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凌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文学院,广州 510420]
重读《悼念集》
——关于生存还是死亡
⊙ 郑凌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文学院,广州 510420]
诗人丁尼生在其代表作《悼念集》中与自我展开了一场关于科学、宗教等领域的广泛对话,集中体现了他对死亡和人生的深刻思考,诗人最终在对人性的乐观希望中找到了永恒的意义,并达到了与上帝的和解。
死亡 人生 爱
英国诗人丁尼生(LordAlfredTennyson)的名作《悼念集》完成于1850年。整个集子一共由131首诗歌组成,外加序言和后记各一篇,长达3000行。这个作品是一首挽歌,充满了丁尼生对去世好友哈勒姆的哀思之情。读者可以想象,作者耗时十七年之久才得已完成的诗集,一定会饱含深情和伤痛,一定充满了诗人对往昔的回忆。然而事实上我们读到的更多是诗人的质疑和与自我的对话,更是一段讲述如何面对残酷事实的心路历程。作品的结尾没有无奈,却充满了某种和解的欣慰和平静,散发出了积极的力量。十七年的时间反映出的不仅是朋友间友谊的深度,更是诗人对时代思考和忧虑的深度。
诗人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那是一个充斥着扩张和改革的时代。工业化的高度发展伴随着科学、文化和教育领域的飞速进步,自然科学的新发现推翻了宗教领域的很多条框。当基督徒坚信浩瀚宇宙是几千年前上帝耗时六天创造的同时,自然科学却提供了地球年龄已经超过亿年的证据;当圣经上写着人类是上帝最爱的儿子,是宇宙的核心,自然却大声宣布人类和所有物种一样都必将面临死亡甚至灭绝。这是一个充满信仰危机的时代。JeromeBuckley说:“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被描述成一群可悲、盲目、自满的人;然而他们也被怀疑折磨,在嘈杂的宇宙中迷失和不知所措。”
此时,丁尼生承受的不仅是强烈的丧友之痛和窘迫的家境所带来的巨大压力,生物学、地理学和天文学领域的新论断也冲击和挑战着他对宗教的虔诚,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和彷徨:“我的稳步已变成了蹒跚,忧虑的重压使我倾跌,登不上大世界祭坛之阶……自然科学数据揭示了以往人们认知的真相,其中挑战着人们对死亡的理解。如果说死亡是一个全人类都无法回避的话题,那么对一个基督徒来说,死亡决定了他的信仰的根基。死亡究竟是终点还是起点?上帝究竟有没有复活?究竟有没有通往天堂的方向?怀疑充斥着这个宗教的国度。自然科学揭示了物种灭绝的历史,自然界繁衍进化的规律,却未能找到拯救自然的上帝。如果上帝存在,怎会让恐龙灭绝?怎会在最充满活力的年龄夺去他朋友的生命?如果没有上帝,没有复活,没有来生,那么永恒的便是死亡,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关于《悼念集》,以往大多数评论家都是从宗教信仰的角度进行讨论的,评论大多限定在了基督教和教徒身份的领域内。然而最终却没有人能给出结论确定诗人对基督教的信仰程度,因为整首诗处处是丁尼生提出的怀疑,对上帝对教义的挑战。正统的教派排斥怀疑,强调无条件地服从上帝,认为怀疑来源于恶魔,然而丁尼生始终没有回避怀疑,他诚实的态度使这首诗最终超越了宗教的界线,开启了人类对自我和人生的思考。丁尼生作为诗人,他带着对时代和人类的责任感,积极参与了这个时代的纷争,为人类寻找出路。因此这首诗不仅仅是关于英国,关于维多利亚时代,关于基督教,而是关于全人类的一个永恒的话题——活着的意义。
丁尼生在《悼念集》中主要探讨了对于几个关系的思考。首先是人与死亡的关系,或者说是人与自然界的关系。朋友哈勒姆的死亡将诗人瞬间置于残酷的自然界事实当中,让他看清了关于生命的本质:人类和所有物种一样都必须要面对死亡,而死亡之后的世界却无法变成同死亡本身一样确定。如果自然世界推翻了人类死亡之后获得永生的可能性,那么人类应该如何面对死亡?而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又何在?自然界在这首诗中是冷酷无情的:“自然的爪牙染满了血,叫喊着反对他的教义,他曾为真理和正义而斗争,他爱过,也受过无穷苦难,难道他也将随风沙吹散,或被封存在铁山底层?”显然,人类的爱与恨,追求与信仰在大自然面前都显得渺小而无关紧要。自然只管前行演化,它全然只能代表一个没有情感的理性世界。面对灾难、死亡,诗人一遍遍发出了无助的呐喊:“我这样梦着,但我是何人?/一个孩子在黑夜里哭喊,/一个孩子在把光明呼唤,/没有语言,而唯有哭声。”在自然界展示给人类的生杀掠夺的事实面前,人们该如何找到温暖,坚持信仰,重获人生的积极力量呢?
自然科学的发展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也带来了理性世界与精神世界的激烈冲突。如果物质世界和人的肉体世界不可能创造永生,那么灵魂和精神成了唯一的出口。理性的自然科学世界为人类提供了确凿的事实和证明,而上帝却是永远未知的,正如关于其朋友的离去,上帝将如何安排,一切都成了未解之谜。丁尼生非常忠实于自己的情感,他怀疑他的信仰,但却无法抛开信仰,因为只有在信仰中他才能感受到安慰和力量,于是他努力在理性与情感的挣扎中寻找出路。从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人类仅仅凭理性和逻辑去寻找上帝存在的证据显然是行不通的,于是诗人带领我们转向了心灵,用心去感受、去相信。只有他在重读好友当年的信件时,他才能重拾心灵的温暖和对生命的灵感。“我读到往年那一度欢情。/这时,奇妙的无声/打破了寂静,而奇妙的爱/也默默呼叫:料人间盛衰/无碍它的价值;还奇妙地/响起信念和魄力的话音——/敢面对挫败懦夫的疑虑/渴求在言辞迷宫里寻觅/那通向中心深处的幽径。”
在哈勒姆的字句中,丁尼生重新感受到了爱和希望,找到了打败死亡和痛苦的力量,因为他们之间的爱和情感是永存的,他们的灵魂将一直相伴。可以说,丁尼生重新获得信仰的源泉是情感。评论家John Jump说:“丁尼生……将他对上帝的信念是建立在内心的感受之上,而非外部证据上的。”丁尼生在开篇的序言中说:“让知识尽情增长,/但请勿忘敬畏之心;/思想和灵魂一起,/才能奏出和谐之乐。”当人类掌握越多知识,苦恼和疑问却变得更多了。如同人类无力同自然规律抗衡,个人也无法阻挡人类认知前行的步伐。寻找活着的意义,不可能回避自然科学的发展,人类必须正视自己的怀疑。因此,诗人指出人类面对自然应该始终抱有敬畏之心,要努力让灵魂情感与理性思维同步,才能继续获得人生的灵感。
同时,在感性世界与理性世界的平衡中,丁尼生也诠释了他对人与上帝关系的进一步理解。如果上帝创造人类就是为了证明,人类和恐龙一样也逃脱不了死亡甚至灭绝,那么人类为什么还要苦苦追随上帝?上帝的存在对人来说有什么意义?上帝究竟是谁?在诗歌中,丁尼生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他相信上帝与仁爱一体,/相信爱是造物的最终法则。”他在宗教与科学,理性与情感之间找到了契合点: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上帝是永生和永恒之爱的化身。丁尼生“将爱看作是大地万物迈向新生的精神力量”。这里,与其说丁尼生重建了对上帝的信仰,不如说是他重新发掘了对人性的希望和信心。他相信在自然的进化演变中,死亡只是所有物种的必经阶段,它是人类迈向更高阶段的台阶,人性也同样在经历着由低级迈向高级的演化过程,最终必将抵达一个极善无恶的状态。“我们仍然相信:不管如何,/恶最终将达到善的目的地,/不论是信仰危机、血的污迹。/自然的苦难和意志的罪恶;/相信天下事不走无目标之路,/相信等到造物完工之时,/没有一条性命会被丢失,/被当作垃圾而投入虚无;/……/我只能相信善总会降临,/在遥远的未来,降临众生,/而每个冬天都将化成春风。”丁尼生在面对死亡和冷酷自然的痛苦中,最终克服了怀疑,成功地与他的上帝和解,达到了对人生的信、望、爱。
死亡不是终点,好友哈勒姆的逝去开启了丁尼生探求人生意义的起点,在精神的升华和领悟中,诗人说:“当爱展开翅膀,即使遇到死亡也不会瘫痪……”因此,爱就是答案,是人性的永恒意义,也是人生的天堂。“爱”是《悼念集》的⊙ ,它以动词的形式出现了22次,名词形式出现了64次。如果说人生的意义就是寻找爱,爱终将成为全人类的信仰,那么上帝正是以爱的方式来启迪人生的。自然万物都会随着时光流转而变化,而人只有在爱的精神世界中找到信仰才能不朽。丁尼生在诗歌中说:“不论何事降临,我确信,/最悲痛的时刻我觉得:/宁肯爱过而又失去,/也不愿做从未爱过的人。”他坚信“在我精神中我将永驻”,因此,上帝最终被归结为对爱的信仰。《悼念集》不仅帮助了基督教人群重新正视科学以及如何将科学知识融入他们的宗教生活,同时也为科学发展注入了精神力量,科学只有在上帝的指引下,在对地球与人类的关爱中发展才有意义。最终,诗人接受了苦难和死亡注定是人生一部分的事实,然而胸怀着对人性的希望,诗人不断重申:“爱就是我的上帝,是我永恒的主。”《悼念集》后记的结构安排也充满了积极的力量,它以一个葬礼开场,而结尾是一个婚礼,这赋予了死亡更加积极的解读,死亡终将成为过去,而爱和新生命却不会停止脚步,在这场婚礼的寓意中我们看到了新希望。
[1][英]Eugene R.August.Tennyson and Teilhard:The Faith of“In Memoriam”[M].PMLA.1969:217-226.
[2][美]Jerome Hamilton Buckley.The Victorian Temper:A Study in Literary Culture[M].New York:Random House, Inc.1964.
[3]飞白.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诗选[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1-49。
作者:郑凌娟,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国文学及高校语言教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