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朋友都去做微信公众号了

礼士路西岛秀俊

一夜之间，我所有的朋友都去做微信公众号了。

在政府工作的朋友，在事业单位工作的朋友，在跨国企业工作的朋友，在私人作坊打工的朋友，在谈理想、创业的朋友，在学校还没毕业的朋友……一夜之间，殊途同归，全部做起了微信公众号。

理由很多——求路人打赏，求广告商“包养”，更多的是上司一声令下：“做不做？不做下岗！”

于是，我的手机从早振到晚，随时随地都在接收推送。

内容自然五花八门：如何穿衣服，如何听音乐，如何选餐厅，如何炒股票，如何买进口货，如何颠覆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每一篇读完，都让人立志做更好的自己，拥抱光辉灿烂的明天。

每条推送都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除了三位数的阅读量，它们没有任何共同点。

做微信公众号的朋友其实都挺年轻，最小的22岁，最大的28岁，但不得不装出历尽沧桑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我世面见很多”，嬉笑怒骂，指点江山。

这是很累人的。月收入5000元的主儿，成天推荐各大高级餐厅，分享红酒、奢侈品和境外游。男朋友还不见踪影的小姑娘，却要拿出灭绝师太的心，教女同胞们做爱情的胜利者。朋友们成天为内容操碎了心，无时无刻不在捕捉热点。

光是内容好没用。为了做好微信公众号，还要精通十八般武艺。拍照和修图只是基本功，画漫画、编段子、录广播、剪视频，样样都要举重若轻、信手拈来。毕竟现在的微信公众号多如牛毛，读者又傲娇，动不动就“太长不看”。如何增添趣味性，在众多公众号中脱颖而出，就成了重中之重。

不要小看每一条阅读量只有三位数的推送，它们背后都站着一位被“迫害”的年轻人，在哭天抢地、抓断上百根头发之后，才用心血凝结出了这篇图文并茂的推送文章。

连吃饭都不得安生。好几回聚餐，吃到一半，在座友人纷纷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或平板电脑，手指上下翻飞，编好推送内容，嗖的一下发了出去。

“需要这么拼吗？吃完再发不也一样？”

“你傻呀？”朋友小黄大翻白眼，“待会儿就是大家看推送的黄金时段，吃完再发，阅读量全让别人抢光了。”

“说起这个就生气，”朋友小明放下电脑，咬牙切齿，“昨天我跟那谁弄了篇差不多的推送文章，他就比我早发了5分钟，看看，流量全给抢光了。老天，他那篇的阅读量都将近1万了，我这篇才200多！”

“人家好几万粉丝呢，你能跟人家比？200多不错了，我这篇才100多呢。”朋友小宝叹气。

“哎，你看，那个红人又推送了。”

“乖乖，不得了。半小时，阅读量过5000！”

“又写了些啥？”

“题目是……”

“太粗俗了。”我皱皱眉头。

“你懂什么，题目就是要情色、暴力，抓人眼球。”小明说。

“写了些啥？”小黄问。

小明用手指在屏幕上比画两下，说：“没什么，还是她朋友们的悲惨情史。”

“这可能是她第八百个堕胎的朋友。”

“这种东西怎么有人看？”我很吃惊。

“红得不行，”小明晃晃手机，“你看，咱说了5分钟的话，又多了上千的阅读量。”

“无法理解。”

“你不爱看，有的是小女生追，”小黄说，“每天眼巴巴地，就等这篇推送了，仿佛看了这篇文章，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如果你们想炒话题，”我喝了口啤酒定神，“我允许你们写我。”

“他已经写过你了。”小明指指小黄，“他写你留学、劈腿、有外遇。”

“什么！”

小黄脸一红，立马反击：“小明也写过你。他写你浮夸、炫富、装文艺！”

“其实也不能说我们是在写你，”小明慌忙解释，“就是借用了你的名字，这样显得真实。”

“没想到你们为了点儿阅读量变成这种人，”我目瞪口呆，“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啊！”

同时我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经营微信公众号，尚不用为此费尽心神，甚至出卖良心。

第二天，老板找我谈话。我们老板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自诩思想新潮、紧跟时代，特喜欢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打成一片。

“小张，你看这个。”老板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我定睛一看，是篇推送。

老板正色说：“这是咱们竞争对手的推送！我们是创新的现代化公司，新媒体也要搞起来！不能落后！”

“所谓创新，就是要另辟蹊径、不跟风——我完全反对。”

“那你来做，”老板仿佛没听到我在说什么，拍拍我的胳膊，“小张，你脑子活，文笔又好，搞个公众号，没问题的嘛！”

我想了想，点点头，回到工位，打开Word文档，一边写辞职信，一边发出鲁迅式的哀叹——

我当初虽然不知道，但现在明白，这中国，已经难见不做微信公众号的人！没有做过微信公众号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摘自《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