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竹
废船也是船
在宛溪河畔的凤凰桥下,面对一只耷拉着的废船,时光来回不安地搓着双手奈何不得。我敲打着它的枯黑的躯体,似仍能听见它的呻吟。
减成了船的图纸。
瘦成了船的骨架。
剩下了船的孤独。
亮出了船的傻样。
像一个优雅的君子,葬送了一世的繁华、走出芙蓉国之后,蹲坐于此,完成一部风浪备忘录、断代史、启示经。像一根惜墨如金的大地的钉子,一直钉下去。
昨夜,它在我的梦里掀起冲天巨浪。而梦,是一条无止境的河。
我与我的十万贫穷一起,与你对阵!
一张干净的纸
多少年来,她在找一张干净的纸,要写下什么……与一条小狗耳语,亲吻溪流……一个早晨,有人过,她喃喃自语:“梦中浪”“镜中雪”“火中冰”……终于,一张干净的纸拦住了她的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朵轻浮的白云:“我为天使打工!”
直到被人世的浪潮淹没,她的一生都不知道:一张干净的纸也在找她。
我们一直误会了秋风
越过千秋关,像大军压境,一阵秋风卷刮着月牙湾,抖弄着大地的盛装。
秋风用它神奇的双手,脱掉了大地的第一件服饰,露出了粮仓、硕果,天下一片火红。落叶像无数小纸条,发布撒遍一地的贺讯。
宛溪河南畔的草根画家魏新雨将磨砺一新、银光闪闪的一把弯镰移入汹涌的色彩。
脱掉第二件衣饰,露出素朴之美。减去色彩,一个时代的意境病急需饥饿疗法。世界成了磨刀石,刀却成了无用之物。魏新雨的窗户日夜洞开,接续日月的光辉——一场大润墨,成了无用之物的刀在画里闪烁出神性的点睛之笔。
脱掉第三件衣饰,给另一事物穿上。大量的留白,粗疏的线条暗喻更多。晨雾迷离,魏新雨忙劝忠贞的侄女改嫁。
最后的一件衣饰脱下来了,一头野兽冲破心之门而出,狂奔于荒凉大野。
秋风吹着吹着,伸出了无数神奇的手……世界在穿画,画里的世界在穿衣。
我们过上了细生活
“一只杯子装进了大海”,我们饮着大地的余温。深夜里,我与邻居老魏饮着名茶“敬亭绿雪”,万丈豪情缩减成小巧的诗意——
要狂饮也只是呷着一阵蜜蜂酒,微醉非醉。
海边古铜色的脊梁被涂抹成雕塑,被搬进了富丽堂皇的精致客厅——
两双眼睛凝视。温情的微澜,擦洗着窗外无边的夜空,不是星动,也不是心动。
两个老男人热烈抚弄、讨论着手中“女娲”牌五彩石。
烟灰缸里残存着政治。
电视画面。我俩的话题,最终定格——绅士留着分头,淑女修着指甲,在天地种草养花,放牧幼鹿。
圆圆的月亮被掰成一地碎银。
郊外火车的笛鸣被模拟成猫叫。
天使的翅膀被制成遮阳伞。
庄子变成了世纪村庄,完美无缺得像一只走私花瓶,与国际接轨,细针密线,串起一千种秋果……
我和老魏像两粒钻进针孔的圆润的珍珠。
定 居
现实主义就是短小了一截,而不是高大上,不会拿什么东西补上去。
在春光沉醉的晚上,不会添加一扇窗户,一轮月亮,月亮上的水晶宫。鱼肚白的黎明,天上的流云是美味的食物。孤独的日子正是一条鱼,自己钓,自己吃。
心中的一只猛兽跑出来,只是一件器具,谁都看得见,拿得动。
眼里的一朵野蔷薇开进了心里,像一只小白兔碰撞着,引起了外人奇怪,你只是淡淡地一笑:“胸闷呀,气喘呀……”
高楼林立的地下,是钉子与根的较量:松动与沉静。
大街小巷。有人小声嘀咕:“年薪十万以上的的人,都在做什么……”“改装金色的容器!”
每当搬动一个词,都要使用毕生的力气。
其实,我已经交出了纸和笔,命运交出了刀和斧,心灵交出了风和浪。
梦幻中的故乡,只是另一个故乡,连接着远方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