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与内转:女性个体的生存寓言
——评小说《一个人的战争》

2016-07-14 13:09张洪磊东北师范大学长春130024
名作欣赏 2016年15期
关键词:男权突围战争

⊙张洪磊[东北师范大学,长春 130024]



突围与内转:女性个体的生存寓言
——评小说《一个人的战争》

⊙张洪磊[东北师范大学,长春130024]

摘要:小说《一个人的战争》中,在遭遇种种突围的失败之后,多米只能无奈地逃离,将欲望的满足由外在客体转求于内,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女人与自我心灵的战争。多米由突围到内转的这一历程真实地呈现了女性个体生存的种种艰难困境,其命运在某种意义上也可看作是一则女性个体的生存寓言。

关键词:突围内转女性主体意识

林白小说《一个人的战争》是一面为读者展现现代女性生存的镜子。在多米的成长过程中,童年时期的快乐与孤独是她一生无法抹杀的烙印;与女性的交往使得多米的性别意识觉醒,但最终未能深入;在试图通过写作成名的过程中,她经历了抄袭事件,对象征性资本——荣誉的追求遭受失败;追求爱情之路上,多米不断遭遇欺骗和背叛。在遭遇种种突围的失败之后,多米只能无奈地逃离,将欲望的满足由外在客体转求于内,最终演变成了一个女人与自我心灵的战争。而多米的这一历程真实地呈现了女性个体生存的种种艰难困境,其命运在某种意义上也可看作是一则现代女性的生存寓言。

小说的开头,林白以看似惊世骇俗的描写展现了人类儿童时期性本能的萌发。弗洛伊德认为,儿童的性生活是一种“倒错的性生活”,因为这种特殊的性生活放弃了生殖的目的;而最初儿童性本能的对象可以“由体外的人而改之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①,成为“自淫的”。童年时期的多米在独自一人的漫长黑夜中,通过对自己的抚摸与凝视这样带着自怜、自恋意味的方式,把器官的快感看作是快乐的来源,这种“倒错的性生活”使得她领悟到欲望的对象最初的满足即是自身。经历了黑暗的磨炼她表面上变得麻木而坚强,对欲望的满足的渴望深深地刻在她的生命之中,这是一场注定孤独的人生之旅。

十九岁的多米渴望靠写作成名,成名意味着得到他人的认可、得到社会的认可。多米看起来孤独而坚强,但她仍需要来自外界的认定和认同。正在她即将美梦成真的前夕,抄袭事件被揭露了,成为一个永远盘桓在她心灵上空的阴影。飞翔与下坠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飞翔带来浪漫的虚幻之感的自由,同时也意味着要随时承担跌落的风险。多米带着膨胀的自信,从B镇缓缓飞起,而当抄袭这枚尖锐的针直直戳破希望的热气球的时候,下坠的过程显得那样绝望与痛苦。成名之梦已碎,多米自此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逃离。

在多米的成长路上,多米发现自己“没有爱上女人,但对女性的魅力和芬芳有着极端的好感和由衷的崇拜”②,姚琼、北诺、朱凉等一系列人物都是多米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多米对她们有一种精神上的迷恋。而南丹使得多米身上的女性意识真正觉醒,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认识到自己的性别身份。多米渴望他人的温暖和爱抚,这种渴望从其儿童时代就已经深入骨髓,与南丹交往的过程中,多米反复重现的梦体现了其潜意识中对欲望的追求和压抑乃至恐惧。坚强和孤独并非是多米希望的状态,所以多米接受南丹的接近,但她又声称“在一个同性恋者与一个女性崇拜者之间,我是后者而不是前者”③,两个女人暧昧的关系背后隐藏着多米绝对的不愿背负“不正常”之名的坚持,这将让她为世俗排斥。所以当南丹直白而热烈的求爱信到达之时,也是俩人的关系结束之时。南丹的形象反衬出多米身上鲜明的自恋情结,可以看作是多米与女性交往心理的一面镜子:既渴望接近又害怕沦陷。因此,多米与女性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一个永不可解的怪圈,也丧失了与女性沟通的可能。

另一方面,多米与男性之间的关系也颇为复杂。多米三岁时失去父亲,无父的感觉是一个死结,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多米与男性的关系是紧张的、对立的,被强暴的初夜意味着男性对女性的身体暴力,更是一种精神阴影的象征。多米潜意识中总是希求在男性的身上寻得父亲的影子,这种矛盾性的关系也暴露出多米性格上的矛盾冲突。有论者认为,多米身上体现出“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女性自救精神”④,但文本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多米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的正是女性主体意识的缺失,她无法真正地建构自身的主体性,因而流露出对男性的依赖和软弱。小说中多米希望成为“奇女子”,甚至不惜以一些匪夷所思的方式训练自己,因为她坚信经历磨难可以让她变得无坚不摧。然而事实上她是“一个非常纯粹的女性,非常女性”⑤。“奇女子”的目标暗含着某种向度上的与男性看齐,这一目标显示出多米对被隐形的“父亲”的认同、被纳入男权世界的渴望,而这一切无望的努力换来的只是因为对比而显示出的其身上更为本质且纯粹的女性特征。这里的“女性”背后隐藏的是一个强大的男权世界,男性自然而然地成为中心,“女性”所代表的不只是性别的、生理的差异,更是弱者的隐含指称。文本的叙事中不断地呈现出类似的裂缝:一方面是拒斥男性,另一方面却始终显示出一种有意无意地接近与靠拢——女性主体意识的缺乏正不断地由裂缝中凸现出来。

小说中的男性基本上以符号化的形象出现,连名字都是符号式的;而N与多米之间的傻瓜爱情,不如说是一场明白无误的自恋表演。多米三十岁时认识了N,与N的爱情其实更像是多米为自己青春举办的一场盛大谢幕。此后多米自己也承认,“我想我根本没有爱他,我爱的其实是自己的爱情”⑥。多米真正担心的是“哪天一觉睡醒,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幽灵,再也无法返回人间”⑦。为了与世界沟通,她选择以牺牲的方式实现自我拯救。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害怕被摒弃于世界之外的恐惧越发明显。N的欺骗与背叛终结了多米向外界寻求欲望满足的可能,突围的无望已成事实,于是多米又一次开始逃离。

“多米是一个逃跑主义者”,这是尾声里叙述者为多米下的定义。逃离本身就是解构多米自身主体性的行为。多米不断地向外界寻找援助,当她最终被击穿了所有伪装时,也终于无可奈何地认清自己“既不强悍同时也不精明”,“她唯一的出路便只是逃跑。逃跑的路途曲折遥远。逃跑的路上孤独无助”⑧。她脱离了所有人,成了一个“无物之阵”中的孤独者,就像是悬浮于人间的“一个已经逝去的灵魂”。而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多米一边拒斥男性,但一边又难以逃脱类似于宿命的结局:小说的尾声中一个老人居然成了她的丈夫。至此,多米向外突围的所有努力终归于虚无,只剩下一场“一个人的战争”。

“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⑨卡夫卡在日记里写到“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充分显示了现代人生存的无奈和荒诞。在小说《私人生活》中,陈染将其中的一章标题命名为“一只棺材在寻找一个人”,显然也是有意与此对照。神秘的冥河的入口以及可测未来的照相机,都可以看作是女性试图窥视自身命运的窗口,多米由于种种原因却与此无缘,似乎也可看作是这一努力终于失败的象征。一个人的战争充分喻示了生命的绝望与荒凉,多米所有的自恋与自虐、爱与恨、痛苦与挣扎都回归自身,如同萨特说的“我是我自己的囚徒”。当这种两极性的情绪融合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个女人就“十足地拥有不可调和的两面性,像一匹双头的怪兽”。多米的双性同体只是想象性的,也并非真正达到了消灭性别意识、达到人格统一的高度,反而展示出深层次的撕裂。同时拥有恰恰意味着多米什么也没有选择,更显出她永远不可能达成的欲望的悲哀。

毫无疑问,《一个人的战争》确实体现出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女性创作的独特风格,“作品里直接地写出了女性感官的爱,刻画出女性对肉体的感受与迷恋,营造出了热烈而坦荡的个人经验世界”⑩。同时,作品的叙事方式也一反传统小说带有菲勒斯中心主义的叙事模式,代之以女性的碎片化的个人表达。然而,如果就此认为这篇小说“根本上就是绝对的女性本文”又未免有失偏颇,在多米看似独立而坚强的背后,仍然隐藏着男权主义的阴影。相比于陈染的《私人生活》,两部小说何其相似:倪拗拗同样生活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最后无可遏制地演变成了精神分裂的患者。多米的生存困境是带有个人化色彩的,但其结局和以往的女性反抗之路殊途同归。“出走的娜拉”从出走之日起就一直将“在路上”作为无限悬置的状态,一批又一批自我放逐/被放逐的女性游离于男权世界之外,成为无尽的荒原上的流浪者;电影《末路狂花》中两位女性不断逃离而最终发现无处可逃,只能以更为决绝的姿态跳下悬崖。缺乏女性主体意识而最终只能被自我放逐的多米,依然没有摆脱女性逃离近乎宿命的结局,由突围开始,以一个人的战争成为终结,不期然间成为现代社会中女性生存困境的微缩之影。

①[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高觉敷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

②③⑤⑥⑦⑧⑨林白:《一个人的战争》,江苏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④庞叶宏:《女性话语的真正复归——读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玉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2年第4期。

⑩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参考文献:

[1]戴锦华.涉渡之舟[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邓晓芒.当代女性文学的误置——《一个人的战争》和《私人生活》评析[J].开放时代,1999(3).

[3]周艳芬.世纪末:女性文学话语的复归与重建[J].小说评论,1999(2).

[4]荒林.林白小说:女性欲望的叙事[J].小说争鸣,1997(4).

作者:张洪磊,东北师范大学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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