吴次伯,他们在南通游说张謇未成,北上塘沽游说范旭东办碱厂,一拍即合。范旭东多年后回顾:“后来南北同志,都愿意把久大当作中心办了永利,中国碱业这粒种子,这时就在塘沽种下。”当年冬天,他们几人在天津日租界太和里范旭东家中试验制碱成功,坚定了办碱厂的决心。一天,他和陈调甫在久大厂外散步,看到一堆堆的盐坨,席盖泥封,形如小山,数之不尽,他感叹:“一个化学家,看见这样的丰富资源而不起雄心者,非丈夫也。我死后还愿意葬在这个地方。”这一年范旭东35岁。
吴次伯主动要求南下上海募股,结果一去不返,募股重担落在范旭东一个人肩上。
1918年11月,永利制碱公司(1934年3月更名为永利化学工业公司)在天津举行成立会,决定集资40万元银洋,到1920年5月9日开第一届股东会时实收34.6万元,发起人包括范旭东、陈调甫、王小徐、聂云台,还有财政部盐务署长张弧、长芦盐运使李穆、久大董事长景本白等7人,经济上主要靠久大公司和金城银行,推金城银行总经理周作民为董事长。两人是留日同学,久大创业时,从资金筹集到申请批准立项等也都得到周的帮助。金城银行从为永利集资,到以后增资扩股,都全力相助,除了直接投资,还动员其他人认股。
1919年永利破土动工,李烛尘负责经营管理,陈调甫是制造部长,在侯德榜没来之前负责建筑、安装、技术,厂内习惯叫他厂长。以后侯德榜、李烛尘轮流当永利厂长,每人一年。
当时,制碱属于技术含量很高的工业,在永利之前,四川、山西、山东、上海嘉定都有人尝试过制碱,先后失败。等到永利的11层高楼建成,耸入天空的烟囱竖起,始终都没能冒烟,有人冷言冷语说,永利最好改成冷饮店,在高楼上招待客人吃冰淇淋,一定凉爽。
1924年8月13日,筹备六年多,耗资160万元,永利终于试工生产,然而生产出来的碱红黑间杂,俗称“红碱”,不是洁白的碱。许多股东乃至发起人觉得投资打了水漂,抱怨、不满、唾骂声一片,矛头直指范旭东、侯德榜等人。永利最初那几年一直不顺利。
英国最大的碱厂卜内门化学工业公司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早在1900年就在中国设有分公司,占有大部分洋碱市场,伦敦总行首脑尼可逊来华,多次约范旭东商谈。1925年春天,范旭东带了侯德榜和精干的营业部长余啸秋前往大连,卜内门公司表示愿意以资金、技术与永利合作,他谢绝了,理由是公司章程有规定,“我股东只限于具有中华民国国籍之人,无可变通。否则,牵动政府许我其他特权,不独未能助我,反而害我”。
在去大连会谈前,他和李烛尘等就已商定:“永利今日担任着我国民营化工的任务,是成是败,全在于我本身力量和奋斗结果,在任何情况下,我主权和制造上是万不能允许外国人参加的。”搞技术的侯德榜想法则和他不太一样,他认为如果能与卜内门公司合作,得到一些技术支持,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此前,1922年夏天,范旭东在庐山遇到卜内门公司中国分公司的经理李德立(E. S. Little),这位传教士出身、汉语流利的中国通嘲笑他,中国人办碱厂早了三十年。他回敬:“恨不早办三十年。事在人为,今日奋起直追,还不算晚。”
此后,卜内门公司再次派人暗示,愿意以高出永利投入建厂一倍的资金收购,范旭东的答复是:“我搞不成碱,宁可自杀,也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英国人在背后嘲笑他“永利想出纯碱,除非日头从西方出”。
其实,范旭东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在永利开办的第二年,工厂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一度有过把没有建成的工厂卖给外商的念头,对方却落井下石,给出破铜烂铁的价钱,他气愤至极,决心背水一战,死里求生。
1921年来到塘沽的美国人G. T. 李,因为善于改良制碱需要的石灰窑,外号“石灰窑”。他总是一身蓝色工作服,和工人一起在生产第一线,常常浑身灰土,他说自己是实际工作者,不是白领的绅士。试工时期最大的事故发生在1925年3月,烤碱用的主要设备四座干燥锅被烧坏了,这样一来,就连劣质的红碱也生产不了。范旭东采纳G. T. 李的建议,设计一座旋转型的干燥锅,全部电焊,不用铆钉,但是要到美国去定制,为此永利要停工半年以上。此时永利耗资已有300万元,再次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侯德榜带了G. T. 李和其他技术人员,登上赴美的轮船。
因为没有掌握碱性物质对钢材的腐蚀作用,永利最初采用钢管做传送碱液的管道,结果钢管因为碱化损坏,影响正常生产。范旭东下决心将价值10多万元的钢管拆下,改用耐腐蚀的生铁铸管。为吸取教训,他将拆下来的几条钢管,请工人做了一张桌子,放在办公室,以经常警醒自己因无知而造成的损失。
1926年6月29日,对永利是个关键的日子,这一天永利重新开工,而且生产出了雪白的碱。以侯德榜为核心的技术团队经过千百次试验和失败,前后八年,永利至少三次濒临绝境,几乎把久大拖垮,终于制碱成功。比利时化学家苏尔维首创的苏尔维制碱法,长期被卜内门等公司垄断,这是第一次在亚洲摘下神秘的面纱。范旭东激动地对永利同仁说:“诸位,今天我们总算制出合格的中国碱……用苏尔维法制碱,在世界上我们永利是第31家,而在远东、在亚洲我们则是第一家。”在学化学的范、李、侯、陈心目中,纯碱乃是工业之母,为了有别于土制的“口碱”和进口的“洋碱”,他提议取名“纯碱”,同仁报以热烈的掌声。
过了不到两个月,1926年8月,在美国费城为庆祝建国一百五十周年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上,“红三角”牌获得最高荣誉金质奖,被称为“中国近代工业进步的象征”。消息传到塘沽,永利沸腾了,十来年的苦干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庆祝宴会上,范旭东眼含热泪,从不喝酒的他举起陌生的酒杯,向周作民敬酒:“金融方面有周先生,技术方面有侯先生,永利事业可谓稳如泰山。”难得穿上白领礼服的侯德榜向同样难得穿白领礼服的G. T. 李敬酒:“你帮助了永利,也帮助了我们中华民族,我们向你致敬,不忘你真挚的友谊!我送你一个中国名字叫李佐华。”从此,G. T. 李有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中文名字。
1920年9月,“红三角”商标就已在商标局注册,证号是16510,商标图案是黑圈套红三角,中间是一个一个坩埚,外圈是中英文永利公司名称。红三角象征纯碱生产过程,有气体、液体和固体同时反应。
“红三角”纯碱最初日产只有三十多吨,南北各埠争相购用,而且输出日本,供不应求。建厂十年时永利股东第一次分到了红利,1927年,久大的年度业务报告中为此深为欣慰。在纪念永利建厂十周年时,范旭东兴奋得亲自爬到永利最高的楼顶,一边亲手点燃一串鞭炮,一边喊着:“真痛快!真痛快!”“中国基本化工的第一只翅膀伸出来,物质上的收获不大,但加强了中国人在技术上的自信心……”久大、永利的成功,使塘沽这个历经兵火的破落渔村,变成了华北繁华的工业重镇、中国化学工业的“耶路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