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渤[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甘肃 定西 743000]
荒原上的冥想
——生态批评维度下《呼啸山庄》的重审与重评
⊙王渤[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甘肃定西743000]
摘要:生态批评是生态危机背景下介入性、预警性、批判性较强的前沿批评方式,生态维度下对经典文学作品的重审与重评是生态批评的重要任务。《呼啸山庄》在自然价值、人的自然属性的诗意体认;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与理性建构;对人类反生态文化根源的揭示与批判等方面做出了积极贡献,为生态批评提供了多重的研究视角与切入点。
关键词:生态批评维度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重审重评
经典名著在人类的意识形态中留有鲜明突出的印记和刻痕,它的标杆作用使其势不可挡地成了人类思想文化中具有稳定性、衍生性的一部分资源,也因此引发了深刻、持久的影响和争议。维多利亚时期,艾米莉·勃朗特(以下简称“艾米莉”)的《呼啸山庄》自诞生以来就因其多义性和不确定性引发了大量争议和研究热潮,有评论称:“《呼啸山庄》是一部奇书,也是20世纪文学批评界的一部受宠书……对它和它的作者的评论,简直就是一部20世纪文学批评史的缩影。”①
有力的理论工具与经典文本的对接与共鸣应该势在必行,这也是文艺发展成熟的标志,生态批评作为当下前沿性、介入性、警示性较强的文艺批评也应该与之呼应,有所产出。就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在生态批评维度下对《呼啸山庄》进行的探讨还比较有限,本文试图从三个方面对《呼啸山庄》进行生态批评维度下的重审和重评。
一、对荒原价值和人的自然属性的诗意体认从荒原、野地寻求启示是中西方许多生态思想家的共识,美国新环境理论的创始人生态伦理之父阿尔多·李奥帕德认为荒野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荒野的价值要远远超过政治与经济的价值,他认为接近荒野就接近了“最具原始艺术的殿堂”②。中国一些学者也认为荒野可以带给人类更具多样性、更有趣味、更不可预测且更具深广性的哲学、美学启示。③可以说艾米莉的灵性、诗意、自由、坚韧与《呼啸山庄》野性、粗犷的美学特质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得益于荒原和野地的启示。
《呼啸山庄》的主人公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最大的乐趣就是“打从一大早就到荒原上,在那儿待上一整天,而事后的惩罚,倒成了可笑的小事一桩了”④。这也是艾米莉年少时的真切体验,也是她诗意和灵性的源泉。艾米莉出生于英国约克郡的一个山区小镇桑顿,住宅的后面满是茫茫无际的荒原和小溪潺潺的丘陵谷地,她常常结伴到屋后的荒原及峡谷散步,受到了约克郡北部严酷而美丽的大自然的熏陶和滋养,也形成了她独具一格的诗性、自然的品格,姐姐夏洛蒂说她“比男人还要刚强,比小孩还要单纯”⑤,这种韧性和纯粹与荒原的内在精神是一致的,荒原为艾米莉的精神世界提供了一个自我发酵、滋长的强大的生态场域,在这个场域中“所有神秘、灵动、诗意的感触都‘按全息记忆图式的方式留下了永久的记忆’⑥和再生性”⑦。
因为对大自然的眷恋,艾米莉对人的自然属性也是极为推崇的,她对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身上表现出的野性、自由、炙热与灵性带有强烈的赞同感,相形之下受过文明教化的林敦一家在她的笔下则显得有些苍白与单薄了。书中借西斯克利夫的口吻写道:当凯瑟琳出现在画眉山庄时,“她使林敦一家人那失神的蓝眼睛里燃起了一点精神振奋的火花……我看到他们一个个满是呆头呆脑的惊羡神情。她胜过他们不知多少倍——也胜过世上的任何人……”⑧对自然人性的推崇与回归也是生态思想的主张之一,生态思想的先驱者卢梭认为:“‘人为的人’已经摧毁了人的自然状态,这是人类堕落腐败的根源。”⑨在这个问题上艾米莉与卢梭的观点具有一致性,艾米莉本人以及作品中的主人公西斯克利夫、凯瑟琳都是自然属性大于社会属性的,这无疑增加了他们生命的内涵与诗意性。
艾米莉对荒原价值与人的自然属性的体认已经具有了某种诗意性,形成了她独特的美学风格:粗犷、自由、炙热、真诚,为我们提供了独具一格的审美范本,并因此增加了作品的多解性与多义性,显得丰富、纯粹而又有灵性。
二、生态思想从“自发”到“自觉”的升华与构建《呼啸山庄》具有浑厚、悲悯的史诗风格,整部作品经历了“自然压倒文明”“自然与文明冲突”“自然与文明共生”三个阶段,在知、情、意三方面都具有一定的高度,作品凝聚、象征了自然与文明关系的三个典型阶段及整个发展脉络,完成了生态思想的理性建构。
在“自然压倒文明”的阶段,艾米莉对自然美、自然人格表现出了极度的推崇,对现代文明则带有明显的质疑,关于这一点,在第一部分已经做了阐述。艾米莉的这种思想倾向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生态维度,也成就了其作品粗犷、野性的美学风格。但从严格意义上说,这一阶段艾米莉对自然与文明的看法还带有极其强烈的主观性和自发性,受到了二元思维“非此即彼”的影响,有一定的局限性。
进入“自然与文明冲突”的第二个阶段,凯瑟琳与西斯克利夫陷入了极度的精神危机,先是凯瑟琳为了荣耀与身份,遗弃了与她心性相投的备受欺辱与歧视的自然之子西斯克利夫,违心嫁给了画眉田庄的文明绅士埃德加。三年后西斯克利夫致富归来,开始处心积虑地实施自己疯狂的报仇计划,不惜伤害自己的恋人、妻子和儿子,最终凯瑟琳在极度的精神刺激与心绪波动中衰竭而死,西斯克利夫也因焦虑、痛苦、孤独,内耗而亡。维多利亚时代对金钱、地位、身份的推崇压制了人的自然性,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精神危机的实质就是自然精神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与冲突。
“人与自然”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二者的冲突是阻碍现代社会和谐发展的症结与瓶颈。“人与自然”这一人类必须面对的元问题,“在现代工业化进程中被严重地肢解并错置,呈现出结构性与方向性的偏差,从而酿下自然界与人类精神的双重危机”⑩。这一阶段艾米莉对形成人物悲剧命运的社会根源及人性弱点进行了理性的反思与批判,进入了较为深入的层面。
第三部分“自然与文明的共生”是整部作品思想升华的阶段,哈立顿和小凯茜的结合结束了呼啸山庄(自然的象征)与画眉田庄(文明的象征)几代人的恩怨,所有的矛盾与冲突都结束了,也预示了自然与文明的和谐统一。“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人与自身的和谐,这是生态文艺(文化)中最为根本性的内涵,是生态批评反复探寻和积极倡导的”⑪,也是生态整体主义的最高理想。在这个阶段艾米莉的思想上升到了平和、宁静、包容、悲悯的高度,带有明显的生态自觉意识。也正是有这一阶段,整部作品显得深厚成熟,道德理性与自然理性实现了合一,最终完善、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动态的生态精神的发展历程。
三、对非生态、反生态思想的理性揭示与批判从生态批评维度来看,《呼啸山庄》在思想内容上既有对自然美、自然人性的诗意赞美,也有对非生态、反生态思想的批判和否定。因为作品产生的年代较早,在思想意识上不可能像今天的生态文学作品那样完善,但非常难得的是艾米莉在当时已经具有了对人类文化进行根源性反思与重构的意识。可以说,《呼啸山庄》为批判“人类中心主义”“欲望动力说”“唯发展论”这些反生态思想,提供了一定的文学喻示与思想资源。
“人类中心主义”是与生态主义根本对立的思想体系,其历史根源可以上溯到《圣经》中,“美国史学家林恩·怀特在他的被誉为‘生态批评的里程碑’的名篇《我们的生态危机的历史根源》里指出,‘犹太—基督教的人类中心主义’是‘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它‘构成了我们一切信念和价值观的基础’”⑫。文学在之后几千年的发展中,大多数作家都受到这种以人类为中心的“信念”和“价值观”的影响,荷马、莎士比亚、弥尔顿、歌德等许多大师级的作家都曾极力宣扬、传播过“人类中心主义”思想。今天看来尤其是在这个生态危机泛滥的时代,这些宣扬“人类中心主义”的作品很大程度上就是形成生态危机的文化根源之一,而那些反对过“人类中心主义”,一直坚守自然维度,坚持生态和谐的作品则是我们减缓、消除生态危机的有力思想资源,它们的意义和价值应该得到重视和弘扬。
《呼啸山庄》中凯瑟琳与西斯克利夫的焦虑、疯狂、死亡就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警示和象征,他们背离了最初的自然精神,沉溺于极度狭隘的个人意念中最终内耗而死,当一切都以“自我”“人类”为中心的时候(“自我中心主义”“个人中心主义”是“人类中心主义”的具体表现),就会因为过度关注而失衡、疯癫、毁灭。
维多利亚时代因为对金钱、身份、地位的过度追求,健康的人性受到了挤压和扭曲,艾米莉对这种过度的欲望明显是持反对态度的。“欲望动力说”曾在特定的历史阶段为反封建、反教会起过积极的作用,但在工业文明产生后它的弊端就显露无遗了,有学者将其形象地比喻为“释放出来的魔鬼”⑬或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喂养自己的厄律西克同”⑭。《呼啸山庄》中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在物质与复仇的欲望中迷失了自我,在“物”与“心”的碰击中,“物欲”扭曲了“本心”,他们的疯癫与死亡也是欲望无限的必然结果。
很多时候,人们总是把“需求”与“欲望”相提并论,其实“需求”与“欲望”有着本质性的区别。“需求”是基本的、合理的、有限的需要,“欲望”则会进入贪婪、失控、恶性膨胀的状态,“欲望动力说”与“人类中心说”一样也是形成人类生态与精神双重危机的思想根源,卢梭认为无限膨胀的欲望会成为“使得我们要为非作恶的原因,也就是这样把我们转化为奴隶,并且通过腐蚀我们而在奴役着我们”⑮。这种奴役就像心魔一样难以自控,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最终在“情欲”和“物欲”的双重奴役下扰乱了心序,内耗而亡。如果小说就此结束,我们多少会有所遗憾,艾米莉为我们安排了一个比较理想的结局,每逢下雨天的晚上,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灵魂就会在荒原上出现。这表达了艾米莉对“人来源于自然,应该回归自然”的信念。
艾米莉对单纯的物质层面的发展也是持批判态度的,西斯克利夫和凯瑟琳在拥有了金钱、地位、身份后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快乐,尤其是他们为此不惜违背“本心”陷入虚妄。“唯发展论”在工业文明时期为推动经济增长曾起过积极的作用,但在生态系统的承载力有限的情况下,经济第一、物质至上、“为发展而发展”⑯的发展观就成了“癌细胞的意识形态”⑰。真正的发展并不是只有“物质”这一个维度,实现全面和谐(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发展,《呼啸山庄》中哈立顿和小凯茜的结合就是自然与文明融合的象征,对艾米莉来说消除隔阂与对抗,实现共生就是一种发展。
纵观文学史上的众多经典名著,在一部作品内部并不是只有相互统一、同一的精神指向,往往会凝聚混合多元、复杂,甚至是对立的思想倾向,《呼啸山庄》也不例外,这也是这部作品的魅力所在,它留给我们太多可争议、可猜想的空间。
“一个完整平衡的文学表现领域应该包含三大部分:人本身、人类社会、自然。”⑱这是人类文化多元并存的现状,生态批评的重要任务就是重构三者之间的平衡和谐以及挖掘形成生态危机的文化根源。这些思想在艾米莉的《呼啸山庄》中都有所呈现,并且上升到了自觉理性的高度,它为生态批评研究提供了更深入更有难度的研究切入点,是进行生态文学研究难得的经典范本和活性资源。生态批评维度下《呼啸山庄》的重审与重评对挖掘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传播生态思想,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均有着重要的意义。
①④⑤⑧[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宋兆霖译,光明日报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译本序),第29页,第4页(译本序),第32页。
②[美]阿尔多·李奥帕德:《沙郡年记》,孙健、崔顺起、丁艳玲译,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第133页。
③⑥⑨⑩鲁枢元:《文学的跨界研究:文学与生态学》,学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72页,第116页,第186页,第185页。
⑦王渤:《诗意栖息的经典范式——塔莎·杜朵生态生活的价值探求》,《甘肃高师学报》2015年第1期,第5页。
⑪刘文良:《范畴与方法:生态批评论》,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页。
⑫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文学研究概论》,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38页。
⑬杨秀英:《渔夫与魔鬼的故事·一千零一夜》,西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7页。
⑭[古罗马]奥维德:《变形记》,杨周翰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1页。
⑮卢梭:《社会契约论》,何兆武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89页。
⑯⑰James Bishop Jr.Epitaph for A Desert Anarchist,the life and Legacy of Edward Abbey[M].New York:Maxwell Macmillan,1994:20,20.
⑱刘青汉:《生态文学》,人民出版社2012年5月版,第10页。
作者:王渤,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文艺理论,生态批评。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基金项目:本文系甘肃省教育厅科研项目“英国维多利亚前期女性文学的圣经渊源研究”(项目编号:0927B-02);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2014年度一般项目“生态视域下的文学理论学科体系建构研究”(项目编号:DX1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