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上的凤凰大人

常怡

星期六，真是个晴朗的下午。本来妈妈要带我去摘樱桃，但因为有特别着急的工作，就又把我扔在了故宫里。

今天故宫里人真多啊，连野猫和乌鸦们都藏了起来。

我一点都不喜欢在游客堆里挤来挤去，我喜欢去的都是游客们去不了的地方。

我绕到慈宁宫，这里的大门用大铜锁锁着。这可难不倒我，拐了一个弯，我就到了慈宁宫花园的后门。

这是个特别不起眼的小门，因为在游客不能进入的区域，所以很少会有人从这里经过。窄窄的红漆木门，只有打扫院子的人才会偶尔出入。轻轻地推开门，突然，我觉得天空特别耀眼，就像是被擦亮的蓝玻璃，连琉璃瓦和红墙上都映上了淡蓝色。“咦？”

我呆住了，花园里不是我见惯了的亭子、假山，而是成片的松柏和梧桐树，树下面是一整片绿油油的三叶草。

我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没有一点慈宁宫花园的样子？难道走错路了？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在故宫里跑来跑去，这里的每个角落我都跑遍了，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树林呢？

“应该马上离开吧。”我心想。去问问看宫门的爷爷，他在这里看了40年宫门，一定知道这是哪里。

但是，树林里好凉爽，三叶草地厚厚的样子，坐起来一定很舒服。既然来了，就休息一会儿再走吧。我一屁股坐下来，捡起一片梧桐树叶，当扇子扇着风。不知不觉，四周已经是黄昏的颜色。

忽然，眼前一闪，有白色的东西飞上了树梢。我“呼”地站了起来。那白色的鸟，在夕阳映红了的梧桐树枝上，闪着亮光。

是鸽子吗？我眯着眼睛望过去。

还没等我看清楚，“扑棱扑棱”不知道从哪里又飞来几只大鸟。从样子看，它们应该就是鸽子，但是为什么没有一只是我认识的呢？不是吹牛，猫、狗、刺猬、乌鸦、鸽子……故宫里的小动物没有我不认识的。故宫里的每只鸽子都是有名字的，伯爵、黑顶、小二哥……这些名字一半是我取的。可是，眼前的这些鸽子，我却一只都不认识。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太阳落山前，树梢上已经站满了鸽子，像是绿叶间一簇簇白色的花。

在太阳的最后一道光亮消失之前，一只大鸟飞进了树林。 那只鸟的翅膀，像天鹅绒一般绚丽闪亮，让人觉得只要稍稍碰一碰那羽毛，指尖就会被染上金色。

我心跳得厉害。这不是凤凰吗？在故宫里的房檐上、壁画上、瓷器上无处不见的凤凰，现在就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她轻盈地飞上树梢，那么大，那么炫目。

就像是电影开场前的瞬间，偏偏这时候，天一下子黑了。

凤凰呢？我抬头去找。哇！刚才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鸽子，此时却一只只亮了起来，像是一只只鸽子灯笼，把树林都照亮了。同时，我的耳朵也听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声音。

“天气热起来了。”

“听说唐山在举办鸽子大赛。”

“怎么能有咸丰皇帝举办的鸽子大赛好看？”

“我们这些品种应该都已经灭绝了……”

是鸽子们在聊天啊。我坐在树下面，看着那些树梢上的鸽子。这样一看，这些鸽子还真的与众不同，都是我没见过的品种。

比如那只黑色的鸽子，浑身的羽毛油黑，要不仔细看，一定会把它认作乌鸦。还有那只，戴着黑色的老虎帽，样子真可爱。居然还有紫色斑纹的鸽子，像是披着紫色披肩的公主。

“合璧，好久没看见你了。”是凤凰在说话，她的声音细得如同女高音一样。

“是啊，已经习惯那个世界安静的生活了。”

一只漂亮的白鸽子回答，它雪白的羽毛背后，有一条长长的黑线。

“凤凰大人，最近好像胖了呢。”

“正在烦恼这件事，每天都待在这里，越来越胖。”凤凰唉声叹气地嘟囔道，“还是你们那个世界好，永远也不会发胖。”

“话是那么说，但那个世界谁也不想去吧？”叫“合璧”的鸽子正说着，那只戴老虎帽的鸽子就插了进来。

“凤凰大人，听说最近故宫里有偷鸽子的贼？”

“是啊，那个小偷专门挑警卫午休的时候来。站在红墙外面，用鸽哨把鸽子引出去，然后拿网子一扑……”

“凤凰大人也没有办法吗？”

“我呀，不知道告诉过鸽子们多少遍，红墙外的声音是假的，千万不要相信。可还是有鸽子禁不住诱惑飞出去。”凤凰摇着头，“后来，我也实在坐不住了，就好好教训了那小偷一下。”

“怎么教训的？”发着光的鸽子们都围到了凤凰身边。

“我让怪兽嘲风变成鸽子飞了出去。那个小偷看到这么大个的鸽子，高兴坏了。可是，他刚抓住它，嘲风就变回了自己的脸。这可把小偷吓坏了，丢下鸽笼、网子尖叫着就跑了。”凤凰不紧不慢地说。

“太和殿上的那只嘲风吗？那模样可够吓人的！”

“可不是，长得比龙啊、狮子啊都凶，身上还有翅膀。以前，我还活着的时候，每次飞过太和殿看见它，都会吓一跳。”

“想想就觉得痛快！”

“那家伙肯定再也不敢来偷鸽鸽子了。”

“还是凤凰大人有办法……”

鸽子们争相说着溢美之词。而静悄悄坐在树下的我，却觉得无聊极了。

月亮已经升在空中，风涌来，摇动着树梢，是该回去吃晚饭了。可是，怎么离开呢？

鸟这种动物，对声音最敏感了。只要我动一动，树上的鸽子们一定会发现我的。不过就是几只鸽子，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吧？但是，我转念一想，它们可不是普通的鸽子啊，它们都会发光呢。说不定，它们都是很久以前，在这里死去的那些鸽子的灵魂。

这样一想，我又把身体往树的影子里缩了缩。还是等它们离开再走吧。

“最近啊，我看了一部特别好看的连续剧，是讲外星人的哟。”

“凤凰大人现在还是这样喜欢看戏啊。”

“现在早就不看戏了，都看电视。我现在最喜欢看韩国的连续剧。”凤凰得意地说。

“韩国？”

“是啊！他们那边拍的连续剧可好看了。”紧接着，凤凰居然给鸽子们讲起《来自星星的你》，而鸽子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已经在树下打起瞌睡来。今天跑了一天，实在是累了。而风中飘来的金桂花的香味，也让人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耳边风琴一样的风声把我惊醒。刚才还温柔得不得了的暖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凶猛起来，仿佛是披着黑斗篷的怪兽，龇牙咧嘴地扑过来，把树枝摇得“嘎吱嘎吱”响。

我头顶上的鸽子们也被这声音惊动了，它们拍动着翅膀，一眨眼的工夫就全部从树梢上飞舞跃起，排成一列，向墨蓝色的天空中攀升而去。夜色下，这条闪耀着白光的线，宛如一条螺旋状的楼梯，一圈圈地旋转着，被吸进黑暗里不见了。

周围瞬间暗下来，黑漆漆的看不见五指。刚才还温暖、舒适的树林，突然冰冷下来，仿佛变成了一个稀奇古怪的黑洞。细细听，会有“唰……唰……”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猛地站起来，可是却完全失去了方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刚才明晃晃的月亮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下糟了……以前听叔叔阿姨讲的故宫的鬼故事一下子都浮了上来，不会真的有鬼吧？我快要哭出来了。

“救命……”我扯着嗓子大喊。这时候，不管谁听见都好啊！但这种地方，真的会有人经过吗？

“唔……”风里传来了奇怪的回声，如花腔（一种戏曲高音发声法）女高音一样高亢（kàng）的声音。

“谁？”我吓得连哭都忘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忽然，昏暗的树林里，一道晃眼的金光出现在我面前。是凤凰，凤凰大人！我惊讶得连呼吸都停止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凤凰。

凤凰的眼睛温柔地眨了一下。啊！闪着蓝色光芒的眼睛，让我想起我奶奶的眼睛。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气喘吁吁地趴在凤凰的背上，跟着她一起，冲进了墨蓝色的夜空里。凤凰的羽毛像光滑的丝绸一样，冰冷着我的脸颊。我会不会因此被染成闪亮的金色呢？

光晃得我有点目眩，是亮着灯的故宫角楼。凤凰在这里把我放下，眼睛却望着远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鸽子的光点像无数只萤火虫，不断向上升去，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站在布满了星星的天空下面，月亮也重新露出了脸庞。

“他们……那些鸽子消失了。”我轻声说。站在凤凰旁边，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他们回到灵魂的世界去了，说到底，不过是些在故宫里死去的鸽子的灵魂。”凤凰说。

果然是这样。我点点头。

“凤凰大人，谢谢你救了我。”

“这个时间，小雨也应该去找你妈妈了吧？”凤凰扭头看着我。

“您，认识我？”这可太让我意外了。

“怎么会不认识，一个能听懂动物和怪兽们语言的女孩，有一期的《故宫怪兽谈》上你还是头条呢。”

《故宫怪兽谈》？野猫梨花把我也写上去了？我开始担心，梨花会不会把我捡到神奇耳环的事情也写上去了。要是写了，失主估计很快就会找到我。如果失去了耳环，我就不能听懂怪兽和动物的话了，也就不会碰到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了。尽管我知道它并不属于我，但现在，我已经越来越怕失去它。

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回妈妈的办公室了。

“那我回去了。下次见！凤凰大人。”我耷拉着脑袋和凤凰告别，但很快又转了回来。“如果下次想见您，到哪里能找到您呢？”

“来角楼找我吧。”凤凰说，“等到太阳落下，故宫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就来角楼吧。”

“您不在太和殿吗？”怪兽们不都喜欢太和殿吗？

“谁会待在那种地方，建筑呆板又没有品位。角楼，才是故宫里最美的建筑啊！”

“是这样啊。”我点点头。

和凤凰告别以后，我顺着角楼的楼梯往下走。路过一楼警卫室的时候，开着的玻璃窗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现在是下班时间，警卫们正在看电视呢。我从窗户望过去，却被吓了一跳。凤凰大人，正趴在另一侧的窗户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抹眼泪。电视里播放的不正是韩国的电视连续剧吗！可能是剧情太扣人心弦了，没有一个警卫注意到窗户上的凤凰。

原来是这样啊！角楼和太和殿比，除了美丽以外，对于凤凰大人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能看到电视剧吧。

我小跑着回到妈妈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灯亮着，办公桌上，放着飘着香味儿的饭菜，但却没有一个人。妈妈应该还在仓库忙吧。

第二天是星期日，妈妈又把无处可去的我带到了故宫。她说，今天故宫里有一场特殊的展览，展品就是在故宫书画库中沉睡了几百年的宫廷画家绘制的鸽谱。

我跟着游客们一起走入展厅，泛黄的画纸上的鸽子一只只活灵活现。啊！这不是我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些鸽子吗？合璧、老虎帽、铁牛、雪花、四块玉、勾眼灰、铜翅鸟、紫玉翅……原来它们都有好听的名字，都曾经是皇帝最心爱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