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芳[青海师范大学美术系,西宁 810008]
坦培拉与东方精神
⊙ 何芳[青海师范大学美术系,西宁 810008]
坦培拉是一种古老的绘画技法,在欧洲,以它为媒介的绘画方式已存在千余年。本文以坦培拉材质所具有的东方特质为切入点,探讨如何使用这一媒介在画面中进行“东方精神”的诠释和演绎。而在当代,我们需要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和挖掘坦培拉这一古老的绘画技法,在继承传统的同时赋予坦培拉新的意义和可能性,并对其本身所具有的特质与东方精神的共通性方面经行有益的尝试。
坦培拉 美学 东方精神
坦培拉一词是英文“Tempera”的音译,它是一种绘画技法,坦培拉的特殊性在于绘画中使用的媒介剂是一种乳液——含有油和水两种成分的多水而不透明的乳状混合物。蛋彩是坦培拉技法体系中最古典和最多用的一种,它的媒介剂使用蛋黄或全蛋制成。此外还有天然材料的酪素坦培拉,以及人工材料制成的含油脂的各种胶彩坦培拉。坦培拉绘画艺术是西方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常用的一种绘画方式,画面明快清新,细致入微。坦培拉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与油彩、蜡画、胶彩等结合使用。
在古代欧洲,坦培拉最初是在古埃及的墓室壁画中使用的,后由罗马帝国传入欧洲,发展到中世纪成为了圣像画的主要技法画种。大约在13世纪左右,佛罗伦萨画家契马布埃将坦培拉技法传播到意大利,又由乔托等画家发扬光大。在14、15世纪的意大利得到了发展,成为了讲究及标准化的绘画技术,为早期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如乔托、波提切利、杜乔和洛伦采蒂兄弟等所用。达·芬奇、弗朗西斯卡、马尔蒂尼、米开朗琪罗、提香等大师也曾用蛋彩画进行创作。15世纪中期后坦培拉绘画随着油画的兴起而逐渐衰落,但19—20世纪初在西方又再度复兴。直至现代、当代的画家勃克林、伯恩·琼斯、巴尔蒂斯、安德鲁·怀斯等为数众多画家都使用过这种画法,虽画风各异,但却各有千秋,令观者不能不为他们作品材质的视觉冲击力所感染。
坦培拉绘画材质中的水质特性使得笔触更为流畅、速干且丰富,且兼具偶然的魅力。在画面中既能进行最细致的刻画塑造,又能进行最单薄的透明罩染。这些材质特色,最有助于画面的精微表现。坦培拉绘画在材质上的其他特点,也是独具的,这种半透明的媒介能够粘附到一切底子上,它可以与油画的间接画法结合组成混合技法,也是直接画法非常完美的底色层。马克斯·多奈尔在《欧洲绘画大师技法和材料》一书中曾这样写道:“总之,用坦培拉做油画底色层的优点在于,这种粗略但有塑造力地用白色颜料展现的朴素的坦培拉底色层,是用水或很稀的乳液画成的,干燥很快,因此极便于用油画的一次作画法。油画颜料能很好地粘附在‘瘦’的坦培拉上。”①
坦培拉绘画可以反复多层绘制、罩染,十几甚至几十层的颜色罩染使得画面的颜色非常厚重质朴,干后色层非常坚硬、稳定,经得起岁月的磨砺。在如今欧洲的美术馆及教堂里,我们仍看到许多坦培拉绘画作品,历经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岁月却仍然色彩鲜明,这的确非常令人惊讶。坦培拉绘画中的蛋彩采用蛋作为乳化剂,因为具有油质成分,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画面变得越发坚固且层次透明。坦培拉绘画的艺术效果与材质的完美发挥是息息相关的,画面所呈现出的光泽和色泽,具有类似玛瑙或丝绸的美感——微妙、柔和、润泽、典雅,不论置于何处都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坦培拉绘画需要细心品味,如同青茗一杯,闻之茶香四溢,品饮起来鲜醇浓郁,提神益思。使人心平气和,进入一种宁静高远的诗意境界。坦培拉绘画能够最大限度地、最为久远地保持画面色彩的鲜明、稳定,在时间和岁月的推移演进中变化最微小、最缓慢。只要不遭到意外的损毁,坦培拉绘画作品的寿命要比油画及其他画种长出许多,而且存放时间越久,就越是坚固。
何谓东方精神?德国现代著名哲学家马丁·布伯认为,东方各民族虽然表面相似,但是它们拥有统一的精神内核,“东方”应该被看成是一个单一的统一体。”马丁·布伯在此赋予“东方”以一种“生命本体”的地位,确立了面对“西方”强势文明时“东方”文明不可摧毁的文化本体地位。美学大师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中是这样说的:“希腊神话里水仙之神临水自鉴,眷恋着自己的仙姿,无限相思,憔悴以死。中国的兰生幽谷,倒影自照,孤芳自赏,虽感空寂,却有春风微笑相伴,一呼一吸,宇宙息息相关,悦怿风神,悠然自足。
在中国古代,已经有了朴素的东方美学思想,关于对美的本质的探讨,有几个特点:第一是不明确的,自觉的意向,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不思辨;第二是没有唯物和唯心之分,唯物与唯心的区分是真正的舶来品;第三是这些探讨基本上都从属于伦理学范畴。宗白华先生曾这样总结中国哲学境界和艺术境界的特点:“我们突然省悟中国哲学境界和艺术境界的特点。中国哲学是就‘生命本身’体悟‘道’的节奏。‘道’具象于生活、礼乐制度。道尤表象于‘艺’。灿烂的‘艺’赋予‘道’以形象和生命,‘道’给予‘艺’以深度和灵魂。”②
中国古代绘画是对东方美学思想的最直接的体现,中国古代绘画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作画时要求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做到“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绘画是画家内心世界的一面镜子,是画家的思想与情感最直白的体现,古人那朴素含蓄的东方美学思想就这样随着一笔一墨的挥毫顿挫体现在了画面当中。
中国的绘画之美,是简单、质朴、含蓄、轻柔的文艺态度。画家们认真地对待每一截枯木、每一片残雪、每一叶扁舟,在其中感悟生命的真谛。艺术史学家高居翰在《图说中国绘画史》一书中赞叹宋画之美:“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与艺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他们使用奇异的技巧,以达到恰当的绘画效果,但是他们从不纯以奇技感人;一种古典的自制力掌握了整个表现,不容流于滥情。艺术家好像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了自然,以惊叹而敬畏的心情来回应自然。他们视界之清新,了解之深厚,是后世无可比拟的。”③又如元代大家倪瓒的作品,通常是一河两岸式的构图,坡石自然敦厚,上有枯树几枝,或有草屋一间,并在画面中有大面积的留白,天高水阔,只在远处横皴几层远山,在这样一种极度简约、疏淡的画面中营造出了一片幽远天地,使人无比向往。正如他诗中所描绘的:“楼下清溪夏亦寒,溪头个个白鸥闲。风回绿卷平堤水,林缺青分隔岸山。若士振衣千仞表,何人泛宅五湖间。绝怜与子同清赏,拟向云霄共往还。”④这种朴素的东方美学理想所营造出来的意境充分体现了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东方精神。
坦培拉虽然起源于西方,但是与西方舶来的其他绘画方式相比,它是最具“东方气质”的,可以说坦培拉的绘制工艺和审美内涵和材料特质都谙合了“东方精神”。
其一,坦培拉的历史悠久,在古代欧洲以坦培拉为媒介的绘画方式已存在千余年,是油画的前身。其二,坦培拉创作过程的严谨有序,从最初的制板、做底、打磨,如同东方的禅宗修行般的艺术创作已经开始了,这个过程不能有丝毫懈怠,要始终怀着一颗虔诚之心,严格将每一步做好,这样才能保证后续的创作工作顺利进行。由于坦培拉需要单色一层层的罩染和提白,所以在绘制过程中,需要艺术家一笔笔、一遍遍地耕耘。这种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创作过程反复打磨着艺术家的内心,只有保持不骄不躁、宁静淡然的心态才能顺利完成一幅坦培拉作品。其三,坦培拉的色彩虽然丰富多变,但因为多层的罩染,颜色呈现出内敛柔和的状态,没有浓烈刺目,只有隽永悠长。坦培拉的这种质朴、柔和、温润和含蓄的特质都与东方精神产生了共鸣。
坦培拉与东方精神结合非常好的范例就是日本艺术家吉冈正人,他的画面中最常出现的是短发的女人、男人和猎犬,以及远处的荒原和城堡。大面积的黑色与深棕使画面总带着些许忧郁,但这种忧郁又被女人饱和度极高的红裙所冲淡,虽然人物的服饰、植物及建筑的样式有着文艺复兴的印记,但你不会把他的作品错认为西方的绘画作品。因为在构图的样式、人物的神情以及画面的气质中充满了浓浓的东方韵味。他的构图总是空旷的、对称的,人物比较小,基本是静态的,画面中的人物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的神情望着远方,吉冈正人很好地利用了坦培拉温润、含蓄、神秘的材料特质,与高山辰雄、东山魁夷等日本画家的东方气质不谋而合。
在当代我们需要以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和挖掘坦培拉这一古老的绘画技法,在继承传统的同时赋予坦培拉新的意义和可能性,并对其本身所具有的温润、含蓄、神秘的特质与东方精神的共通性方面探寻有益的尝试。
①[德]马克思·多奈尔:《欧洲绘画大师技法和材料》,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此引用文章中的“丹配拉”同本文中的“坦培拉”同属英文“Tempera”的音译。
②宗白华:《美学散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③[美]高居翰(James Cahill):《图说中国绘画史》,李渝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
④盛东涛:《中国名画家全集——倪瓒》,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1][德]马克思·多奈尔.欧洲绘画大师技法和材料[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2]宗白华.美学散步[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盛东涛.中国名画家全集——倪瓒[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
[4]庞涛.绘画材料研究[M].泉州:华侨大学出版社,1995.
[5][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6][美]高居翰(James Cahill).图说中国绘画史[M].李渝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
作者:何芳,青海师范大学美术系讲师,研究方向:美术教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