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我的朋友小Z,对吃和与吃有关的话题总是情有独钟。也许因为他小时候总是因为吃得多而被嫌弃,他们家出去做客,出门前他妈妈会逼着他们兄弟三个一人吃半碗面,必须的,担心他们出去做客吃相凶残,把主人家吃到怕。不过遗憾的是,通常这半碗面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战斗力。
我小时候也没少因为吃而受责难,而我被嫌弃的原因却和小Z相反,我妈嫌弃我太瘦,恨铁不成钢,期盼我一口吃成个胖子,经常给我盛过多的饭,导致我经常剩饭,一剩饭就会被威胁:“吃不完头割了给你灌下去!”我是个很严谨的孩子,会认真地想象“头割了灌下去”是个什么场景,但这画风太过于挑战想象力,实在想不出来,不知这句从未奏效的威胁家长为何会反复使用。后来我有了小孩,辛辛苦苦做的饭,她吃进去一口吐出来半口、气得我想揍她的时候,脑子里也会插播回放这句咒语。
不过这句威胁还是潜移默化影响了我,至少培养了我尊重别人劳动、爱惜食物的好习惯,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它变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我发现经常出去跟朋友吃饭,对方是“吃几口就饱了”,我总是“饱了还要再吃几口”,本来没觉得有啥问题,可是有一次,看到她在朋友圈里转发的《连体形都控制不好怎能控制人生》,我好生惭愧,可不是吗?她说得对呀!可是可是,那些剩下的好浪费,倒了好可惜!可是可是,贴上去一斤膘容易,减下来一丝肉都难,作为一个胖子受的歧视还少吗?终于,我也学会了对食物狠心,要做到不内疚不回头,只需将它们从热腾腾的美味佳肴变成了冷冰冰的卡路里数据,就像美女对待追求自己的男人,要做到硬下心来,只需将他们送的礼物换算成人民币,哦不,换算成“美刀”。
后来,“吃货”成了生活品质的一种别称,“会吃”则是一种行走江湖的标配。我也终于变成了一个叶公好龙的“吃货”,通晓这里那里什么鱼好吃,聊起吃来眼睛闪闪发光,当真坐在饭局上,蜻蜓点水地夹几筷子说“我吃饱了”,然后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其他人举起筷子,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这种幸灾乐祸的凝视,与“吃不完头割了给你灌下去”的威胁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从前是按照妈妈的要求来猛吃猛喝,希望长成画报上的人参娃娃用脂肪和肌肉给妈妈的手艺点赞、为整个家庭的形象工程增光添彩。现在,我对吃什么、怎么吃、吃多少貌似有了选择的自由,实际上,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更为严苛的标准里,哲学家鲍德里亚说:“现代社会,美丽之于女性,变成了宗教式的命令……它之所以成为一个绝对的命令,是因为它是资本的一种形式。”打开电脑电视、连朋友圈都充斥着满屏的锥子脸,不瘦成A4腰的话,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的美颜拍美图秀也救不了你。继而,从精神到物质状态会受到全面质疑。所以,一切与吃有关的姿态,其目的除了变得更高、更瘦、更白,直至抵达2C胸、A4腰、I6腿,还有别的选择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