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政治话语对日常生活话语的重述

2016-07-14 13:09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2
名作欣赏 2016年15期
关键词:组织部话语文学

⊙王 虹[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新时期文学研究

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政治话语对日常生活话语的重述

⊙王虹[扬州大学文学院,江苏扬州225002]

摘要:考察王蒙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政治话语对日常生活话语的重述,分别从个人理想、私人生活、个人情感三个层面详尽阐释受政治生活严重压抑的人的基本日常生活状态,进而准确地把握人物的内在精神和生命本质。

关键词:《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政治话语日常生活话语

徐德明教授在《中国当代文学反思的主体与“政治现代性”》一文中指出:“20世纪50年代以后,大陆中国人的生活被区分为不同的领域,一种是日常的柴米油盐和衣食温饱,另一种则是既理念化又具体的‘政治生活’……长达几十年的中国人生活首先是一种‘政治生活’。”①这种提法非常准确地指出了50年代以后文学话语中的两种重要成分:政治话语与日常生活话语。日常生活被纳入政治意识形态的价值体系考量,强大的政治生活控制、组织着日常生活,日常生活成为长期被挤压、被遮蔽的对象。50至70年代文学对“日常生活”的书写总体上呈现出“反日常生活”的倾向。

不过,落实到具体的文学创作,作为人的基本生存状态的日常生活也不可能完全消失。特别是在1956至1957年“双百文学”时期,出现了一批大胆“干预生活”、反映个人生活和情感的作品,王蒙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从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受到批判的“毒草”,到20世纪80年代前期重新纳入文学主流的“重放的鲜花”,再到80年代中后期作为文学“一体化”时期偏离规范的“非主流文学”②的代表作品,从“主流”中再次被剥离。《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既与揭露官僚主义的“干预生活”相吻合,也与反映个人情感困惑的爱情题材丝丝相连。从呈现文学历史的“真实”情境角度来看,作品发出了“被时代的喧嚣之声所淹没”的、“充满了个人性和独创性”的声音,“更本质地反映了时代与文学的关系”。③

一、个人理想和价值观念与国家意识形态高度统一《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的主人公林震是个年轻的党工作者。1953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区中心小学当教员。由于教学成绩优异,工作仅一年就受到了教育局的奖励。然而林震却不满足于如同白纸一样的生命。在“继续革命”作为政治风貌的20世纪50年代,林震认为在教师岗位取得的成绩并不能实现人生价值,只有在政治的框架内才能践行自己的革命理想。直到接到调动到组织部的通知,林震意识到自己“成了党工作者”,他觉得似乎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林震将个人理想最终归位到政治体制内。

不仅仅是对自己,林震用于评价他人的最高标准仍然是理想化的政治标准。到组织部工作之前,林震“根据电影里全能的党委书记的形象来猜测”党工作者的生活;面对韩常新“用嘹亮的嗓音讲解工作”,能将问题“迅速地提高到原则上分析问题和指示别人”的行为,林震觉得韩常新“比领导干部还像领导干部”;他对刘世吾的“领导艺术”不能苟同,觉得“这跟他在小学时所听的党课的内容不是一个味儿”。由此可见,林震对最高权力政治表示出高度认同,他认为党和国家的利益是个人的最高信仰,党章上的规定是党员要遵守的唯一行动准则,并且他用这一标准来衡量身边的每一个人。当发现麻袋厂发展党员上的问题、厂长王清泉的官僚主义作风问题以及组织部里“嗅得出来,但抓不住”的工作缺点时,林震幻想用“娜斯嘉的方式”去处理组织部工作中的矛盾。在区委常委会讨论麻袋厂问题的会议上,林震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党是人民的、阶级的心脏,我们不能容忍心脏上有灰尘,就不能容忍党的机关的缺点!”林震以“又红又专”的政治标准自律并以此作为革命道德裁判、理想的标尺来衡量麻袋厂和组织部的领导干部,结果却难以纠正或扭转。当他意识到“按娜斯嘉的方式生活……真难啊”,林震最后的选择是找到作为党的意志的化身——区委书记周润祥来解决问题,仍然是向党靠拢。

二、私人生活成为政治生活的延伸在20世纪50至70年代的文学中,人们对现代人生活的两大领域——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往往是突出前者而轻视后者。私人生活成为政治生活的延伸,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个人性和私密性。

小说开篇便叙写了这样一个情景:三轮车夫将林震送到目的地区委组织部,客气地对林震说:“您到这儿来,我不收钱。”如果将三轮车夫与林震的临时雇佣关系看作与党建工作相对应的私人生活领域,此时三轮车夫已经将商业的、个人的因素完全排除,只剩下对党的热爱和拥护,生动地表现了政治生活的强大组织力和影响力。

具体组织部各成员的日常生活情况。林震在中心小学当教员时,仍然保持着规律的生活习惯:“晨练哑铃,夜晚记日记,每个大节日——五一、七一……以前到处征求人们对他的意见。”征求意见是党员民主生活的一部分,政治生活占据了林震的节假日和业余时间。许多教师夸奖他:“这孩子……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这体现了林震的私人空间已经被政治生活挤压、侵占得所剩无几。

深夜,林震和刘世吾到附近的一个小铺子去吃馄饨、喝酒。刘世吾颇为感性地叙述了自己年轻时的革命经历:“九年前的今天……1947年,我在北大做自治会主席。参加五·二O游行的时候,二O八师的流氓打坏了我的腿……”在与林震的私人交往中,刘世吾讲个人的同时不忘讲革命的历史,这体现了社会主义文学最本质的特点——时刻不忘革命目标。刘世吾对林震说:“我是真忙啊……我处理这个人和那个人,却没有时间处理处理自己……我们,党工作者,我们创造了新生活,结果,生活反倒不能激动我们……”这表明了政治话语对刘世吾日常生活的侵占,刘世吾本人甚至被政治话语异化。

再有,人际关系也是映现政治生活的一面镜子。赵慧文与韩常新之间的关系连年轻、单纯的林震都可以看出一些疑窦:“韩常新对一切人都是拍着肩膀,称呼着‘老王’‘小李’,亲热而随便,独独对赵慧文,却是一种礼貌的‘公事公办’的态度。”韩常新称赵慧文为“同志”,而赵慧文也会用顺从包含着警戒的神情对待他。联系上下文得知,赵慧文对韩常新善于投机,会做官样文章等“金玉其外”的行为“看不惯”;韩常新觉得赵慧文“工作没做好意见倒一大堆”。俩人在工作上的分歧和矛盾延伸到了日常交往,韩对赵敬而远之、“公事公办”的态度,和赵对韩“包含着警戒的神情”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同志”这一称呼在严肃的语境下也包含着“阶级斗争”的讯号,颇值得玩味。

小说中还提到了韩常新的婚礼上,所请的客人都是与自己有工作关系的同事,进一步印证了韩常新的私人生活是政治生活的延续。新婚之后,韩常新被任命为组织部副部长,双喜临门使得韩常新“愈益精神焕发和朝气勃勃”,“他每天刮一次脸……又做了一套凡尔丁料子的衣服”,“亲自出马下去检查工作少了,主要是在办公室听汇报,改文件和找人谈话”。而原先唯一掌握组织部实际工作的第一副部长刘世吾“仍然那么忙”。一天晚饭过后,在听到韩常新与林震谈论《拖拉机站站长与总农艺师》这本小说时,刘世吾破天荒地对韩常新刻薄了一次:“老韩将来得关节炎或者受处分倒不见得不可能,至于小说,我们可以放心,至少在这个行星上不会看到您的大作。”他说的时候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以致韩常新尴尬地转过头,装没听见。我们似乎可以做出这样一个推测——刘世吾看不起韩常新的浅薄而得志,借机打压韩常新目中无人的势头,以便树立自己的威信。这段私人谈话侧面反映了二人在工作关系上的微妙变化。

三、个人情感必须经过政治标准过滤爱情是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侧面,是一种非常私人化的情感。在20世纪50至70年代的小说中,男女情爱却与革命、政治紧密相连。个人情感必须经过政治标准过滤,而这个标准就是集体高于个人、阶级高于爱情。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的爱情描写主要集中在赵慧文和林震之间。二人产生感情的基础源于他们对于组织部、对于党建工作的一致看法,他们是有着共同理想和信仰的阶级同志。赵慧文帮林震整理家务的时候,常常撩一撩自己的头发,林震觉得她“正像那些能干而漂亮的女同志们一样”。赵慧文外貌的“漂亮”有多方面的表现,“苍白而美丽的脸”,两只“闪着友善亲切的光亮”的大眼睛,“湿润的牙齿”……后者更是写出了青春的林震想要努力接近赵慧文的私人生活的心理。但“漂亮”这一偏离阶级话语的认知很快被政治标准迅速拉回,“能干”才是第一标准,那就是对党工作者身份的匹配,显然这一标准经过了意识形态的过滤。

林震有其青春个性的张扬和爱情的追求,但同时又受制于当时政治话语的规训,身份充满矛盾和焦虑。当刘世吾对林震点出“赵慧文对你的感情有些不……”时,林震感到迷惘和难过。在这场革命与爱情的拉锯战中,革命与爱情对立了起来。林震将刘世吾的话告诉了赵慧文,赵立即把自己与林震的关系定位为革命事业中的“同志关系”:“小林,你是我所尊敬的顶好的朋友,我们都希望过一种真正的生活,我们希望组织部成为真正的党的工作机构,我觉得你像是我的弟弟……”这样就将二人的感情置身于集体之中,完成了道德、政治对爱情的置换。

接着,赵慧文给林震看了她三年来记录组织工作中的问题和自己的意见的草稿,告诉林震她自己与自身竞赛的办法。赵慧文用“政治话语”掩盖自己的痛苦和尴尬,并试图将自己从困境中解脱出来。小说的结尾,林震下定决心重新投入党的工作,“从现在,他要尽一切力量去争取领导的指引,这正是目前最重要的……”至于与赵慧文,他们已经“各自投身在伟大而麻烦的工作里边”了。在外部压力和自身革命抱负的双重夹击下,革命工作战胜了朦胧的爱情,朦胧的爱情让位于党的工作。

①徐德明、郭建军:《中国当代文学反思的主体与“政治现代性”》,《文学评论》2009年第5期。

②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51页。

③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页。

作者:王虹,扬州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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