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青年男性难民为何不受欢迎

李颖浩

地中海沿岸的塔尔图斯曾经是叙利亚的旅游胜地，叙利亚持续五年的内战席卷了全国，而塔尔图斯幸运地避开了战争的袭扰。

29岁的阿德汗在柏林普伦茨劳贝格区一个拥挤的难民营里，讲述他离开塔尔图斯的缘由。考虑到还在叙利亚的亲人的安危，他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

“塔尔图斯没有战争，没有枪声，”他说，“但是对于年轻男性来说，那里还是不安全。他们在街上到处抓人去当兵。所以那里有很多小孩、女人和老人，男青年则越来越少。”

“很多男青年离开叙利亚是因为他们不想加入军队。逃离总比‘自相残杀好。”

在一年半的时间里，阿德汗四处躲避兵役。身为航海工程师的他一旦遇到征兵人员送来入伍通知书，就立刻离开家，躲到朋友的家中去。

阿德汗是个很有活力的年轻人，喜欢开开玩笑。但一谈到自己在家乡的经历时，他就变得紧张起来，语气也沉重了很多。

最初，阿德汗在缴纳了一些费用后，获得了官方免除兵役的许可。可这份许可后来还是没挡住征兵人员，他们每四五个月就来阿德汗的家一次。

“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我只能逃离。”他说，“很多男青年离开叙利亚是因为他们不想加入军队。逃离总比‘自相残杀好。”

逃避兵役在叙利亚会被判监禁。阿德汗的表弟因拒绝参军被监禁，后来在监狱中意外死亡。

四处躲避兵役让阿德汗深感疲惫，而看到当兵的亲友们躺在棺材里回来更让他感到不安。阿德汗决定离开这个国家。今年1月，他踏上了充满艰险的逃亡欧洲之路。

“他们应该回去战斗！”

欧洲一些右翼和中间派的政党一直反对为处于兵役年纪的男性难民提供庇护。成立于2013年的德国右翼政党德国新选项党（AfD）就是其中的重要代表。在今年3月的地方选举中，AfD利用部分德国民众对政府大量接收难民的政策的不满，在莱茵兰-普法尔茨州、巴登-符腾堡州和萨克森-安哈尔特州分别斩获12.6%、15.1%和24.2%的选票。

AfD柏林支部主席格奥尔格·帕茨德尔斯基这样谈到他在德国军队服役的那几年经历。“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应该由谁来解放叙利亚？是北约？是俄罗斯？还是应该由当地年轻人自己来解放叙利亚呢？”

“我认为叙利亚的年轻人们应该为他们自己的国家战斗，他们应该留在叙利亚为国而战。”他补充说道。

帕茨德尔斯基还特别强调，接收单身男性难民对德国社会的安全存在很大的风险。

“可能他们对出现在公共场所的女性有着跟我们不一样的想象。”帕茨德尔斯基这是在暗示，2016跨年夜科隆超过1000宗的起诉案件在公共舆论中被认为与当地寻求庇护的难民有关，这些案件中至少有492件是关于性侵的。

事实上，涉案的寻求庇护者人数仍不清楚，德国媒体证实只有极少数是新近来到的难民。目前，“跨年夜事件”中有9名男性被判盗窃罪，但至今仍没有成功起诉性侵的案例。不过，德国政府正在考虑将被判有罪的寻求庇护者驱逐出境。

“有组织的入侵”

德国并不是欧洲唯一一个有这种政治情绪的国家。去年12月，捷克总统米洛斯·泽曼将难民的涌入描述成以年轻男性为主的“有组织的入侵”。

“这些非法移民大多数是健康状态良好的单身年轻男性，我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不拿起枪对抗‘伊斯兰国，为自由和自己的国家而战，”泽曼在对全国的圣诞讲话中说道，“我确信我们正在面对一次有组织的入侵，而不是所谓的自发的难民行动。”

在美国，共和党总统参选人特朗普也公开反对接收年轻男性的寻求庇护者

这样的言论不仅出现在欧洲。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去年11月宣布该国将接收2.5万名叙利亚难民，不过单身男性被排除在外。在美国，共和党总统参选人特朗普也公开反对接收年轻男性的寻求庇护者，他将年轻男性难民与“伊斯兰国”联系起来：“你看这些移民，他们很年轻，很强壮。我们不能冒险接收这些可能跟‘伊斯兰国有关联的人。”

拒绝无谓的流血

根据欧盟的统计，在2015年，13岁及13岁以下的在欧申请庇护者中男性比例为55%，而14到34岁的申请庇护者中，大概80%都是男性。根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截至今年5月，通过海路坐船偷渡到欧洲的寻求庇护者中，男性少于一半，比例为45%，儿童和女性分别占35%和20%。

美国路易斯安那理工大学历史学教授艾哈迈德·纳齐尔·埃塔斯解释称，很多叙利亚男性会独自通过艰险的陆路先偷渡到欧洲，找到落脚点，之后再统一规划家人来到目的地。他们先走是为了让相对弱势（如妇女和儿童）的家人少遭遇险境及尽量避免长途跋涉的艰辛。

“驱逐通常只是个非主流的选项，但这次驱逐被一些政客们用‘崇高的事业粉饰，称这有助于结束叙利亚内战。”埃塔斯说，“我怀疑这些政客根本不知道该把这些男性难民遣送回哪里及为谁而战……实际上，那些愿意战斗的人已经在战斗了。”

像阿德汗这样拒绝参军的人不会认同年轻男性有在这场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的义务，在他们看来，战争的任何一方都不能代表他们对叙利亚未来的期待。

“我们一起长大，生活在一起，现在却要把我们送上战场，杀掉对方……”阿德汗说，被迫参战的风险让他决定花掉自己最后的2000欧元逃到德国，申请庇护。

自2011年以来，已经有超过7万叙利亚人逃避军队征募或者从军队里逃了出来。今年2月，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宣布了一道总统特赦令，赦免了逃避兵役和其他被指控违反军事规定的人。

“杀戮在我们国家成为了义务”

29岁的萨梅尔来自叙利亚政府军控制下的首都大马士革的扎洛曼纳区，他通过各种方式尽可能地推迟了服兵役的时间。当他去年12月完成硕士学位后，军队招募人员告诉他，他必须参军了。

叙利亚内战已经造成480万人流离在外，650万人在国内无家可归，图为飘泊在外的叙利亚难民 

跟阿德汗一样，萨梅尔不愿提供他的姓氏，因为他的亲人还生活在政府军控制的地区。

萨梅尔谈吐文雅，但一说到叙利亚及对结束战乱的愿望时，他就变得激动起来。叙利亚内战已经造成480万人流离在外，650万人在国内无家可归。

在内战期间，萨梅尔和妻子一直在叙利亚红新月会和其他人道主义组织提供志愿服务。“杀戮在我们国家已经成为了义务，”他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如果你拒绝服役，那政府就会把你列入通缉名单。”

对于像萨梅尔这样的人来说，逃避兵役变得越来越困难，因为兵荒越来越严重。每次他通过检查站的时候，都面临被强制参军的风险。

“这个国家处于战争状态，加入战争意味着你将失去一切——你的生命、家人和你的未来。互相残杀使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国家和我们的尊严，”萨梅尔说，“很多男青年逃走了，再也不回来。这场战争会吞噬我们。”

在今年新年前几天，萨梅尔和妻子逃到了黎巴嫩，接着又来到土耳其，然后坐船到达希腊。之后又花了几个星期，通过陆路长途跋涉，最终抵达德国。

在阿德汗看来，停止叙利亚流血冲突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更多的年轻男性走上拒绝服兵役之路。“我希望我们能在这里（德国）学些新东西，好在日后重建我们的国家。一旦战争结束了，他们需要大量年轻人重建这个国家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冲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