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
鸡蛋在昆仑山上是非常非常稀罕的东西。有一年过节,炊事班长很神秘地叫我:“喂,有个事嘛要问你。”
“什么事?你说好了。”我应道。
“喏,你看。”他伸出手掌——我看到一个粉红色的鸡蛋。
“是真的吗?它为什么没被颠破呢?这真是一个经历了长途拉练的鸡蛋!”我惊喜地问。
“当然是真的!”炊事班长得意地说,“老乡一共送我三个鸡蛋,今天我想用这三个鸡蛋给大伙儿做一锅真正的鸡蛋汤。你是城里人,你喝过那种片片缕缕像米汤似的鸡蛋汤吧?咱就做那样的。”
“喝过。”我说。
“那好,你就给咱做。”炊事班长说着把我推到锅前。
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鸡蛋汤是怎么做出来的,可我又不好意思对向我寄予了无限期望的炊事班长说:“我不会。”嗨!有什么了不起的!鸡蛋汤鸡蛋汤,顾名思义,把鸡蛋倒进水里就成汤!
打蛋!我命令道。
炊事班长乖乖地拿出个大铝盆,把三个鸡蛋打进去,用手指把蛋壳内的每一滴粘液都刮净。三个鸡蛋像三颗金蚕豆,在空旷的盆底滚来滚去。
一大锅水开了,冒着汹涌的白气。我端起盆,正想把搅匀的蛋液倒进去,突然觉得它们太单薄了。
“加水。”我说。“往哪里加水?”炊事班长谦虚地问。“当然是往……鸡蛋里加水了。”我胸有成竹地说。“加多少?”炊事班长小心翼翼地请教。“就加……一大勺吧!”我指挥若定。
现在盆里的景象好看多了,再没有捉襟见肘的窘迫。“好了,现在就把鸡蛋液倒进锅里,用筷子搅拌。”我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人高马大的炊事班长乖乖地听着指挥,三个珍贵的鸡蛋和一大勺凉水倾倒进沸锅。想象中的鸡蛋汤该有仙女水袖般飘逸的蛋花,该有糯米般细密的蛋丝,该有……
满满一大锅水再次开了。锅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云雾般地浑浊。那三个鸡蛋神秘地失踪了。我和炊事班长面面相觑,目光在询问:“鸡蛋呢?万里迢迢从家乡带来的鸡蛋到哪儿去了?”
喝汤的时候,我对大家说:“今天这汤是鸡蛋汤,真正的鸡蛋汤!”同伴们莞尔一笑,说:“是吗?做梦吧!”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三个鸡蛋的,它们就在这汤里,我不骗你们!”我急得都要哭了。大家還是半信半疑,因为,汤里实在是看不到鸡蛋的影子。
“不信,你们问炊事班长?”我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大家把脸转向炊事班长,炊事班长扶着他的大方脑袋,什么话也没有说。于是,大家一哄而散,没有人相信我关于鸡蛋汤的神话。
“炊事班长,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我气愤地质问他。“大家没看见鸡蛋,你叫我说什么?”炊事班长心平气和地说。
那一天,我喝了好多鸡蛋汤,一边喝一边想,鸡蛋藏到哪儿去了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了好多年。我想假如我不在鸡蛋里掺水,事情也许会好得多。当然,如果锅不是那么大,如果我们有许多的鸡蛋,我们就一定会喝上美味的鸡蛋汤了。
(林冬冬摘自《我的人生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