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吐大荒，独领风骚

傅伯庚

当我们历史地、全面地了解毛泽东之后，又经历他离去近40年的情感积淀，再一次走进毛泽东书法艺术的时候，便如同回到一个曾经跨越过的感情海洋。我们的心，将一次再一次同那颗伟大的心脏一起起落。

音乐是无形的书法，书法更是无声的音乐。

一幅《满江红·和郭沫若》草书长卷，便是一部雄浑悲壮的命运交响曲。潇潇洒洒、沸沸扬扬的旋律从“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开始，取法怀素《自叙帖》，用笔纯熟自如，结体盘迂错综。随着诗情与感情的变化，越写越快，越写越狂！屈铁盘丝、纵横不群、密鼓紧锣、嘈嘈切切……写到“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处，高潮渐起，一发难收，成飓风乍作、巨浪拍天之势。一代伟大的书法家如同一位杰出的交响乐队指挥，一位天才的军事家，他把全身心倾注于那场人类命运的决战之中，字字笔实墨沉，行行力抵千钧。写到“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处戛然而止。

艺术是情感的载体。书法艺术，草书、尤其是狂草书，更是中国各类造型艺术与表现艺术的灵魂。

一幅《蝶恋花·答李淑一》，写得如歌如舞，如泣如诉。有人把它比作唐代颜真卿的《祭侄稿》，我倒觉得各有异同。两者虽皆吊亡之作，但颜书过于悲怆、伤感，意乱心烦、勾勾圈圈，悲有余而壮不足；毛泽东书则辽阔高远、静穆庄严，又有崇高的升腾感。既表达了毛泽东的缅怀之情又寄托了他对未来的必胜信念。

草书横批《忆秦娥·娄山关》，更是毛泽东又一成功之作，全篇连绵起伏，一气呵成，淡墨枯毫刻划出深远苍凉之境。该词创作于1935年，寄托了当时人们期待革命高潮到来时的沉寂与瞩望。蜿蜒低回的缕缕牵丝，令人想起潘鹤的著名雕塑《艰苦岁月》中老战士那悠远的笛声。

毛泽东把书法纵于指腕，意蕴发于心性，词章化为遣怀寄情的金蛇狂舞，又以丰富、独到的笔墨语言把传统的草书写得面目一新又游刃有余。每读到此，似乎我们又看到了毛泽东率部长征，马背哼诗，巧妙周旋、智勇进退那几多浪漫、几多幽默、几多得意的无穷魅力。

毛泽东书法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书信与题词。书信多是随意之作，但都写得工整秀丽，情真意切，开又一代简牍之风。题词则多是几易其稿的刻意之作。著名的《向雷锋同志学习》《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等无不深沉凝重又挥洒自如，结体偏侧成空间布阵，给人以大气磅礴的势态又有百折不回的韧劲，传统又时代，崇高又亲切，实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为历代书家所不及。

选择是无情的扬弃。传统书体不下十种，毛泽东独钟草书，历代书圣数以百计，毛泽东偏爱怀素。他少年时代喜欢写字，受过严格的训练，打下深厚的文牍功底。不少史料证明，他写过北魏书，摹习过何绍基书法，也曾受过郑板桥、于右任的影响，读摹传统碑帖不下百种。但最后形成的艺术风格证明，他选定的仍然是草书、狂草，而不是其他。

草书始于东汉张芝，草创之初即遭赵壹所非，继至唐、宋、元、明，皆以楷为宗并一脉相承，世代崇尚“二王”。及至清代《馆阁体》流行，更使书法艺术生命濒于没路。毛泽东摒弃历代帝王的好恶，选定了兼融诸体、龙飞凤舞的狂草，是其对传统文化审视后的选择，他的书法实现了由实用性到艺术性的历史性飞跃。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实不过矣。联想到后来他倡导“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推陈出新”的双百文艺方针，当与此有关。

建国后，毛泽东多次指派身边工作人员为其搜集草书字帖，又曾给秘书田家英写信“请将已存各种草书帖借来”。1961年又要了怀素《自叙帖》带在身边临读。

1972年中日恢复邦交，毛泽东把《楚辞集注》赠田中角荣，把《自叙帖》拓本赠大平正芳。他认为，这是东方文化瑰宝，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明珠。由此可见毛泽东喜欢狂草之一斑。

古代书论云：书者，心之迹也。毛泽东的书法正是这位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艺术家的真情流露。“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化成他笔底的惊雷。正是他雄踞历史之巅，才有“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的伟大襟抱。当我们的感情越是走近毛泽东，我们就会越发感到这吞吐大荒、独领风骚的书法，出自毛泽东之必然。中国书法史因此而更加辉煌壮丽光彩夺目，在历代草圣张芝、张旭、怀素的名字之后，我们惊喜地看到了一代天骄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