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猫
有时候,和不太相干的人往往能说出一些心里话。姚家老太太在亲家母家做客时,跟亲家母的姐姐聊了一个晚上。转天,亲家母就知道了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是,姚家老太太手里捏着一些钱,打算传给她的孙儿们。
姚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姚勇10年前寻死觅活地离了婚,如今再婚了,前妻独自带着儿子;二儿子姚刚是个怕老婆的,自从工作后去了加拿大就肉包子打狗,只逢年过节打个电话来;老三姚力人虽然精干,可是一直没挣到什么钱,如今挤住在老丈人家,说话办事都要看人眼色。这样的三个儿子,在姚老太太嘴里个个都成了精英,她说:“我知道他们如今也不需要我的钱,我不过是给孙子们一点儿心意。”可是三媳妇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很有点儿坐不住。最近的一次家庭聚会上,三媳妇似乎是无意中说起她外甥的爷爷奶奶给外甥留了一套近200平方米的大房子,“而且是在市区啊!”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丈夫姚力狠狠捅了一下腰眼,这个媳妇从来就没脑子,结婚几十年了也还改不过来。姚力有时候觉得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须要有一个聪明贤良的女人,自己没能成功,多半是因为这个。姚勇彼时正率领大家包饺子,他的现任老婆没有资格发表什么看法,只竖着耳朵闷头擀皮,姚勇听了这话当然不能装聋子:“一家有一家的情况。”三媳妇还不罢休,同时为了表示一下对老公捅了她很不满意,便用大家都听得见的低声音说:“怎么了?我只是说那孩子好福气。”姚刚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姚力家是个儿子,姚勇再婚后没有再生育,三媳妇觉得自个儿家的儿子才是姚家唯一的正根儿,假如老太太要留钱,少不得要给正根儿多一些。
已经过了正午时分,姚老太太在油污的厨房里准备煮饺子,她丈夫气呼呼地责怪她:“都是你惹的祸,跟亲家胡说什么?!”姚老太太的嘴巴向来比丈夫伶俐:“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时候分,况且是给孙子们的。”老头儿还是生气:“你没说你没说!这儿人家就惦记上了!”姚老太太也生起气来:“惦记什么!又不是给她的!”话是这么说,到底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后悔,当时是在什么情形下说的这话她还记得,亲家母的姐姐家里有钱,说起来将来的一些事儿,她为了不输给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老女人,才说了那些话——并且,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她手里的确留有一些钱,可是她从没有打算分给谁,这是她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只是晚上把存折拿出来看看上面的数字,也让她开心。
三媳妇没想到婆婆吐了这个口以后,就再没有动静了。她一日三次地催姚力跟他的母亲说,总不能一辈子住老丈人家吧,又有一次跟大嫂在电话里哭诉:“人家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看我是吃上了还是穿上了?”大嫂只是诺诺的,之后把原话转述给姚勇。几次三番,姚勇也烦了,干脆跟姚老太太挑明,到底什么意思,把个家里整得鸡犬不宁。在大儿子面前,姚老太太不知怎么的,向来心虚,她反复说她只是那么一说,她手里哪有什么钱。这么一说,连姚勇也疑惑了。
直到姚刚从多伦多飞回了北京,姚老太太才知道事情闹大了。三个儿子在灯下和老太太促膝谈心,三个媳妇在家里等消息。
一年以后,在姚老太太的遗体告别会后,大家讨论着下葬的问题。三媳妇说如今都时兴树葬;大媳妇拿眼睛看姚勇;姚刚早来电话表示过了,他离得远,力出不了,钱没问题;姚老头儿闷声不语。讨论半天没个结果,最后还是姚勇拍板定了下来,在远一点的郊区买一块家族墓,以后大家都可以用。三媳妇还在嘀咕:那可保不齐,万一我们离——“婚”字没说出口,被姚力下死力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