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凤高
严凤英在《党的女儿》中饰李玉梅
文化大革命开始,严凤英受到诬陷和攻击,愈演愈烈的浩劫要致她于死地。在她决心以死抗争的时刻,她留下遗言告诉丈夫王冠亚说:“我死后你一定要想办法告诉周总理,他老人家了解我。”严凤英死后,在北京的省黄梅戏剧团原老团长王亚梅托人告诉了周总理。周总理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非常难过!并十分愤慨地说:“怎么搞的、怎么搞的?你们过去怎么没跟我说过她的事啊?”此后周总理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还多次关心询问严凤英的情况。
一部电影《天仙配》把黄梅戏推向了海内外,黄梅戏成为安徽人民的骄傲。因此当1959年上海电影厂再次提出要拍摄黄梅戏电影《女驸马》时,立即受到安徽省领导和黄梅戏剧团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
《女驸马》是省黄梅戏剧团新排的一出戏,舞台演出相当成功。它是一部极富传奇色彩的古装戏,原来的舞台剧本是安庆专区黄梅戏剧团改编的,省黄梅戏剧团移植过来时又进行了再改编。编剧陆洪非回忆:“参加《女驸马》修改方案讨论会的有省委书记曾希圣,主要演员严凤英、王少舫等,大家都出了很大的力。”例如,状元府一场,原本是冯素珍女扮男装考中状元后,便忧心忡忡,为犯下欺君之罪而坐立不安。曾书记提出这时候应该让冯素珍高兴一下。严凤英赞成曾书记的建议,她进一步地思考后提出“冯素珍这时想的应该是马上救出未婚夫李兆廷,而不是什么欺君之罪、杀身之祸。她头插宫花,身穿红袍,会像乡村小孩穿花衣,戴花帽过新年那样按捺不住快乐的感情想唱、想跳,这正好发挥黄梅戏的特长哩。”按她的意见,编剧和音乐工作者很快改好了剧本。严凤英在这里运用了戏曲舞蹈身段和优美的唱腔,把冯素珍天真烂漫的性格表现得细致入微。她体态轻盈、欢天喜地舞了一阵,当春红叫她小姐的时候,她又意识到自己“状元公”的身份,仍然装出“状元公”的架式,踱着方步,摇头摆脑,但又对春红“噗哧”一笑,充分显露了这个女孩子的可爱性格。
曾书记在看了第一次彩排后,又把严凤英等人请到一起认真地提出了一个想法:“公主成了寡妇,岂不可怜?她又不同于寻常百姓,终生再难嫁人。封建社会总是欺负妇女,公主毕竟是无辜的,应当为她鸣不平。大家都来动动脑子,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当天夜里曾书记为此辗转难眠,反复思考,想了个主意,天一亮他打电话告诉剧团。根据曾书记的建议,剧本作了较大的修改:加了冯素珍的哥哥冯益民,是前科状元。女驸马身份暴露后,公主劝父亲收冯素珍为义女,并释放其夫李兆庭,使夫妻团圆,而公主则嫁给前科状元冯益民。于是两位公主招了两个驸马,矛盾圆满解决,台上台下皆大欢喜。《女驸马》的成功改编,体现了当年的领导与群众群策群力、团结协作的时代精神。
舞台剧《女驸马》要拍成戏曲艺术电影还是有很大难度的,特别在大跃进时代,人们都想你追我赶争上游。1955年已经成功拍摄《天仙配》电影,今天再拍《女驸马》应该更上一层楼,攀上新高峰。省委领导高度重视,全力支持,上影厂派著名导演刘琼执导;黄梅戏剧团全力以赴,由严凤英主演,陆洪非等改编剧本,时白林等作曲。大家齐心协力、鼓足干劲,一定要把《女驸马》拍成黄梅戏的经典电影。
严凤英是个青年演员,虽然已经有了丰富的舞台经验,也拍过电影,但是要把《女驸马》拍成黄梅戏的经典电影她并没有把握。黄梅戏要发展,要提高,曾书记的高度重视和亲切期望是压力、也是动力。严凤英暗暗下决心,要学习、思考、研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她首先认真总结了排演电影《天仙配》的经验和教训,找出不足或可以提高、改进的地方,再次向昆曲艺人学习,吸取一些表演技巧,决心让自己的表演能力更进一步。
《女驸马》电影排演前,严凤英狠下功夫分析人物性格。她认识到:冯素珍不是个普通女子,除了对爱情忠贞以外,她与其他女子不同的是她有才华。假如没有相当的才学和智慧,怎么能考取状元?怎能在犯下欺君之罪、面临杀头的危险之际,反而转危为安呢?所以冯素珍既不同于七仙女、白娘子,也不同于同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花木兰,她是个才女。因此严凤英要着力地摸索、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
严凤英研究剧本,认识到冯素珍是《女驸马》全剧的中心人物,“要与李郎成婚”是她的愿望和追求,也是她在全剧中最高任务。她该如何行动才能表达她的愿望和目的?这就是要根据剧情的发展设计出每场戏的动作,通过动作表现出人物坚定的愿望和不懈的追求。冯素珍的贯穿动作,主题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了救出李郎“粉身碎骨也心甘”。她必须根据人物的情感脉络把握住统率全剧的最高任务和贯穿动作,把握住每场戏的规定任务和动作,通过表演技巧、眼神、念白、演唱体现出来,实现全剧的最高任务。她不厌其烦,反复地思考,对一节节、一个个的动作、一句句的唱腔,进行精心设计和安排,力求达到完美。
严凤英挖得真深、真细,剧本里简简单单的几句台词,经她一“解释”竟是那样有血有肉。下面,将她写的演出此剧体会的文章摘引一段,括号内是严凤英对角色内心活动的潜台词。
内:刘大人到!(我知道刘大人就是刘文举,继母逼我改嫁给他的五公子。是他来了,她看了春红一眼。)
春红:是不是他来接你去跟他的五公子拜堂成亲?(十有八九是的!大祸来了!……不请进来也不行,请进来吧!)
充-采循环作业是工作面在支架的掩护下,前端采煤机割煤推进,支架后方留设一定宽度充填步距,内部支设柔性模板布,形成封闭空间,并输入充填料浆,泌水硬化,充填体达到一定强度后,支架前移,进行下一个循环。充填采煤循环作业如图1所示。
素珍:这倒要仔细了——快快有请!(我迎到门——这个老头来了,怎么对付他呢?——刘文举迎面而来——呀!别让他看到我的脸,争取主动,抢先一揖,以便掩饰。)
素珍:呀。刘大人!(我把袖子遮住脸,你该看不清我了吧!)
文举:状元公!(什么,他喊我什么呀?啊,啊,他是喊我状元公。)
素珍:不知恩师驾到,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文举:老朽冒昧来访,状元公莫怪啊!(他是喊我状元公?还是故意讽刺我?
——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到底是来干什么呢?)
素珍:请!(刘文举仔细看我一眼,我把脸背着他,以免让他看出破绽。)
文举:(笑)哈、哈……(坏了!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大笑)哈、哈、哈……
素珍:(又采取主动)老大人为何发笑?
文举:那日在科场之中,初睹风采,见你的容貌举止,与众不同,老夫我大吃一惊——(坏了!坏了!已经看出我是女的了!)今日仔细一看——(不得了,不得了!原来他今天是来证实的。)果然貌赛潘安!(唉!我的天哪!还好,还好!原来是把我当做一个美男子!吓出我一身冷汗,让我受了一场虚惊。既然没看出我的真面目,还要把你当作“恩师”来应酬。)
文举: 状元公,你的大喜来了!(唉!我的丈夫还在坐牢,有什么大喜啊!——大喜来了又是什么意思呢?没让我多想,刘文举就开口唱了。)恭喜你少年得志名扬天下,状元及第谁不夸!(这还用你说吗?)如今是美满姻缘天作伐——(什么?什么?‘美满姻缘’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老头阴阳怪气——又搞什么把戏?)这才是锦上又添花。(还是不明不白,真急人!)
素珍:老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文举:万岁有旨——(什么?什么?)招驸马!(我的天哪?这是哪里来的一声炸雷!?耳朵怎么听不见了?腿怎么也软了?我这是在哪里呀?在迷糊中,我几乎露出女态,春红急忙扶住了我,并推我一把,示意不要失态。——啊,啊,不能露出女相,人家还把我当状元公哩!)
对角色思想活动作了如此细致揣摩,只是创造角色的第一步,还要用声音、体态,借助戏曲的特有技巧把人物的精神面貌表现出来,从内到外完成形象的塑造。严凤英说:“我反复强调要注意人物的思想,并不是说歌唱、身段等等不重要。如果没有这些方面的熟练技巧和准确的外形塑造,很难想像能把人物的思想完整地体现出来。”此时,她的演唱技巧也更高超。“洞房”一场戏“民女名叫冯素珍”的唱段是黄梅戏的板腔体,由平词、二行、三行、火攻组成,是用慢速、中速、快速、急快速演唱,严凤英运用她那深厚的功底,娴熟的演唱技巧,极富情感、声情并茂、一泻千里的演唱,唱出了救李郎“粉身碎骨也心甘”的决心,是她的演唱感动了公主,也再一次征服了观众。
经过几年的刻苦练习,严凤英的身段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正好在电影拍摄中派上了用场。她为了找到适合表现冯素珍思想活动的外形动作,不惜费尽心机选择传统的表演程式,拿来灵活运用。例如在《状元府》中,刘大人传过圣旨,哥哥也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冯素珍感到大祸临头,焦急不安,她揉合生、旦两种动作于一体。只见她身穿红袍、手按纱帽,脚穿高靴,用旦角的台步踱来踱去。这正好表现了人物的心烦意乱,已顾不得“状元公”的假象。
再如冯素珍的哥哥埋怨妹妹不该女扮男装,冒名应试,冯素珍听了责备以后,心里嘀咕,“你还不知道驸马的事哩!”接着便说出:“眼前我下不了台啊!”这句台词,她设想了几种表情,都不满意。突然她想到她的儿子放学回家迟了,她责问,孩子有苦说不出,瞪着两眼望着她发嗲。她从儿子表情中得到启发,移到冯素珍身上来。后来每当她在舞台上念这句台词时,观众总是感到趣味无穷而发出会心的笑声。
严凤英发挥自己长期刻苦学习、博采广纳积累的全部艺术才能,并加以升华、提高,完成了《女驸马》的拍摄。严凤英塑造的这个全新的、让亿万观众喜爱的艺术形象,标志着她的表演艺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女驸马》的放映,在大陆和港台以及东南亚地区引起更大的轰动,从而大大地推动了黄梅戏的普及。《女驸马》的成功,是严凤英和黄梅戏艺术发展历史上的一座丰碑,它奠定了黄梅戏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五大剧种之一的地位;严凤英的形象在戏曲电影的银幕上光芒四射永不泯灭。《天仙配》和《女驸马》被评为中国经典电影,时至今日仍是久演不衰的剧目,并成为黄梅戏历史上难以逾越的高峰。
1959年起,严凤英先后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全国妇联委员、中国文联委员、中国剧协理事。1960年,严凤英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和“三八红旗手”。同年6月,严凤英赴京出席全国文教群英大会,被选入主席团。在安徽,严凤英被选为省文联委员、省妇联常委,被任命为省黄梅戏剧团副团长,严凤英的杰出贡献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评价和赞扬。
1960年10月13日,严凤英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黄梅戏电影《天仙配》、《女驸马》的放映深受海内外观众的欢迎,黄梅戏影响越来越大,引起中央领导的重视。陈毅副总理兼外交部长说:“黄梅戏在东南亚很有影响,是国外最受欢迎的剧种之一。以后争取一年拍一部,或三年拍两部,至少五年拍两部,到东南亚去放,到世界去放。”那时严凤英也收到一封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侨青年的来信,说他和他的父母看了《天仙配》,对祖国的民族戏曲艺术无比的喜爱,对社会主义祖国也更加向往,希望今后能经常看到她演的好戏。
1963年夏,外交部和文化部给安徽省黄梅戏剧团下达任务,同时拍两部黄梅戏电影,一部是将《天仙配》重新拍摄成彩色神话故事片《槐荫记》;一部是彩色故事片《牛郎织女》。中央首长指示、中央政府两个部联合指定一个剧团,同时在上海拍摄两部向国内外放映的电影,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安徽省领导和黄梅戏剧团全体演职员都深感任务光荣责任重大。省委高度重视,剧团全团动员,大家决心不辱使命,完成党交给的光荣任务。
严凤英主要参加《牛郎织女》拍摄,扮演织女,同时还担任《槐荫记》的艺术顾问,指导董文霞饰演七仙女,任务繁重。时年,她三十三岁,正是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时候,而且艺术已经成熟,因此接到任务,她异常振奋,满怀信心地投入电影拍摄中,决心高质量地完成任务。
中国第一部彩色遮幅式宽银幕电影《牛郎织女》,由上海海燕电影厂与香港大鹏影片厂合作拍摄,岑范导演,陆洪非、金芝、完艺舟、岑范编剧,时白林、方绍墀作曲。黄梅戏《牛郎织女》是没有经过舞台演出,直接搬上银幕的。编剧是在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加以丰富,写成电影文学剧本。陆洪非说:“从剧本的构思到定稿,严凤英一直很关心,她把牛郎织女的不幸遭遇与自己的悲惨经历联系在一起谈体会,提出很多好的意见。”金芝说:“她作为演员很认真地参与到前期创作中,与我们一起到黄山、九华山这两地转悠,编剧、导演、作曲、主要演员都参加讨论剧本。她一方面熟悉剧情,一方面以自己的感受谈出一些很好的意见”。作曲者说:“录‘花正红时寒风起’的唱词,她也感觉那段特别好,而且对我说:‘你可要好好写啊!’我用了一天时间全身心投入其中把曲子写好了,并哼唱给严凤英听,她听了认为很好,并当即指出‘又谁知花正红时寒风起’一句的哭腔短了,还不足以淋漓尽致地表达织女的悲伤情绪,她建议将这个地方能否再伸展一下,并唱了很多种哭腔给我听,让我重新把‘哭板’再丰富一下。我答应采纳她的意见去修改,仅这一点‘哭板’,前后修改了三次。”
电影开拍前,听说台湾也准备拍这部片子,而且也用的是黄梅戏的音乐。“牛郎织女”在我们中国是家喻户晓的故事,海外侨胞也很熟悉,这是一个最能激起人们思恋故土、怀念祖国、勾起乡情的题材。现在面临着一个和台湾影业界比赛竞争的局面。严凤英对自己的艺术素质是自信的。黄梅戏音乐方面,台湾是从我们这里学过去的,这方面我们也比较自信。剩下来的就是要抢在台湾前面拍出电影,这就要靠大家艰苦奋斗了。
最辛苦的,一个是导演岑范,一个是扮演织女的严凤英。严凤英压力很大:一是时间紧促,她除了研究织女以外,还要利用一切间隙时间为饰演七仙女的青年演员董文霞说戏辅导,而自己没有时间从容地分析织女这个角色;二是一个是七仙女、一个是织女,都是仙女,就容易互串,没有区别。严凤英演过《天仙配》的七仙女和《牛郎织女笑开颜》的织女,并不陌生,甚至说还有些习惯势力,自以为没问题!但岑范给她出了一个难题,要求这个织女要演得和七仙女及原先的织女都不一样!并且要她自己动脑筋,自己去寻找角色的新意。岑范叫她读《神女赋》和《洛神赋》,又把她带到黄山、九华山云雾之中,体验那超凡脱尘之仙趣。
严凤英分析:七仙女是玉帝最小的女儿,一般最小的孩子,父母最疼爱,最娇惯。而织女顾名思义是天上的劳动“仙”民,和七仙女这个公主不同。七仙女在天上,第一次看到人间男婚女嫁,才翻过孩提的一页,开始进入青春期,即使在“路遇”中向董永表示爱情,也掩盖不了孩子的童心稚气。织女则是和牛郎有了爱情,而遭受王母的惩罚,即使重新获得幸福,也掩盖不了内心的伤痕,终于找到了两个仙女感情的内在区别。
为了表现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仙姿,岑范在戏中安排了一段舞蹈,“架上累累悬瓜果……”,在月夜,歌唱人间、歌唱爱情、歌唱丈夫和孩子……岑范特意请来昆曲老师方传芸为她设计舞蹈,教她身段。但她拍戏和辅导董文霞拍《槐荫记》的任务很重,没有时间去向方老师学,就派徒弟孙宜娟先去学,学会了回宾馆晚上再教自己,终于把舞蹈拍得很成功。岑范要求非常严格,在“南天门”的一场,要求严凤英用无限的深情唱出这六句:“三年日月浓如酒,乡中人好水也甜。我只说永作春蚕把丝吐尽,一生终老在人间。又谁知花正红时寒风起,再要回头难上难!”唱尽人间生离死别的感情。严凤英调动了记忆宝库的一切悲欢离合的库存,想到旧社会的种种悲惨遭遇,用泪水伴着歌声,哽咽地唱了这一段。录音时,她试唱一遍,岑范导演说不行,再来,她就再唱一遍,再哭一遍……岑范导演还是说不行!不行,再来!她又再唱一遍,再哭一遍……翻来覆去一直把录音师唱哭了,乐队唱哭了,岑范也心酸了,才算罢休。大家都说:“好!好极了!”严凤英也高兴地问岑范:“达到你的要求没有?”岑范笑笑说:“好,就这样敲定了!”
剧本有个按中国传统习俗在孩子满周岁时“抓周”的情节,表现牛郎织女甜蜜幸福生活,忽然传来了上面的“新精神”:不要渲染夫妻儿女之情。最后只得改作“尝新节”一场,写丰收了,大家在一起尝新。