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艳宇 管彦波 丁伟[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黑龙江 大庆 163319]
论《欲望号街车》“他者”建构之生存悲剧
⊙ 高艳宇 管彦波 丁伟[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黑龙江 大庆 163319]
《欲望号街车》是一部生存悲剧。笔者首先阐释生存悲剧之内涵,然后运用“他者”理论,结合文本论述三种生存悲剧。该剧体现生存悲剧三种类型:他者悲剧、妥协悲剧、循环悲剧。“他者”的存在,必然促动某种变化,“他者”建构悲剧之生命,建构生存悲剧之循环。
生存悲剧 他者悲剧 妥协悲剧 循环悲剧
生,存活,存在,挣扎,失败,奕世绵延,在人类存在的前提下,永无休止,是为生存悲剧。人类被动地有了生命,即出生;然后要保证肉体的生命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即存活;肉体存活之后,要实现肉体存在的某些精神价值,如尊严、社会地位、经济收入、社会认可、个人价值实现等,即为存在。在社会大环境下,个体是否能够实现其价值,取决于很多因素,于是有某种抱负的个体要面对社会的各种压力、困境及偶然因素,处于灵与肉的挣扎之中。个人与社会的抗争绝大多数以个人的失败而告终,尤其是个人的愿望要求稍微脱离社会环境和生存需要时。这种个体的失败通常不是以几个个体案例的失败而告终,而是明知失败,明知绝对真理不可求,一代代的人还是继续同样的抗争、同样的失败,即为人类的生存悲剧。
所谓悲剧之悲,学界的共识为“suffering”(遭受苦难)。《欲望号街车》是一部典型的生存悲剧案例,弱肉强食的生存竞争,人类注定以牺牲某些个体为代价换取种族的强盛及人类的绵延,这是人类无法挣脱的厄运之网、注定经受的生存苦难。该剧体现生存悲剧三种类型:“他者”悲剧、妥协悲剧、循环悲剧。
“笔者在本文中把他者定义为:一个独立主体对另一个独立主体的客体化、意向性建构。”①“‘意向性’指在他者建构中体现了建构主体的意向,按照自我的主观意志、愿望和需要,把他者建构成自我的对立面或者自我的补充。客体化建构把他者置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地位。这种地位让他者丧失了自主权,在别人的话语中被还原为主体的一部分。”②“另一个独立主体就是由作为自我的主体建构起来的客体,即他者。作为他者,必然带有与自我不同的特性,这种与自我不同的特性就是他性(或他者性)。在西方传统文化中‘,他性’一般是不受欢迎的,因而有必要将之还原为自我的同一,或者有必要去掉的。”③
他者是自我主体建构出来的,布兰奇试图把斯坦利生存竞争强者的特性还原为自我的同一,把他身上野蛮未开化的特性去掉。斯坦利则试图摧毁布兰奇身上生存竞争弱者的特性,并企图把她的文明优雅还原为同一或去掉。布兰奇和斯坦利互为对立面和补充,但当布兰奇走投无路闯入斯坦利的领地时,矛盾便发生了。第一幕结束时,初次见布兰奇的斯坦利直接质问她是否要住在他的家里,不欢迎的态度昭之若然,而布兰奇的回答则让读者或观众感觉她企图闯进别人的生存空间并要长久分割该空间,最后还要颠覆领主权力并取而代之。布兰奇以不速之客的入侵者身份出场,于是斯坦利与布兰奇争夺相同生存空间的斗争开始了。各自为生存而斗争,彼此销蚀,双方互搏,一败一胜。第十幕布兰奇被斯坦利强奸,象征一开始的角逐以布兰奇的失败而告终。二者彼此身上有对方的“他者”,即主体自我建构的自我对立面或补充。二者将不受欢迎的他性还原为主体的一部分或去掉时,不可避免地碰撞、摩擦,最后正面交锋,完成他性的还原或去掉,完成“他者”的悲剧。缺乏任何一方,《欲望号街车》不会如此精彩。
斯坦利想维护自己生存空间的领主地位,布兰奇也想成为这片生存空间的主导者,双方都想把对方打垮,成为胜利者。剧中第五幕布兰奇贬低斯坦利,形容他像个动物,并劝妹妹不要和这个“畜生”生活在一起;躲在暗处的斯坦利偷听到这些描述,他被激怒了,他开始调查取证布兰奇的灰暗过去,并决心击垮她伪装的高贵、优雅、纯洁。第七幕斯坦利彻底揭露了布兰奇不堪的过去和现在的伪装。布兰奇的优雅文明是斯坦利他者的对立面,既然不能将之还原为自我的同一,那么斯坦利索性将之彻底摧毁。斯坦利直接地宣布他就是这里的国王:“And I am the king around here,so don’t forget it!”④相对而言,布兰奇则想成为该领地的女王,把妹妹从斯坦利身边拉走。斯坦利的生存强者特性是布兰奇想还原为自我的同一,只不过她以失败告终。自从布兰奇到来之后,妹妹史蒂拉对斯坦利的态度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影响着斯坦利的领主地位。史蒂拉对斯坦利发号施令,并把他的吃相贬低为猪的
吃相,以致斯坦利掀翻桌子以示抗议,并告诫姐妹两人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斯坦利意识到布兰奇的存在威胁到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生存空间、他的朋友,于是不遗余力摧毁布兰奇,维护自己的生存常态。另一方面,布兰奇想借密奇寻求一丝生存空间,有个安身立命之所。“I want to rest.”⑤布兰奇累了,企图借助伪装再度获取生存资本。实际上她的内心是想成为生存强者的,她想将斯坦利强者他性还原为自我的同一,可惜她失败了。因为密奇是斯坦利的朋友,斯坦利坚决维护自己生存领地范围内的一切人与物。
布兰奇疯癫之悲剧胜过死亡之悲剧。如果剧中布兰奇死掉,她至少结束了尘世的痛苦,这是一种悲剧,但不够震撼。她疯了,肉体活着,精神疯癫,行尸走肉的苦难是一种更深层次令人心痛的悲剧。悲剧之悲便体现在遭受苦难(suffering)。大多数人被动地有了生命,被置于一定的环境之中,生存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和诸多环境因素产生矛盾冲突,陷于困境。大多数困境不可逆转地将个体的人推向毁灭的深渊,而非直接的死亡。直截了当的死亡或许是种解脱,而为了活下去陷入回天无力的深渊,如布兰奇在不可抗拒的诸多环境因素及个性因素中走向毁灭,是未能适应生存竞争的范例。《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的悲剧不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另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是斯坦利。布兰奇和斯坦利互为“他者”,共同完成了悲剧的使命。
另一种悲剧是与现实的妥协。布兰奇的妹妹史蒂拉是生存竞争的幸存者。这种生存是以牺牲贵族家庭的传承,牺牲姐姐的生存来被成全的。个体的人在生存竞争中不可避免地牺牲这样或那样的东西以求得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这也是一种生存悲剧,即妥协的悲剧。史蒂拉与布兰奇互为“他者”。布兰奇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把他者史蒂拉建构成自我的对立面或者自我的补充。布兰奇武断地认为妹妹和斯坦利生活在一起不幸福,她要借助有钱人的帮助让姐妹俩脱离苦海,重新生活。布兰奇在他者建构中充分体现了建构主体的主观意向,而史蒂拉清醒地意识到布兰奇的幻想和不切实际,她势必去掉布兰奇身上这种与自我不同的他性。从史蒂拉的几次选择中,可以更好地体会这一点。
史蒂拉与布兰奇同样出身高贵,从小接收良好的教养和教育,本应该生活在上流社会的姐妹被命运和时代的洪流卷入社会底层。面对现实,姐妹俩做出不同的选择,获取不同的生存效应。妹妹史蒂拉颇为务实,懂得生存之道,结合文本,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关键的选择。当贵族家园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逐渐没落时,史蒂拉没有像布兰奇一样死守家园,死撑门面,而是毅然决然离家谋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史蒂拉的选择是正确的。当姐妹俩在第一幕见面,布兰奇指责史蒂拉弃家出走未承担支撑庄园的责任时,史蒂拉抛出这样一句话:“The best I could do was make my own living,Blanche.”⑥史蒂拉认为她能做的就是自己谋求生存。史蒂拉应该是意识到庄园势必没落,时代潮流不可逆转,所以顺应时势放下贵族小姐架子,独立谋生。她在嫁给斯坦利后,满足现在的生活,并十分爱自己的丈夫。这是她做出的第二个关键选择。嫁给一个人意味着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斯坦利与史蒂拉姐妹学识教养和曾经的生存环境相差悬殊,史蒂拉做出巨大改变才能适应现在的生活,整部剧中她几乎没有抱怨。布兰奇反复挑唆和劝诱,史蒂拉不为所动。布兰奇认为史蒂拉和一个疯子结婚,并劝她离开斯坦利,摆脱这段婚姻,重新开始生活。面对布兰奇的说法,史蒂拉坚决否定,表明她生活得很好,没有需要摆脱的东西。史蒂拉看透了布兰奇的不切实际,务实地坚守自己拥有的生活,她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还有两处细节同样能体现史蒂拉的妥协与实际:一处是斯坦利酒后暴打怀孕的妻子,挨打的史蒂拉很快原谅斯坦利,继续过日子;另一处是楼上的男女主人打架,当得知尤尼斯没有叫警察,只是借酒浇愁时,史蒂拉认为喝酒比叫警察更务实,无论生活发生了什么,都得继续。通过对生活琐事的处理态度,可以看出史蒂拉懂生活,知道如何面对现实。当得知斯坦利强奸了布兰奇,布兰奇精神失常后,史蒂拉为了生存,抛弃亲情,将布兰奇送去精神病院。“I don’t know if I did the right thing.”“I couldn’t believe her story and go on living with Stanley.”⑦史蒂拉在姐姐和丈夫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她选择了丈夫。这是十分痛苦的选择,所以她自问两遍她到底做了什么。面对生存,血亲之拼,缘断脉裂。这一选择是残忍的妥协,却是能保守住自己生存的选择。该选择使得史蒂拉和斯坦利成为生存的胜利者,使得布兰奇彻底被毁灭,沦落灾难的深渊。因此,史蒂拉的生存是妥协悲剧。
剧末,一个新的婴儿出生,新生儿也是“他者”,建构预示了未来。他者无处不在,新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新生,然亦可代表这种悲剧在下一代和世世代代后人身上的延续。只要有人类,只要人要生存,生存悲剧便不可避免。人类生存困境下陷于灵与肉无法解脱的矛盾冲突,并在这个世界上无限延续,才是真正的悲剧和灾难,而且这种无可解的矛盾冲突以若干个体成为牺牲品,人类似乎永远无法逃避灵与肉的噩梦与灾难。布兰奇只是人类无限延长的悲剧中一个不起眼的象征符号和牺牲品。历史循环往复就是一种悲剧。新生儿的诞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是当斯坦利告诉布兰奇史蒂拉怀孕要生孩子时,随之响起的却不是欢快的音乐。“The‘blue piano’sounds louder.”⑧新的生命预示悲剧的开始,布兰奇的毁灭伴随婴儿的孕育到出生。同样,斯坦利予以布兰奇最致命一击的强奸戏正发生在婴儿出生前夜。布兰奇的毁灭与新生命的诞生为同一过程。布兰奇的悲惨命运与这个婴儿的孕育到出生如影随形,布兰奇无疑是这场生存角逐中的失败者,然而有人的地方就要有生存,当这个婴儿长大,也要面对生存,竞争不可避免。这个孩子的出生预示着世世代代的生,昭示希望;生之后,便是存活,无论如何,惨烈或平淡,竞争总归会存在。
“Otherness may also represent the potential for social and cultural replenishment and renewal.”⑨他者的存在,促动社会和文化的变化、延续和更新。很多人评论《欲望号街车》这部悲剧为:野蛮强奸了优雅文明。斯坦利代表野蛮势力,布兰奇代表优雅文明。斯坦利与布兰奇互为“他者”。笔者认为,斯坦利羡慕和嫉妒布兰奇高贵的出身及良好的教养。斯坦利的身世和生活工作的时代环境使得他无法拥有“文明优雅”。按照“他者”理论,既然不能将“他性”还原为自我的同一,那么“他性”必定要被去掉。斯坦利摧毁优雅文明,不意味着以他为代表的生存竞争胜利者不需要优雅文明。获得生存胜利后,一个群体或社会势必要重建“优雅”之礼仪、文化,乃至文明。纵观历史,社会更迭便在毁灭与重建之间发展着。“他者”因素重新建构的文明是一种进步,该进步会在未来无数“他者”的促进下再次击毁,重新建构。每一次的“他者”建构过程,与《欲望号街车》之婴儿诞生和布兰奇疯癫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者”的存在,必然促动某种变化,“他者”建构悲剧之生命,建构生存悲剧之循环。
①②③祝远德:《他者的呼唤——康拉德小说他者建构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页,第15页,第13页。
④⑤⑥⑦⑧Tennessee Williams.A Streetcar Named Desire.In: Plays 1937-1955.ed.Mel Gussow and Kenneth Holditch. NewYork:Library of America,2000:537,517,478,556,491.
⑨Representation of the Other:Theory and Practice,ed. Chengzhou He,In Collaboration with Pof.Joachim Gentz of Edinburgh and Dr.Irmy Schweiger of Goettingen, Universitatsdrucke:UniversitatsverlagCottingen,2009,Volume I:14.
[1]杨慎生主编.“优秀电影文学视听系列丛书”之欲望号街车[M].冯永红译.黄兰林注.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
作者:高艳宇、管彦波、丁伟,硕士,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辑:赵斌E-mail:948746558@qq.com
本文系黑龙江省艺术科学规划项目(2013D054);省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年度项目(14E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